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葉萱
東儀三十五年,冬。
太史府後院。
“這可怎辦?”一間樸素的房間裏面站着兩個中年婦人,兩人身強體碩,那個模樣看上去便不是什麽良善之輩。此刻兩人面上卻滿是焦急之色。
她們面前的床上,蓋着薄薄被子的年輕女子,面色已經發青,身體僵硬,顯然已經死去多時了。
其中一個穿着褐色衣裳的婦人,一着急便跺腳,側過臉恨恨的看着旁邊的灰衣婦人道:“都是你,貪心不足!我說了你要拿她的過冬份例,定要給她一床能挨得過冬天的被子。你倒好,新的拿去了,舊的也不放過,現在她死了,要我們怎麽辦?”
另一個婦人也是心中焦急,聽聞這一罵,也是發起火來道:“沈金蘭,你說話也要憑憑良心。說得就像是只有我一個人拿了她的似的,你不是也把好的都拿去了嗎?再說了,這葉萱的東西本來便是被人層層扣下來的,到了她這兒肯定已經不剩什麽了。她又素來的體弱,生病死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兒。就禀告說她是病死的罷。”
沈金蘭聞言更是氣急,道:“你還敢說是病死的?這不是存心去碰夫人的逆鱗嗎?夫人是當家主母,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不知道外邊又要怎麽傳夫人是如何虧待府中小姐的。你是想死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要怎麽辦才好?”
兩個人這般的對望着只是不住的嘆氣。
這葉萱雖然是個侍女生的女兒,這些年來也深養在這府中,可是畢竟是太史大人的骨血。這樣子死了,她們負責看着院子的人,總會受罰。
何況,還是被她們苛待,冷死的。
兩個人都沒有辦法了,最後沈金蘭咬牙道:“沒有辦法了!只有這樣了。我們現在将葉萱的屍體帶出去扔在亂葬崗,然後第二天再去回禀夫人說,她,她跟人私奔了。”
“總歸她已經死了,死無對證。要那清白也沒有什麽用的了。”
這個辦法總歸兩個人都認同了,于是趁着夜色,兩人帶着葉萱的屍體出了葉家。
青蓬的小馬車剛剛駛進小樹林不遠,駕車的沈金蘭便停了下來,前方的地上正躺着一個人,不知生死。
“怎麽了?”聲音顫抖的女聲從馬車內傳出來,和一個死人呆在一起的感覺實在是可怕。若不是沈金蘭害怕人懷疑執意要她進去,她寧肯在外面和她一起吹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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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婆,你出來看看。”
針婆出來也是一眼看到了那雪地之上的人,兩人對視一眼。最後,還是駕着馬車向着那個人而去。
是個穿着青衣的女子,容貌美麗,令人一看便只覺得清雅動人,見之忘俗。
兩個人自問見到的美麗女子不少,這般模樣的,卻還是覺得少見。就連葉家的二小姐也要遜色不少。
沈金蘭心思活絡,眼看着這個女子,心中便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她将辦法一說,針婆便是直搖頭。
偷龍轉鳳這種事,被拆穿了可是要死的。雖然葉萱已經死了,可是用一個假的去裝葉萱總是覺得不妥當。
沈金蘭卻是鐵了心一般,咬牙道:“葉萱素日也只是待在院子之中,連葉家的人也極少見到她。誰知道她現在長成什麽模樣?只要你我不說,沒有誰會知道的。”
“可是,”針婆猶豫道:“她怎麽肯乖乖的在葉家裝葉萱?看她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也知道她出生定然富貴,這般的好模樣,又豈會是尋常人家女兒?”
