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溫聽(2)
大成自開朝傳下來的習俗,小年夜是要吃團圓飯的。
寧氏是皇族血脈,尤為在意老祖宗傳下來的習俗。
寧氏自太/祖開朝,至今已有四百多年的歷史。人丁鼎盛時期,宮宴上熱鬧非凡。只是自十一年前,當時的皇長子迫害仁帝導致仁帝突然暴斃,又殘殺手足,待天下大定,先帝繼位後,人丁凋零。
皇室血脈,除了先帝,只餘下了當時年幼的十四皇子,現今的齊王寧弘烨。而先帝體弱,子嗣不旺,除了當今天子,只得三女。三女中,除了靜安長公主寧枳,剩下的兩位及笄公主,早已遠嫁。
這團圓飯吃的,就尤為安靜,更何況溫聽并非真正的寧枳,對這虛情假意的團圓飯更是不以為意,提不起絲毫興致。
她比較感興趣的,是坐在她對面的兩個男人。
溫聽在望月樓那幾年,所見之人繁雜,可無論是豪門權貴世家公子,亦或是江湖豪俠明日英傑,相貌或者氣質上能蓋過,乃至與這兩人相提并論的,寥寥無幾。
上座的男人身形高大,穿着赤色紗袍,目如鷹隼,身上帶着久經沙場的鐵血殺伐之氣,五官與小皇帝和寧枳有五分相似,應該就是下午小皇帝口中說的齊王了。
而下座那個男人…
溫聽端起酒杯抿了一大口酒,才勉強壓下自己那仿佛要跳出來的心跳。
下座那人身着绛紫色官服,毫無坐相地側身斜靠在桌上,一手舉着酒杯,一手撐着腦袋,和齊王談笑。溫聽注視着他的時候,他剛好也看了過來。四目相對間,那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而後突然彎起嘴角,對着她笑了起來。
那笑容,怎麽說呢?溫聽覺得此刻他不論開口要什麽,也不論她有沒有,都願意為了他取來,跪捧着送至他身前。
溫聽又喝了口酒,還是覺得口幹舌燥。
太勾人了,那神怪志異裏勾人的狐貍精,也不過如此吧?
溫聽向來是自诩貌美的,而後變成寧枳,雖然覺得她的長相寡淡了些,但仍舊是美的。可不論是溫聽還是寧枳的長相,比之這個男人,都容易淪落為襯托紅花的綠葉。
這讓被男人追捧慣了的溫聽,難免有些失落感。
只不過一個男人長成這樣,也不知是福是禍。
大抵是她這邊動靜太過大了,常代伏低身子,湊近了問道,“公主可是不舒服?這宮宴還需些時辰才能結束,公主若是不舒服,奴婢扶您回宮去歇息。”
以往宮宴,寧枳大多是過來應個卯,就先行退下了,尤其是有靳淵在場的時候,未免鬧出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失了天家威儀,寧枳更是能避則避。
常代以為今日也是如此。
溫聽不知其中原委,也暫時沒有回去的意圖,相對比她更好奇的是對面男子的身份。
她想了下天家公主該有的姿态,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是說今日是家宴?”
而後擡眸,目光掃向對面。
常代一怔,順着溫聽目光看過去,随即恍然,“公主在說靳相?靳相與公主有婚約在身,參加宮宴,于禮也合的。更何況靳相孤身一人在京,年節将至,也是孤單,太後娘娘體恤靳相,特意下的懿旨。加之靳相在外宮有居所,即便不小心飲醉了,也有去處。”
溫聽挑眉,真真實實地被驚住了。
這就是靳淵?與她,不,與寧枳有婚約的靳相?溫聽一直以為,能做到宰輔一職的,怎麽也得是她父親那個年紀,對于寧枳和這位靳相的婚約,她一方面是感嘆女子果然只是皇權之下的犧牲品,另一方面是覺得,這位靳相啃嫩草,也着實是啃的過分了些。
卻不曾想,這位靳相,會年輕到這般地步,眼瞅着也就二十多歲的模樣。
還長得這般好看。
只是這外宮有居所?溫聽就是再無知也是知道的,宮城是皇上的居所,別說是外臣了,就是成年的皇子,也是要搬出去另行開府的。這靳淵既是外臣,何故能在外宮有居所?皇帝都不拒絕一下的?
溫聽覷了端坐在上位,不發一言的小皇帝一眼,又是無奈一嘆。
也是,一個十來歲沒有實權的小皇帝,就是再憤怒,又能如何?
這天家,比市井人家,還更多些無能為力。
小年過後,緊接着就是新年。
往常還在望月樓的時候,團圓飯只有溫聽和雲端兩個人吃。雲端喜歡熱鬧,除夕夜總會跟樓裏的小丫頭們一起,聊聊天嗑嗑瓜子,等守完歲,才心滿意足地回房睡覺。
而溫聽自從溫家家破人亡後,最讨厭的,就是阖家團圓的日子。
許是因為今兒個又是除夕的緣故,溫聽提不起精神,連宮宴都借口身體不舒服缺席了。
因着新年,宮裏擺了戲臺唱戲,不當值的小宮女們都去瞧熱鬧了。溫聽看着當值的小宮女們也眼巴巴羨慕的緊,索性給她們都放了假。
殿前當值的只剩下不願意走的常代。
所以溫聽可以肆無忌憚地想平日裏不會去回想的往事。
溫父溫母還在世時,除夕夜是溫家最熱鬧的時候。溫家人丁興旺,兄弟姊妹互相幫襯,關系特別融洽。她們小一輩的幾個孩子,拜完年要完壓歲錢,就會一起去放煙火。
溫聽最小最受寵,哥哥姐姐們都寵着她,照顧着她不出意外的同時,讓她先玩。
然後後來呢?
