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愛與死(三)
醫生進了帕特裏克的房間,看了一下便只能下達死亡通知,而此刻他還沒有給心急如焚的家屬說完話。
斯賓塞夫人聽見“無能為力,斯人已逝”,腦子裏發嗡,但她是現在唯一能主事的人,必須支撐着而不是說“我不信,你一定沒有盡全力”之類的胡話。
所以她秉持禮節,站在房門前請醫生繼續。
“夫人,致命傷當是車禍造成的,無論墜不墜河都……”
“請讓一下,”正當此時,白月在他們身邊止步,“二位擋住了門。”
斯賓塞夫人和醫生似乎這才意識到有人過來,以及來的是個異族女性,身穿女仆的衣服但根本沒個女仆的樣子。
“不要添亂。”斯賓塞夫人痛苦地揉着眉角,沒有精力去盤問更多的,打發了一句便轉頭請醫生繼續。
“我說,請讓一下!耽誤不起!”不起眼的“小女仆”突然吼了一聲,直視醫生和貴婦人的眼神幾乎算是吓人。
與此同時在他們因被打斷而遲疑的剎那,她調慢了他們相對時間流速,飛快地見縫插針溜過二人,撲到帕特裏克的房門前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斯賓塞夫人被這個瘋狂的女仆一驚,猛地反應過來追進去————
一切皆發生在幾十秒的時間內,但白月覺得這一定是她有生以來最漫長的時光。
也是最冷靜的時光。
她沒有管那沒鎖住的房門,所以貴婦人和醫生立馬就會追進來,但那個時候她已經走到了床邊————
人之死矣,其形也怖,年輕的帕特裏克躺在床上,金發濕得一縷一縷,眼窩凹陷下去,叫光影凝成了可怕的黑洞,臉色灰白,面骨深而突兀,身體其餘部分蓋在被子下面,看不見血與傷。
這個人,她在昨日從警察的住所回到此處的一路上心心念念,那時候她覺得正因此行目的地有他,千難萬險也不想躲避;也是這個人,在昨夜被開膛手幾乎快掐死的絕望和崩潰中,她朦胧中想的是他;還是這個人,在今天她從昏厥中蘇醒的時候,為了照顧她的心理感受帶上了面具,令她無法好好看他最後一眼。
他确實死了,不會再睜開眼睛,多看她一眼。
醫學不能活死人。
……
但是時間可以。
斯賓塞夫人和醫生等人破門而入,同時白月将手從帕特裏克的心口挪開,他們無暇再管東亞女仆了,因為床上之人胸前微弱的起伏吸引了他們的全部注意力。
“上帝……奇跡啊!”
白月不動聲色地退到房間角落,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們激動而驚詫地圍到床邊。
她看見帕特裏克支撐着坐了起來,床前人的肩膀遮住了他的神情,各種關切的驚恐的聲音像鳥雀般撲上去,叫人聽不見他說了什麽。
“我說,請出去。”帕特裏克頓了一下,忽然提高了音量,“斯賓塞夫人,先拜托您了,但現在請先給我一個私人時間與空間。”
“帕蒂……”斯賓塞夫人當然有千言萬惑,但并未耽誤,點頭要求醫生和助手随她出門,并親自鎖好。
屋子裏靜了下來,只留外面走廊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然後徹底什麽都聽不見了。
“我不說話,你就也什麽也不說嗎?”帕特裏克一動不動,只死盯着床單也沒去看她。
白月走到他身邊:“你大抵都知道嗎?”
“你做了什麽?”他突然猛地扭頭瞪過來,語氣是少有的痛惜,“這是唯一殺死‘他’的機會————”
“我知道!”一直強撐着的白月終于卸下防線,哭了出來,“不會再有開膛手了!我全程都很清醒!”
她做了什麽?
白月很清醒,回想起來那個下決定的瞬間也無比清醒。
那個時候她得知了帕特裏克的死訊,又發現了他留給她的證件,意識到他是自殺。
他承認過他為之努力過很多次,而這一次不知道他究竟怎麽做的,竟然、終于成功地避開了監視……
于是軟弱的白月和無畏的白月開始争鬥:對于帕特裏克,她先是沉浸在“理解愛情”的暈頭轉向中,對他盈滿了玫瑰色的念想,但一回去真面見本尊,又揚湯止沸般,或者說飲鸩止渴更恰當,她想入非非到了更遠的境界:他們将來該怎麽辦?抛開開膛手不談,他願意、能否與自己長久在一起呢?不僅是他本人的想法,還有更多的世俗在其中,她一定會回到現代的,而他呢?就算現代更好,可是他的一切都留在十九世紀……
這以上的種種都于極短時間內在她大腦裏飛速上演,總共也就不到一天,她便推演完了能想到的結局:他發好人卡拒絕、他接受但無法割舍故鄉于是惜別、他來到現代不适應、他的家庭要動手拆散他們、他們的事情在十九世紀曝光引來大麻煩……所有可能性中BE的很多,但也都被她選擇性地建立在“沒有開膛手”的理想鄉裏,她直接以歷史的角度,将開膛手默認在最後的命案的剔除掉了,至于怎麽就銷聲匿跡的,她逃避性的沒去想。
竟是這般。
所有的期待與忌憚通通成了泡影,最壞的結果面前白月千瘡百孔的心情還有餘力去自責曾經不切實際的幻想:當他真的死了,她才意識到只要他好好活着就是無比美好的事情了!
