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寧枳(1)
寧枳醒來的時候,嗓子幹澀發緊,身子軟的提不起一點力氣。
她勉強動了動手指,想喚侍女常代的名字,喉嚨卻只發出一陣“嗬嗬”聲。
她這是怎麽了?寧枳掙紮半晌,好不容易擡起半個身子來,又跌落回了床塌。
她喘着粗氣,目光落在桃色的紗幔上,很快發現了不對。
她素來喜淨,寝殿挂的都是素白的紗幔,何曾用過這麽豔麗的顏色?
再者,她不喜衣物上沾染異味,寝殿內從來不曾燃過熏香,而現今一縷縷飄過來的香味,明顯是燃了香。
是寧桓在跟她開玩笑,亦或是誰有通天的本事,能從厚厚宮闱裏綁走了她?
可普天之下,除了靳淵有這只手遮天的本事,其他還有誰能綁的走她?
但若是靳淵,他無故綁她又是何意?
寧枳腦袋昏昏沉沉,這些念頭也不過才剛轉過腦海,就又扛不住,墜入夢中。
再次醒來時,天色将晚,落日的餘輝從門縫裏鋪灑進來,給凜冬平添一股暖意。
寧枳飽飽睡了一覺,又剛發了身汗,身子松快了不少。
她撐着仍舊有些發軟的身子下了床,走到桌子旁,連灌了好幾杯涼茶,才讓幹澀的嗓子舒服了些。
這才能提起精神打量起所在的這間屋子。
單就囚犯身份來說,她這個待遇并不差。
這屋子裏的物件不算太精致,但是擺設和布置都極盡雅致。
角落裏燒着炭盆,屋裏并不冷,沒有人看管,也沒有感覺到有人暗中窺探。
屋外不時有嘈雜聲傳來,時不時還伴着陣陣略顯做作的嬌笑聲。
寧枳擱下手中的杯盞,猶疑一瞬,緩步走到門口,拉開了房門。
寒意瞬間席卷全身,寧枳打了個寒顫,抱住了雙臂。
她擡眸望去,暮色之中,前方樓閣隐隐綽綽,喧嚣聲正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這是哪裏?寧枳眉心微蹙,突然開始懷疑之前的猜想來。
依着她對靳淵的了解,如果是他綁走了她,必然不會将她藏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
難不成是李氏?這個想法才剛冒頭,就被寧枳否決掉了。
如果是李氏,恐怕都不會讓她有醒過來的機會。
寧枳理不出頭緒,索性不再糾結,準備出去打探一下。
她一只腳才剛邁出門檻,右邊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喚。
她循聲望去,一個梳着雙髻的丫鬟端着一盆水,正快步向她走來,臨到近處還空出一只手想要扶她。
寧枳不明所以,下意識伸出手去,幫那丫鬟穩住水差點灑出來的面盆。
“小姐,這天寒地凍的,你又生着病,不好好躺着,怎麽起來了?”丫鬟嗔怪地抱怨了兩句,端着面盆走進屋裏。
寧枳一怔,下意識反問,“你叫我什麽?”
幼時住在郡王府,她被人稱呼過郡主,後來父皇繼位,她被喚作靜安公主,再後來父皇仙逝,幼弟繼位,她又被尊為靜安長公主,卻從未曾被人叫過小姐。
丫鬟洗了面巾回過身來,見寧枳還站在門口,又是嗔怪地擰了下眉,“哎呀小姐,你怎麽就不聽勸呢?說了讓你不要站在門口了,這風寒再加重,遭罪的不還是你自己?”
她朝着寧枳的方向走了幾步,把剛洗過的面巾放在寧枳手裏,将她拉進門來,妥善關好門。
想到剛剛寧枳的反應,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姐你這是怎麽了?你這落了個水,怎麽跟換了個人似的。”
她又摸了摸桌上的茶壺,也不待寧枳反應,拎起茶壺又往外走,“小姐你先坐會,擦擦汗,我去重新換壺熱水。”
“我…”
寧枳才剛一開口,丫鬟旋身,又瞪了她一眼,“小姐你老老實實呆着,再跑出去吹風,雲端就真的要生氣了。”
那叫雲端的丫鬟說完,拎着茶壺出了門去,又将寧枳一個人留在了房內。
太不對勁了!
寧枳凝眉沉思,手下無意識地将面巾翻來覆去,直到面巾從熱燙變得溫涼,才恍然回過神來。
她站起身走到面盆前,想要重新洗一下,擦擦身上冒出的細汗。
銅盆裏水波蕩漾,寧枳彎下腰去,想要拂起水來洗一下臉。
目光接觸到水波上那張豔若桃李的姣好面容時,饒是她向來冷靜自持,也不禁僵住了。
那是張小巧秀致的臉,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一雙眼睛尤為靈動,瞳孔黑亮,眼尾下落,眼尾處還綴着一顆小小的淚痣,讓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天真無邪起來。
這是張十分讨喜的面龐,動靜相宜,美的恰到好處,又不具備攻擊性。
但不是寧枳熟悉的,屬于自己的臉。
她心神震動不寧,險些站立不住。
連着後退了好幾步,直到腰身撞到桌角,扶着桌子緩緩坐下來,寧枳還處在茫然中。
身處陌生的地方,她可以迅速冷靜下來,分析是因何原因導致現在的狀況。
丫鬟舉止親昵,她亦可以歸為對方心思缜密不露馬腳。
可是這張完完全全陌生的臉龐,實在是出乎她的認知之外了。
寧枳活了十四載,讀過詩詞典故,學過琴棋書畫,習過禮儀女工,躲過暗箭明槍,卻第一次遇到,這般怪力亂神的事情。
她神思不屬,還沒理出所以然來,剛剛關起來的房門突然被人暴力推開。
雲端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後面還跟着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婦人。
那婦人一進來,看到寧枳好端端地坐在那裏,愣了一下,而後忽然往地上一坐,哭嚎起來。
雲端本就慌亂的很,跑到寧枳面前才停了下來,被婦人一哭更是亂了方寸。
她又是想拉寧枳起來,又是想讓寧枳好好歇着,急得原地直轉圈圈。
“發生了何事?”
