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邂逅
卓宬正第一次見到聞嘉囡，是在加州一家私立醫院的特護病房裏，他重傷昏迷近兩個月，終于能費力的睜開眼。睜開眼後，首先浮現在眼前的是一團虛無的白光，就在這團白光裏，緩緩出現了一張喜悅的臉。
“你醒了？”大約是太過激動，她先用中文問了一聲，繼而反應過來這裏是加州，而他雖然長着副東方面孔，但并不一定是中國人，所以她很快改用流利的英語。“感謝上帝，你終于醒了，我這就叫醫生來。”
她按下床頭的呼叫鈴，試着用手指在卓宬正眼前晃了幾下，發現卓宬正的眼珠會随着她手指的晃動而轉動，她愈發高興，面上的笑容更加甜美了。
在國外多年，卓宬正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這張臉是他劫後重生所見過最動人的，她的眼神明亮，笑容絢麗，就連聲音也溫柔嬌俏。
仿佛一根琴弦輕輕在他心頭扣響，心髒處帶着微微的震動，不由自主的想要向這美麗善良的姑娘綻放出一絲微笑。可是，睜開眼已使他十分費力，其餘的面部動作此時并不能自如的做出。
很快，醫生們魚貫而入，聞嘉囡長舒一口氣，悄悄退出了病房。
這之後，卓宬正身邊就換了一位更專業的看護，直到他徹底康複準備出院，他再沒有見過那個女孩，只找到了女孩的名字：聞嘉囡。
對他來說，要找一個中國女孩并不困難，可是因為他的突然消失，公司面臨着巨大的危機，等他回到公司重新整頓好，兩人分別已是堪堪一年将過。
紐約的冬天出奇的漫長，窩在公寓裏的卓宬正終于在社交網絡上找到了這個女孩，聞嘉囡，24歲，加州某大學特殊教育研究生在讀。卓宬正經常往來紐約與矽谷，要見到她似乎易如反掌。卻不知為何，定下機票後又生出一絲畏怯。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即使數月不回公司，公司高層險些重組踢他出局時，他尚未有過怯意。不光如此，他對聞嘉囡的感覺也是近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雖然，他解釋為——聞嘉囡一直在他昏迷時陪護，他只是想表示感謝。
只不過，在想起她曾碎碎念過的往事時，莫名湧出的心疼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皺皺眉，決定讓助理跑這一趟，順便帶着他開好的支票。他的想法很簡單，聞嘉囡當時只是義工，陪護他是沒有薪水的，這張支票只是聊表謝意。
可是助理垂頭喪氣的回來了，言明聞嘉囡不僅不要支票，似乎還不太高興的樣子。随即，卓宬正在聞嘉囡的主頁上看到了一條更新：“多謝心懷感恩之人的銘記，但我做義工并非為了錢，只為幫助人，也為自己求個心安。”
卓宬正深知自己搞砸了，想要當面解釋，又怕更加唐突。
越是糾結，他越發覺出自己不對勁。于是，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個在他心裏投下漣漪的女孩，專心應付起工作。
又一年後，堂妹出事，三叔火速要自己回國，他才放下手頭的事情，先去了趟矽谷，再從加州返回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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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注定相遇的人，即使背道而馳，也終會有相遇的那一天。
卓宬正站在頭等艙的過道上，沉默的盯着座位上的女孩。女孩低着頭，握着手機，手指飛速的打字——正抓緊時間趁飛機還沒起飛給家裏人報備。她留着過肩的長發，極柔順的披在後背，有一縷調皮的發絲在她垂首時滑落，若有若無的擋着她的雪白側顏和纖細粉頸。
卓宬正忽然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癢癢的，他咽了口唾沫，極力抑制住想要伸手撩起那縷發絲的沖動。
高鼻深目的空姐款款走來，微笑提問，是否需要她的幫忙。
聞嘉囡這才擡起頭，詫異的看了眼身旁的男人，空姐小聲提醒，這位先生的位子就在她裏面靠窗那個。聞嘉囡微微有些窘迫，覺得可能是自己擋住了人家，一面道歉一面起身，那人長腿一邁，就這麽跨了進去。
頭等艙的空間足夠大，即使聞嘉囡不站起來，卓宬正也能走進去。但，他總不能說，因為看着她看得太過入神，所以忘了吧？
