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玻璃(9)
轉校後的第一個暑假,南舒雨提交假期作業。錄像帶中的她随叔父去了埃及,參觀之餘還和當地小朋友締結友誼,質量之高足以令人稱贊。
然而,那學期最優的還是聶經平。
他的視頻只記錄了他飼養兔子的經過,平平無奇,毫無閃光點。
南舒雨心下不服,主動找到教職員室,卻恰好撞見大人們圍成一團觀看他的作業。鏡頭追逐着奔跑的兔子,軟糯的聲音不斷用英文詢問——“為什麽你這麽孤單?”別出心裁的視角,無可非議的感性,這是唯獨孩童才有的笨拙與溫柔。
她一言不發,悶悶不樂地回到校舍外。同班同學們正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做的那樣,滑滑梯的滑滑梯,玩沙子的玩沙子,聶經平站在單杠邊,高聲呼喚她的名字:“舒雨!”南舒雨抱起手臂,不耐煩地看過去。陽光照在他臉上,聶經平看起來那樣快樂、天真、柔軟而浪漫。他說:“舒雨,你快看!”
他用力在單杠上撐起,然後朝下旋轉一圈,重新回到原位。就算在審美不同的歐洲人眼裏,聶經平也絕對稱得上美少年,笑容很燦爛,細密的黑發輕輕搖曳,被太陽洗滌成暖洋洋的金色。
南舒雨認為他傻得不行,可是她也笑了。
很快,他們得知他們會結婚。
因為這件事是祖父宣布的,所以即便她無感,嘴角也仍舊上揚,讓蘋果肌鼓出圓潤而讨人喜愛的弧度。南舒雨說:“真是個好消息。”
“訂婚的儀式就等你們大一點再說,”聶經平的母親說,“你們先去玩吧。”
他們說說笑笑,追逐着彼此跑出去。女傭被甩在了身後。南舒雨在迷宮似的花園裏左顧右盼,聶經平從灌木叢裏鑽出來。她替他拿掉衣服上的樹葉,嫌棄道:“真是的。”他卻回複:“舒雨,你好像從來不怕你爺爺。”
“當然,爺爺是給我錢和權勢的人。我只需要讨好他,其他人都可以不在乎。”南舒雨坦白了自己為人處世的法則。
聶經平又笑了,發自肺腑地贊美:“舒雨,你真聰明。”
南舒雨滿意地哼哼兩聲。
就算訂婚,他們也不能像其他正常意義的夫妻一樣,馬上就成為絕對的利益共同體。他們各自代表了自己的家族,背後有家族的産業,都要為自己家的集團考慮。但是,像聶經平這樣笨,肯定會要吃大虧的。還好遇到了她,萬幸有她這樣的未婚妻。南舒雨想,在允許的範圍內,幫幫他也不是不行。
五年級之前,聶經平會被比他高一個頭的孩子欺負。
起因是他撞破他們販賣違禁品。說得這麽吓人,其實就是香煙。小學時,聶經平遲到是家常便飯。他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私家車把他送到校門口,他也能在建築外玩得忘記時間。碰上高年級,又不知天高地厚地問了“那是什麽”,于是一下被鎖定成眼中釘。
南舒雨初來乍到,就有膽量幫人出頭。她從小就深谙成年人和成年人社會的生存之道,趨炎附勢是有效解決問題的不二法門,柔茹剛吐才是壯大自己的明智選擇。中國女俠大戰外國小混混,一腳踩上臺階,威風凜凜警告道:“放了他,不然要你們好看!”
這場大戰,她的損傷是被拽掉幾根頭發,而被她慫恿去挨打的聶經平則肋骨骨折。真正的領導者是不會親自下場的。南舒雨堅信如此。大人們趕到時,她哭聲震天,堅持不讓他們退學就不罷休,理由是——“他們竟然敢動我的頭發!我的寶貝頭發!”她的要死要活總是只為了自己。
聶經平也哭了,小男孩泣不成聲,看起來十分可憐。老師撫摸着他的頭詢問:“怎麽了?還有哪裏疼嗎?”
他搖搖頭。哭得如此傷心,遍體鱗傷地躺在病床上,令他悲傷到難以自持的卻是:“都是我的錯,害舒雨掉了頭發。”
他們這樣的難分難舍、親密友愛,在歲月的遷徙中逐漸長大。小小的孩子穿着高檔的洋裝和西服,打領結,戴面紗帽,穿皮鞋,坐在長滿柔嫩青草的山坡上。南舒雨問:“中學我們也要一起上吧?”
聶經平回答:“當然。”
“大學呢?工作呢?再往後呢?”
“也會一起的。”
她內心充盈着微妙的欣喜,并不為他,純粹是有人陪伴自己,像寵物,又或者某種珍貴的紀念品。與聶經平這種始終遠離故土的華裔不同,她在大陸度過了部分童年。當時的南舒雨還不愛他,也沒思考過愛的含義,像大部分中國孩子一樣對愛情的話題遲鈍。
那之後的第一個複活節假期來到。聶經平去外祖母家度過,臨走前,他和南舒雨行吻面禮,兩頰轉瞬即逝地翕近又分開。這場漫長的別離來得有些匆忙。春天結束前,外祖母病重,他要多留幾天。
他回來的時候,南舒雨正在趴在課桌上小憩。聶經平落座,用一種似是而非的微笑問候周遭。他看向南舒雨。
“舒雨,”聶經平說,“我給你帶了禮物。回去就能看到。”
南舒雨支起身,眨眨眼就算回應。有人來與他打招呼,聶經平回過頭。他看起來那樣和藹可親,惹人喜愛。她沒有多在意。放學後,他在她座位旁等待她。他們一起站起身,交談着走出去。
坐上來接他們的車之前,一群其他學校的同齡人們身穿制服,懷裏抱着兔子經過。不知道在做什麽游戲,他們把兔子高高抛起,又接住。一群孩子肆無忌憚地笑着。
南舒雨不明所以地停下腳步。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她也不由得感慨:“受到驚吓,兔子器官會衰竭的吧。”
“嗯。”聶經平只是注視着,神情紋絲不動,語調平穩舒緩,“我不明白有什麽好笑。”
他替她打開車門,先讓她上車,随後自己才進去。車子發動了,她翻出手機,回複朋友關于新香水的提問,不動聲色,默默傾斜餘光。聶經平目視前方,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朋友的上一條消息是:“為什麽不買祖·瑪珑?”
她編輯文字發過去:“感覺我現在像在恐怖電影的前半部分,《閃靈》《月光光心慌慌》《我,機器人》那種。”
朋友則不以為然地插嘴:“什麽?最後那個是科幻。”
“随便吧。反正,”當時的她只是開個玩笑,“怪怪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Amaretto投雷
不太适應上午更新,從明天起還是改成晚上好了。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