第20章
走進舉行頒獎典禮的電影宮後,薄熒就從孟上秋的肘彎中抽走了手。孟上秋看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
門廳的每一根方形的支撐柱上都貼着此次入選主競賽、非競賽展映單元的所有導演照片,薄熒一眼就看見了孟上秋抿着嘴唇嚴肅的照片,她掃了一眼,快速地移開了視線。
兩人進入電影宮,坐到了主辦方安排的座位上,戚容已經提前落座,看到一起進來的兩人,笑了笑,那笑裏像是隔了層什麽東西,既顯得模糊又讓人覺得不真實。
孟上秋在中間坐下,薄熒自然又坐到了他旁邊。
十幾分鐘後,電影宮外的紅地毯儀式結束,電影宮大廳內的座位已經基本坐滿,五分鐘後,廳內的燈光漸漸有了變化,頒獎典禮正式開始。
現場大屏幕上開始播放本屆影展的一些精彩鏡頭,一張張興奮的笑臉從屏幕上閃過,一位穿着白西裝的主持人登臺致辭,用俏皮的話語調動着臺下人們的情緒,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最佳導演獎作為頒獎典禮的重點,被安排在了倒數第二個順序上頒發,壓軸的則是此次頒獎晚會的重中之重,最佳影片——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金獅獎。
在兩個獎項頒發過後,最佳新人獎的獎項被來自美國的蓋特諾·柯倫波拿走,一個褐色鬈發的爽朗青年,因飾演了一個狡黠機智的詐騙犯而獲獎;接下來是最佳編劇獎,由意大利電影《露水》奪得,影後和影帝的桂冠很快也有了歸屬。
下一個獎項是評委會大獎,當主持人的口中念出《塵與雪》三個字的時候,薄熒愣住了,就連孟上秋也所料不及,而這時大屏幕上已經切到了他們兩人的近景上。
孟上秋回過神來,起身走向頒獎臺,薄熒也露出了驚喜的表情。
站在主持人身邊,孟上秋開始發表獲獎感言,因為根本沒有預想到自己會獲得這個獎項,所以孟上秋的獲獎感言是完全即興的:“謝謝評委頒發這個獎項給我,謝謝在這部電影中所有努力的人,謝謝大家。”
即使拿到了被稱為“準最佳影片獎”的評委會大獎,坐回座位的孟上秋神色依然不見一絲輕松。
終于,輪到了主持人宣布最佳導演獎花落誰家的時候,薄熒身邊的孟上秋緊張地挺直了上身,一動不動地盯着臺上的主持人。
“最佳導演的獲獎者——《塵與雪》導演,孟上秋!”
電影宮內掌聲雷動,孟上秋上難掩激動神色,他站了起來,在薄熒反應過來之前先擁抱了她,然後正要朝頒獎臺邁出腳步的時候,他及時止住了,轉而抱了抱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的戚容,接着才大步走向頒獎臺。
“謝謝所有喜歡這部電影的人,感謝支持我一路走到現在的公司、劇組和家人,我要在這裏特別感謝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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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上秋的目光移向薄熒,薄熒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指甲深深陷進肉裏,臉上卻維持着得體的微笑。
“她是我的缪斯,你們在《塵與雪》中看到的美麗世界,也是她讓我看到的,感謝她将我帶入這個美麗的世界。”孟上秋沖着這裏舉起了獎杯。
大屏幕上的畫面切到了戚容淚流不止卻依然露着笑容的臉上,場內因為孟上秋的獲獎感言而一陣歡呼,但是薄熒知道,孟上秋說的她到底是誰,也知道戚容的眼淚不是因為感動而流。
她無比清楚地知道,她終于,徹底地失去了這個家。
頒獎典禮結束後,孟上秋聯系了一家海邊的酒店舉辦慶功宴,酒店派來數輛轎車迎接,孟上秋戚容和薄熒這“一家人”自然坐到了一輛車裏。
一路上沉寂無言,薄熒的手機幾次震動,顯示有傅沛令的來電,她都沒有接,過了一會,又收到傅沛令的一條短信:
“我看到直播了,恭喜你,看到回電話。”
薄熒沒有心情回複,看過後就将手機放回了包裏。
到達海邊後,劇組主創人員陸續下車,沿着細碎的沙灘走向夜色中燈火輝煌的豪華酒店。
薄熒他們三人在不知不覺中落到了最後,就在她以為他們誰也不會說話,就這麽走進酒店的時候,戚容突然聲音沙啞地開口了。
“孟上秋,我有話和你說。”她看了薄熒一眼:“薄熒,你先進去。”
薄熒不知哪兒來的勇氣,搖了搖頭,留在原地不動。
“你進去。”戚容語氣強硬地說道,看着她的目光不容置疑。
薄熒只好往酒店方向走去,但是她走得很慢,而孟上秋和戚容的争吵則發生得很快,當他們吵起來時,都忘記了薄熒的存在,薄熒也就停下了腳步,面色悲哀地看着他們的争吵不斷升級。
“你還有完沒完了?!這幾天你狗皮藥膏一樣粘着我,我去上個廁所打個電話也窮追不舍,現在又想怎麽樣?”