聞言,沈金蘭便是呵呵一笑道:“這個你便不用擔心了,這個葉萱,她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現在她昏迷着,只要給她喂上點兒藥,再加上我們兩個人的威吓。這般嬌滴滴的女孩兒,哪裏會不怕?只要葉萱還活着,或者說,葉萱這個身份還活着,我們便永遠不會有事。熬到她出閣,我們便也解脫了。”
兩個人擡起葉璇玑便将她放進了小馬車內,兩個夫人相視一眼,眼中均看到了安心的笑意。卻不知,在她們放在簾子的那一刻,那看似昏迷的人,卻是睜開一雙明亮的眸子,嘴角含着淺淺的笑意。
她的目光落在身旁那個早已死去的少女身上,目光一凝,笑意漸漸淡下去。
葉璇玑就這樣在“昏迷”之中被人從小樹林一路壓着新雪,到了亂葬崗,扔下葉萱之後,再繞了個圈兒回了太史府。
剛被放到床上,葉璇玑便被捏着下巴喂進去一顆藥丸。然後便有一雙手要解開她的衣裳,她頓時便想要動,沈金蘭卻又開口了道:“你做什麽?”
“她這衣裳這般的好,當然要脫下來了。不然她醒來我們又要怎麽解釋她的衣裳只有這一件是好的?”
聞言,沈金蘭嗤笑一聲道:“為什麽要同她解釋?別忘了,現在她什麽都得聽我們的了。”頓了頓,她又加重了語氣道:“也必須要聽我們的。”
等到葉璇玑幽幽轉醒的時候,睜開眼便是看到兩雙眼。
“你知道你是誰嗎?”
葉璇玑道:“不知道,”她眨眨眼,“你知道我是誰嗎?”
葉璇玑的反應讓沈金蘭和針婆一喜,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道:“你是葉萱,是這太史府的五小姐。你在這裏,一切都要聽我們的話,你可是記住了?”
“好。”
葉璇玑很配合的點頭,這倒是沈金蘭和針婆吃驚,沒有大吵大鬧,沒有嬌貴小姐的脾氣,倒是讓她們意外。
葉璇玑這般的配合,沈金蘭卻是在臨走的時候,又湊過來,在她的耳邊道:“你給我記住,丫頭,不管你先前是真昏迷還是假昏迷,你都是葉萱了。你肚子裏有我給的好東西,要想活命便不要給我出什麽幺蛾子。這裏可是葉家,我們才是葉家的人,你記好了。”
葉璇玑歪着頭,含笑看着她。
沈金蘭不是個省油的燈,這是在警告她。她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說是她殺了葉萱,來假冒的。
兩人出了門葉璇玑面上的笑意淡下去,張嘴一吐一顆黑色的藥丸落在素白的掌心。
她眨眼,透過那破了洞的窗戶往窗外望去,只見天光漸次似東海之神入凡塵一般如潮水撥開深層的夜色,緩緩的照亮這九州四國。
下玉崖,入世間,是拾一粒紅塵走在四季人心還是明湖琉璃自由無羁絆?天邊的天光比不得陋室素衣的姑娘如新柳點雪一般亮起來的雙眸,誰都不知道這一夜到來的少女将為這天下之局帶來怎樣一番風雲。
這一天光混沌,晝夜交替的時候,在那東儀帝宮的最高處,有人憑欄,白衣墨發飄揚在砭骨的空氣裏,他站在那裏似站了千年萬年,玉色瑩潤的肌膚也似帶着盈盈之光,一雙眸子似雪山之巅的墨色蓮花看着江山逐漸露出輪廓。他伸出手,接住了舊夜的最後一粒雪花,掌中便化開一點濕潤。
雪衣飄搖,落了滿肩的寒意。也許是他頓住太久,一團白色跳上他的肩頭,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臉蹭着他的側臉,赫然是一只小狐貍。
“小白,”他道:“你也覺得沉靜太久了麽?”他擡手撫上小狐貍的頭,小狐貍低低的喚一聲更親昵的蹭着主人。
一只白鳥撲棱着翅膀落在他身前的欄杆上,他捉住白鳥,取下鳥身上的紙張,看了一遍嘴角帶着一絲笑意,手中的紙條卻在他笑意綻放的時候,化作了粉末和風雪摻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