從她發現愛情的花朵在瘋狂盛放,到如今屍骨無存的枯萎,只用了不到兩天。
是她親手把開膛手送到這裏,所以該為之承擔責任的,她從來不認為是他————如果抛開愛情,她也不希望他落得這般,他值得驕傲地活下去————她也不認為他真就不想要這條命,他曾在人間地獄拼命活下去。
這三個月的維多利亞之旅中,她的異能已經恢複到了能夠開啓蟲洞的地步,只要……将積攢的能量耗盡,足矣使時間回溯,回到出事前的狀态。
而剩下的,她将用來封印開膛手:她依舊無法與之對抗,但是她可以找到帕特裏克蘇醒的時間點————前往尋死之路的時刻蘇醒者一定是帕特裏克,那時他們心靈世界裏,開膛手是被的那扇門關在裏面的。
她會控制那扇門的時間停留在這樣的狀态,于是她的異能維系一天,開膛手就會被關押一天。
救回帕特裏克後她目前能量會耗盡,此後每回複一點,她就會用來維持他心靈世界的門的關閉狀态,也就是說她無法累積能量來打開蟲洞。
————此乃她對上開膛手唯一的信息優勢,“諸回”不知道她的記憶被處理過,更不知道處理的記憶也包括異能領悟方面的。
“……阿月,無論是什麽事情,已經長大的你都要考慮到,是否自己能夠承擔結果。”
這是她前往世界之門前,以為她是要去國外偏遠之處工作的母親,在告別時給她說的話。
我想好了,媽媽。白月閉上眼睛,她不是沒有退路,她可以選擇放棄,回到二十一世紀,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
所以現在她選擇在十九世紀堅持,她救下帕特裏克……至于回家的辦法,誰說她的異能只能靠“量變”?
她的記憶被刺激得恢複完整:存在“質變”的可能性,她會找到突破口的。
将解法交給未來,而她現在要救他。
……
白月一邊想着自己的心路歷程,一邊對死而複生的帕特裏克解釋:“我用異能把他封印了,就是凝固時間,讓他停留在沉睡、而你蘇醒的狀況。”
“那你呢?這不耗能?還是一直耗能吧?你怎麽回家?”他想也沒想就反駁。
“……我不是這麽做了,就什麽回家的希望都沒有了。”
“如果我死了,”他突然身體前傾,吓得白月本能地往後仰躲避,“就什麽事也沒有了,而你可以順利回到你的時代,所有的威脅煙消雲散,而不是寄托于虛無缥缈的提升力量……這是最優解!”
“帕特裏克。”白月別過臉不去看他,兀自擦去湧出的淚珠,“這不是,因為承擔一切的不該是你。”
“為什麽!”他似乎從來沒用這麽重的語氣說過話,吓得白月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她無助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她現在極易受驚,在作出重大決定後剝離“拯救者”的外殼,脆弱得比肥皂泡還易碎。
取下穿越者與拯救者的标簽,白月似乎又回到了一切發生前的少女時代,她無名卻充滿了莫名渴望————平凡的內心也曾幻想過以自己為名的世界————等着一次可能從來沒有的發光……
“我……你是很好的人,你不該死。”
帕特裏克的語氣依舊是掩蓋不住的怒意:“不該死的人多了去了!”
他講話的情緒依舊叫她驚乍不已,她的餘光甚至瞟到了他的手在惡狠狠地撕扯床單:“為什麽要救我!你知不知道你會付出什麽!”
白月是真的怕了,他生氣了?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只能下意識地道歉,畢竟她确實毀了他的付出:“我,對不起!的确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保證我的異能足以保持他的沉眠……不會有開膛手了,這是歷史!”
“你倒是轉過來說話!”
白月一下子起身,又一骨碌地轉過去怯生生地看着他。
————而這一下子,她才發現帕特裏克的表情和言語并不同步:明明聲音充斥着不甘、焦躁和氣惱,臉上卻平靜無瀾。
“你為什麽不回答我的問題?”他又好像劇烈運動過,止不住氣喘籲籲。
“我回答了!”她也覺得煩躁沖動,一時都沒繼續哭,“不該是你!”
“那是你自己認為不該是我罷了————所以我問你為什麽?”
白月習慣性地要開口,盡管她壓根不知道怎麽說————帕特裏克突然搶先接着說話,像是被氣得語無倫次一樣,不知是在給白月說還是給自己說:“難道真是那樣嗎?我決心割舍的東西,我生來壓榨着別人的血汗,我活着就是罪惡,哪怕沒有體內的魔鬼我就該坦然地————”
他像是被蒙了一層薄薄的紙,叫人輕易察覺後面的像是雪崩,連帶着面上的“紙”也顫抖起來。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為什麽要救我————不,你不要說話————”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白月素來不善洞察他人內心,面對心上人更看不出任何、哪怕是顯而易見的流露,她現在覺得帕特裏克是什麽狀态什麽情緒,完全是将自己內裏的情況投射在他身上。
所以她比他先潰不成軍,令帕特裏克壓根來不及阻止:“我愛你,我愛你————帕特裏克.斯特林,我才意識到有多喜歡你,我不要你死啊!”
空氣沒有靜下來,帕特裏克在她說出第一個“愛”的幾乎下一秒,就瘋狂地去撕扯他的外衣,手發抖解不開複雜的扣子那幹脆煩躁地一用力————叫那雕花小玩意兒繃得到處都是,砸在床頭地板發出刺耳的咣啷聲。
他在白月落下話音還未回神的一瞬間,成功地打開了外套找到了位于心口處的內袋,把裏面的東西猛地塞到她手裏。
白月腦子裏是曠的,她幾乎忘完了剛才和現在發生的是什麽,只是麻木地去展開他遞過來的紙。
是人物素描,東方少女的模樣,放在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接下來歡迎收看:戀愛經驗為零、且愛情作品也看得很少的作者寫的言情,全是“皇帝的金鋤頭”
之前不是三次元有事情嘛,結果那邊一直咕到現在,所以我就連更了一段時間,接下來那邊估計不咕了,所以下周我可能就更新速度不行了# 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