溫聽抱緊了手臂。
都說盛極一時,榮寵必衰,可溫家并沒有富到極致,為什麽那些土匪強盜,會盯上溫家呢?為什麽那麽一大家子人,那麽容易就被殺害了呢?
所謂無能為力,大概就是眼睜睜看着家人死亡,卻連報仇都做不到。
所以後來聽聞那夥強盜被浩氣盟剿滅了,她才那麽開心。
所以聽聞浩氣盟薛宗主有意求娶她,她才會想也不想地答應。
溫聽想,嫁誰都無所謂,與其等到年老色衰淪為某個□□熏心的土財主的禁脔,倒不如在最好的年歲裏,做那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的妾室。
起碼可以報了他為溫家報仇雪恨的恩情。
起碼他會保護她不受人欺負,就算沒有感情。
起碼…
溫聽抱着臂的手緊了緊,起碼不下去了。
“常代,”溫聽低聲喚常代,“你有想過,以後想找個什麽樣的夫君麽?”
常代恍了下神,借着給溫聽整理薄毯的功夫,快速收起眼中的情緒,淺笑道,“公主說笑了,奴婢入了宮,就是天家的人,以後自然是陪着公主出嫁的。”
這個答案溫聽不滿意,所以繼續追問,“那如果有機會自己選擇的話,你希望未來夫君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常代眼裏閃過一絲悲傷,而後繼續彎出溫淺笑意來,“奴婢沒喜歡過人,真的不知道。”
“也是,我自己都不明白的問題,何必來苛責你明白?”溫聽望向窗外,遠方綻開的煙火照映下,有晶瑩一縷縷飄落。
她瞪大了眼,“又下雪了诶。”
常代跟着看過去,“是啊,最近冷的厲害,下雪也是正常的。”
溫聽定定看了一會,突然掀開身上蓋着的薄毯,下了軟蹋。
常代一驚,“公主要做什麽?吩咐奴婢一聲就行的。”
“下雪了,梅園的景致最是好看,我想去看看。”
常代遲疑,“可是…”
“無妨,穿厚點就行了,不冷。而且此刻宮宴還未結束,正是寂靜的時候。”
常代見溫聽去意已決,也不再勸,只得翻出最厚實的鬥篷,給溫聽穿上。
溫聽視線在純白色的鬥篷上停了一下,到底是沒說什麽。
她其實也沒有多喜歡豔色,只是覺得女子這一生本就平淡,再不給自己的生活裏添加點色彩,她簡直要窒息了。
梅園靠近外宮,隆冬時節,梅花開的正美。常代提着宮燈走在前面,溫聽揣着暖手爐,慢吞吞地走在後面。
她其實挺想丢掉暖手爐感受下雪的氣息的,但估計她這麽做了,常代真的要窒息了。溫聽盯着常代小心翼翼的背影,眼中浸了暖。
她想起那年她們剛變得無家可歸之時,雲端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把她護在身後,用彼時稚嫩的雙肩擔負起兩個人的生活。
她那時候渾渾噩噩,腦子裏空空落落,如果不是雲端在身邊支撐着她鼓勵着她,她恐怕早就輕生了。結果她好不容易有了神識,雲端卻操勞過度,病倒了。
王媽媽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溫聽後來想,王媽媽所為雖然有些趁人之危,但那個時候的她和雲端,也沒有了更好的去處。
溫聽忽然出聲叫住常代,“常代,我們去前面亭子裏歇一下,就回去吧。”
常代回過身來,“公主賞完梅花了?”
溫聽搖了搖頭,“我不過是在屋子裏呆的悶了,想出來透透氣罷了。這梅花晚上看,确實別有一番滋味,卻也不值得冒着風雪看。”
她看着常代露在外面拎着宮燈的手,“是我太任性了,讓你平白出來與我挨凍。”
常代一怔,倒是沒想到溫聽會說出這番話來。她打小入宮,後輾轉被調到了寧枳身邊伺候寧枳,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八年。寧枳雖不曾苛責過下人,卻也從不曾這般關心過下人。
常代愈發堅信了自己的猜測。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近了涼亭,溫聽正欲走進去,長椅上緩緩坐起個人影來。
她受了驚,下意識詢問,“何人?”
她舔了下唇,很是緊張,指甲掐入手心的疼痛都被忽略了。
常代警惕地擋在溫聽身前。
黑影動作停了一下,而後繼續剛才的動作,坐直了身子。
那姿态溫聽覺得異常眼熟。
“靜安?”黑影突然出聲喚她,聲音慵懶沙啞,帶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蠱惑味道。
溫聽心跳一亂,失了神。
是靳淵。
作者有話要說:
靳相:媳婦是自己的,尤其媳婦還是個聲控加顏控,該勾引的時候就得主動勾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