到底還是寧枳見多識廣,她稍一斂眉,一把按住雲端的手腕,強迫她安靜下來。
又不動聲色撇了那婦人一眼。
興許是寧枳在上位呆久了,眼神太有震懾力,剛剛還假意哭嚎的婦人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薛宗主帶着浩氣盟大批人過來了,現在就在望月樓門口,正在下馬呢!”
被寧枳一按,雲端有了主心骨,好歹是能說得出話了。
“薛宗主?”
“哎呀小姐,你怎麽落個水把腦子都燒糊塗了?”
雲端很是着急,“就是浩氣盟的宗主,薛朝薛宗主啊!薛宗主要納你為妾,本來小姐你也是答應的,還很高興地跟我叨叨什麽報恩不報恩的,可不知為何只隔了一日又突然反悔,還投了湖!這可倒好,不僅婚事黃了,還害得薛宗主丢了面子。他這次來,估計是要找小姐您算賬呢!”
一聽到算賬兩字,剛剛安靜下來的婦人又開始哭嚎起來,“哎喲我怎麽這麽慘啊,我好好開個歌舞坊做生意,我招誰惹誰了我?我要知道你會給我惹這麽大的麻煩,當初就是看你餓死街頭,我也不救你啊!我造的什麽孽啊這是!”
哭聲震天,該數落的話卻一句沒落下。
雲端聽的心煩,又怕小姐把話聽進去心裏難受,趕忙幾個箭步沖回那婦人身邊,與她争執起來。
“王媽媽您這是說的什麽話?您當初救我們回來,還不是看上了小姐的花容月貌,我們也是想求得一個落腳之地,才在您這望月樓呆了下來。”
雲端停了一下,又繼續說了下去,“這兩年小姐的名聲打出去了,這揚州城誰人不知望月樓的溫聽姑娘天人之姿,色藝雙全?”
“不說別的,就單單是這浩氣盟,就給我們小姐砸了多少銀兩?怎麽,現在這望月樓的名氣大了姑娘多了,您銀子賺夠了,倒是翻臉不認人,怪起我們小姐了?”
王媽媽被雲端這一通怼,到底理虧,氣勢也弱了許多。
确實,望月樓本身只是個小作坊,全是那年她偶然撿回了溫聽,靠着溫聽才讓望月樓有了今日的規模。
溫聽本出生商賈之家,家道中落不得已才流落至望月樓。
自小被嬌寵大的小姐嘛,自然心性高架子大。
但因着溫聽姿容才情,在揚州城裏,也是聲名遠播。
加上溫聽并不是被她買來的姑娘,身契攥在自己手中。
跟望月樓更多的是合作關系,與其說是望月樓的姑娘,倒不如說是半個老板來的更合适些。
此番本就已經得罪了浩氣盟,再把溫聽得罪了,她擡腳就走人,那就得不償失了。
想通了厲害關系,王媽媽瞬間變了副嘴臉,麻溜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把擠開雲端。
她湊到寧枳身邊,舔着臉笑道:“姑娘可別生氣,我也是一時着急想岔了,才會亂說話。這浩氣盟好是好,但是別人家大業大的,嫁過去又是做小,以後但凡有了主家,還是受氣的份兒。”
王媽媽見寧枳沒有反應,又往前湊了湊,“倒不如留在望月樓,反倒自在。只不過,這浩氣盟吧也不是咱們小老百姓惹得起的,姑娘還得好生安撫下薛宗主才是。”
寧枳沒有看王媽媽,手指輕扣桌面,冷靜分析着。
剛剛兩人對話的時候,她雖未插話,但是把兩人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很快就抓住了幾個重點。
一來,此地是為揚州望月樓,是座歌舞坊,該身名叫溫聽,算是望月樓的當家花旦。
雖然這身份讓她不悅地擰了眉,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二來,該身原是許了人家,是為妾,又不知為何反悔投了湖。
寧枳雖說對為妾一事不以為意,但原身這出爾反爾的性格,也讓她大為反感。
三來,這許的人家還是個家大業大的主兒,如今這主兒不忿丢了面子,上門找茬來了。
想通這其中關節,寧枳很快做出決斷。
她并不搭理谄媚讨好的王媽媽,吩咐雲端道:“雲端,過來給我梳洗下,我們出去會客。”
雲端一愣,“見誰?”
寧枳垂着眼睫,淡然一笑,“不是說浩氣盟的人已至樓前?自然是去見見他。”
浩氣盟,薛朝。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這篇文有幾個地方需要特別說明下:一是轉場問題。因為是雙女主,而且兩條線是不相通的,勢必是要轉來轉去的。經過各方面考量,最後決定是三章一轉場,具體是誰的場會在标題裏寫明的。
二是名字稱呼很混亂的問題。首先兩人換了靈魂只有她們自己知道,別人是不知道的,所以稱呼還是之前的稱呼,再者關系親疏稱呼也不一樣,所以會出現特別混亂的地方,但是我覺得這個問題不大(大概?)
三就是,首次評論有紅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