落座後，卓宬正把位置調到舒适狀态，瞄了眼聞嘉囡。聞嘉囡把手機關機，拿出自己的登機牌無聊的翻折打發時間。
這女孩的祖籍是江南某個煙雨缥缈，綠水人家繞的小鎮，難怪名字裏有個“囡”字，可見其家人對她的疼愛。
卓宬正這麽想着，口中就不由自主的念出了她的名字：“聞嘉囡。”
聞嘉囡一驚，轉頭看着他。
兩人座位相鄰，聞嘉囡立即就看清了他的長相，先前那一瞥因是仰視，看得不真切，這會兒才發覺，這個擁有東方面孔的男人，無論是面孔還是身材，都堪稱一流，尤其是那雙長腿，不輸歐美男性。
只是現在可不是垂涎男色的時候，她得趕緊解釋：“不好意思，這個位子原先的乘客和我調換了一下，他坐到我原來的位子上了，因為我原先的位子緊鄰他的女友。呃……好像兩人鬧了點矛盾，他要去哄女友。”她以為這人認識和自己互換位子的人，所以解釋了一番，因不确定他的國籍，全部說的英語。
她不認識自己了？
不知為何，卓宬正有些淡淡的失落。但也難怪，畢竟已過去兩年，更何況那時候的自己頭發全部剃光，插滿了管子，和現在的自己的确判若兩人。
“沒關系，”他也用英語回了一句。
聞嘉囡覺得怪怪的，又轉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已閉上眼做閉目養神的姿勢。此時她才覺得這人有些面熟，再細想，卻又想不起來了。
他方才念自己名字時，那聲音低沉柔和，仿佛帶着一絲探究，使得自己這個聲音控聽來都忍不住心神蕩漾。可是這聲“沒關系”又十分清冷，像極了此時舷窗外的天氣，呵一口熱氣，都會凝結成霜。
大約真是不喜歡自己坐在這裏吧？
聞嘉囡皺皺眉，也閉上眼等待飛機起飛。
她已經離開家，四年了……
卓宬正很快睜開眼，看到她阖目蹙眉的模樣，心神一滞，放緩了呼吸，開始肆無忌憚的打量她。
頭發又黑又亮還很柔順，愈發襯得皮膚白皙瑩潤，連一顆小雀斑小痘痘都沒有，他見慣了美洲女人帶着雀斑的臉，此時見到這樣一張純淨無暇的，頓時覺得神清氣爽。眉毛彎彎的，睫毛長長的，鼻子翹翹的，嘴唇紅紅的。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紅潤的嘴唇上，眼神不知不覺又深邃了許多。
飛機起飛，平穩的在空中飛行。
飛行過程中，聞嘉囡和身旁這位男士并無交流。只是當空姐第二次推着飲料車過來的時候，出了一點小小的岔子。
空姐給聞嘉囡倒咖啡的時候，恰好飛機遇上氣流，空姐不小心把咖啡灑在了聞嘉囡的米色大衣上。
聞嘉囡倒吸一口氣，空姐一連串的道歉，甚至連乘務長都跑過來道歉，并表示可以賠付她的幹洗費。聞嘉囡忙說不用，并一再表示沒關系，這才把緊張的空姐給安撫好了。
雖說沒關系，可胸前這麽大一片咖啡漬，看起來還是很不美觀。她起身，準備去洗手間用水擦一下，誰知剛解開安全帶，身旁的男人忽然用中文說：“不要洗，會越洗越暈染開。”
聞嘉囡再次一驚，回頭看他：“你是中國人？”
卓宬正點點頭，聲線柔和的說：“如果覺得不美觀，可以用圍巾擋一擋。”
聞嘉囡尴尬的小聲說：“我沒有圍巾啊。”
卓宬正默了一瞬，起身到行李架上拿出自己新買的巴寶莉圍巾，遞給聞嘉囡：“如果不介意的話，請用。”
聞嘉囡哪裏好意思接受，看那吊牌還沒剪呢！可是，如果就穿着滿前襟都是咖啡漬的衣服下飛機，又實在太難看了。
卓宬正的目光誠懇，再次把圍巾往她面前遞了遞。聞嘉囡思索片刻，道謝後就接過圍巾戴起來，剛好把前襟這塊完全遮住了。圍巾是純灰色的，應該是男士圍巾，不過因為沒有特別的花紋，搭在她的米色大衣外面，倒也不顯得突兀。
有了這樣的插曲，聞嘉囡對卓宬正原先的冷淡有了改觀，覺得這人雖然有些內向，但心地善良，願意幫助別人。不過，也許是太內向了些，她幾次想找些話題，都被他平淡無波的回答打斷。
聞嘉囡失笑：真是個話不多的人。
卓宬正卻想：她還和以前一樣喜歡說話。
兩年前，他就是個完全的聽衆，所以現在仍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他哪裏知道，那時候聞嘉囡并不知道他雖然昏迷，但仍聽得到外界的聲音。否則，她才不會碎碎念那麽多！
飛了幾個小時，聞嘉囡經不住困意，放平座椅準備睡覺。不等她開口，卓宬正問空姐要了毛毯給她。
這人還是很熱心的，聞嘉囡想，和他說了聲：“謝謝。”戴上眼罩入睡。
卓宬正卻了無睡意，他發現，觀察她是一件很有趣的事。眼罩遮住大半張臉之後，他覺得她的下颚弧度很美，如果能輕輕捏住，不知會是什麽感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