“孟上秋,你醒醒吧,那是你的養女啊!”
“誰規定了獲獎感言不能感謝養女?我感謝我應該感謝的人,不論她是誰,這有什麽問題嗎?你的無理取鬧什麽時候才會結束?我和薄熒什麽事都沒有!要我怎麽說你才信?!”
“你敢用你老師的名字發誓嗎?你敢說你自己對薄熒沒有一點绮念嗎?!”戚容帶着哭腔的聲音裏露着崩潰:“你就像被什麽附身了一樣,我根本不敢相信你還是從前的那個孟上秋……我們一起走過那麽多年,為什麽只是短短幾個月,一切就都變了……”
戚容背對着薄熒,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從她喘不上氣的哭泣聲裏感受她的痛苦不堪。
薄熒的眼淚不受控制地不停流下,她也很想問上天,為什麽?
“我覺得你才是被附身的那一個,歇斯底裏,胡亂猜測,和那些庸俗的女人一個樣。”孟上秋不耐煩地說完,轉身朝酒店走來,在看見站在不遠處默默流淚的薄熒後,他的腳步頓了頓,接着避開薄熒的視線,大步走進了酒店。
無人的沙灘上,戚容跌坐在地上,捂着臉失聲痛哭。
薄熒走了上去,在她身旁蹲下,試着将手放上她不斷起伏的肩膀。
“媽媽……”
她的聲音在剛一出口就哽咽了,什麽都說不下去了。
“別叫那個稱呼……”戚容的聲音猛地尖利起來,她的肩膀一縮,薄熒的手從她肩上落下,戚容泣不成聲,眼淚不斷從她的指縫中落下:“對不起……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薄熒的手指在空中蜷縮,最後慢慢收了回去。
“好。”
她站了起來,臉上的淚水如決堤般傾湧,她知道這是告別的時刻了,她想要感謝他們這兩年多來帶給她的幸福時光,但是看着戚容崩潰哭泣的身影,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了,如果要用他們兩人的幸福來換,那她寧願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這幸福。
第二天回國的時候,劇組再遲鈍的人也察覺了孟上秋和戚容的不對,吃飯的時候,他們不在一張桌上吃,坐飛機的時候,兩人也沒有坐在一起,整整一天下來,他們不僅不說話,甚至連一絲眼神的交流也沒有。
看在戚容和薄熒紅腫的眼睛,以及孟上秋冷肅的面容上,沒有人不開眼地過來詢問。
而一下飛機,戚容提起自己的行李就走,完全不管後面的孟上秋和薄熒,孟上秋看着戚容,也完全沒有要去追的樣子,他平靜地掃了戚容的背影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他從傳送帶上提下薄熒的行李,抽出拉杆後沒有拿給薄熒,而是自己握在了手裏。
“戚阿姨要去哪裏?”薄熒看着孟上秋。
“搬出去一段時間。”孟上秋輕描淡寫地說:“不用擔心。”
“你不能去把她追回來嗎?”薄熒直直地看着他。
“等她想清楚了自己會回來的。”孟上秋的語氣充滿煩躁,顯然不想在這上面多談,他頓了頓,看着薄熒補了一句:“別信她胡說八道,你也別多想……沒有的事。”
薄熒沒說話,低下了頭。
回到已經不能稱之為家的“家”後,薄熒表現得一切如常,先是練了兩小時琴,然後才回到卧室休息。
等到萬籁俱寂的時候,薄熒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間,背着一個小包悄然無息地離開了家。
她的包中只有幾本教科書,幾件換洗衣服,一些證件以及這兩年她從戚容和傅沛令等人手裏收到的所有禮物,留下一封只有寥寥數語的告別信,薄熒決絕地離開了這個曾經美滿幸福、如今卻因她而支離破碎的家。
走到小區門口後,戴着頭盔的傅沛令和他的重機車已經等在路邊了,薄熒坐上機車,傅沛令為她戴好頭盔後,跨坐上車,在劃破深夜平靜的轟鳴聲中載着薄熒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