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憂心忡忡給母親打了個電話,母親只說還在別人家裏帶孩子,騰不出空來接電話就很快挂斷了,我聽着旁邊确實有嬰兒啼哭的聲音,不由松了口氣。
至少現在還是安全的。
便整理了心情跟着季晨到了路萬大廈。乘上電梯按下最高層的數字按鈕時,季晨問我:“姐,你緊張麽?”
緊張什麽。我這輩子面對這個人,還就從沒緊張過。我搖頭,雙手抱着胸沒心情說話。
季晨頓了頓,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做了什麽大決定一般望着我,眼裏什麽東西閃閃亮着。“姐,我總是站在你這邊的。我喜歡姐,喜歡月姨,我不喜歡這個家。當初我要是跟你們走了就好了。”
我心裏沉沉一響,不由伸手摸了摸這個孩子的頭,朝他露出了微微一笑。“這是命,你現在還不到反抗的時候。”
“叮”地一聲,電梯門開了,季晨低着頭将我領進去一間辦公室。推拉門一打開,一股空調的涼氣撲面而來。映入眼簾的是被擦幹淨得反光的落地窗,拉了一半的窗簾,室內一半被炎夏的陽光照得通亮,一半是在遮陽窗簾掩護下的陰暗。我大步走了進去,辦公桌前的男人面前堆着一疊類似公文的紙張,直到我走近,他才擡起頭來。
肥碩的大餅臉,迂腐的金絲眼鏡,系緊到喉嚨的領帶,大號的條紋襯衫。
還真符合迂腐的形象。
我心裏冷笑了下。“你想怎樣?”
季晨站在我身後默默地不說話。
男人呵呵笑了聲,滿臉爬滿了皮笑肉不笑的醜相。“一來就直戳主題可不是生意人的習慣。”
我回頭看到後邊擺着幾座沙發,也不管他什麽眼神徑自走過去坐了下來。“噢,話說回來,你這堂堂市長,擱着市裏的公事不做,卻有空來自己的私人企業管事了?”
男人倒像是真笑了:“過兩年重選市長,我這要下臺了,不還得為自己謀個事留後路麽?”
是不管什麽人,都習慣為自己留後路麽。
我拉了拉嘴角,“我不會說好話,更何況對着你,更是說不出什麽好話。你目的是什麽,就直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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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急什麽,”男人慢吞吞點了支煙,挑起了眉頭,“你難道沒發現自己卡裏多了好多錢麽?”
我心頭一跳,“是你——?”
他不置可否但頗有深意地笑了下,将煙灰敲在小巧的水晶煙灰缸裏,翹起了二郎腿。
哈,除了安錦,确實是只有這個人能眉都不皺地拿出這麽多錢了吧。也是只有常年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人才會這麽不把別人的自尊當回事。
現在這情況要不是沒有安錦在場,我一定早就放聲冷笑出來了。
“你倒是挺喜歡拐彎抹角。”我斜斜乜着他,“當年要趕我們出門的時候,可沒見你這麽委婉。”
比起別的,我似乎比較擅長戳自己傷口。
男人一愣,慢悠悠抽了口煙,“陳年往事,多說無益。我看你比我在意這事多多了。”
“只有這種程度麽,哈,可比不過當年一半的狠絕了。你還真是老了。”我毫不客氣反唇相譏。
男人悶悶抽完了煙,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一會兒又無聲笑了。“假若當年不那麽做,你也成不了這樣的才吧。”
“那說來我還得對你感激得痛哭流涕了?”我嘲諷地勾了勾嘴角,“要不要那麽假。”
“蘇然,你姓季的時候,也覺得我有那麽讨厭麽?”男人出乎意料地說出這樣一句話。
我呵呵笑道:“我不記得我有姓過季。”
他撐了撐身子向前傾了點,雙手交握起來。“我叫你來并不是壞事,我只是想把季氏委托給你而已。”
我揚了揚眉,心中訝異卻沒打斷他說話。只示意讓他繼續。
心胸還真寬廣,可惜這樣的好意,誰願意接受呢。
“蘇然,只有不停想得到的人,才可能真正得到。名譽,地位,權利,財富,你看到的只是我擁有之後的樣子,卻沒看到我為得到這些所做的付出,我自認坐任市長這些年市裏大小事務處理得都還不錯,這也是我能穩坐市長一位這麽多年的原因。”
“你何必跟我講道理,你的好意我不會接受,更不想在這浪費時間好麽。”我冷哼着掃了他一眼,“就算你說的是委托,我也不會幫你這個忙。”
“你有一股淩駕于萬人之上的傲氣,我就是看上你這點,才打算把季氏交給你。”男人慢慢吞吞說道,“而且你在學校的表現也極其出色,夏老師反應說你各方面能力都是極好的,不僅是在美術方面,一旦你涉及其他方面,一定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再沒人比你更适合季氏總裁的位置了。這樣一來也算叫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連夏老師都跟他有關系麽。
這個人,到底安排了多少眼線在我身邊。
兩年前發現跟我過去有關的但唯一還留在身邊的季晨其實按他吩咐做事,接着發現自己愛得深至骨髓的沈之澤也是他安排的眼線,竟沒想到教了我這麽多年美術的夏老師,也是。
我深深吸了口氣,壓制住內心翻湧的怒氣,趁着理智還在回嘴道:“季先生,季總裁,季市長!莫非你還在做夢?什麽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跟你有什麽關系麽?擱着自己親生兒子不管在這還要把本該給兒子的東西給別人,我該說你心胸太寬廣還是說你做人不夠精幹呢?”
身後季晨表情淡淡的,看起來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父親要把本該給自己的東西給別人。
男人幽幽嘆口氣:“季晨這孩子,太純淨了。太和善的人,如果不是隐藏着防守的利刃,是會被淘汰的。你願意看着他有一天背負着滿身傷痕還得冒雨前行?”
季晨。
這個才剛成年的,像水一般透明的大男孩,有着像陽光一樣讓人無法抵抗的力量。
我定了定神,掐緊了掌心。“我一點也不想接受你的好意,應該說,你做的一切決定與我無關。季晨不适合,你可以找其他人,我想我不需要一個曾經給過我狠狠一巴掌的人遞過來的棒棒糖。”
“或者你可以這樣想想,你大三第二期就要出國了,小月要怎麽辦?”男人冷不防放出一根刺,直戳我軟肋。“留她一個人在這,出什麽事你也不知道,更不能随時知道她情況,你能放下心?帶她一起走,又沒有錢吧。”
我禁不止狠狠拍了茶幾站起來:“你休想對我媽做什麽。”
男人呵呵笑着又點了根煙:“你倒是說說你要怎麽保護她?”
并不是沒有路可走。“我可以申請推掉出國深造資格。”
季晨扯了扯我衣角:“姐,你別這樣,月姨那麽喜歡你畫畫,肯定不希望你這麽做的。”
這些年來,母親看着我畫畫的時候神情最專注笑得最多。
我當然知道母親不希望我這樣做。
但是面對這個問題我沒有辦法。
“季氏交給你,并不違背你學美術的初衷不是麽。”男人手指熟練地彈掉煙灰,“你何不把在美術館打工的時候來我這兒管管事呢。”
連美術館的事也知道。
季宏啊季宏。還真是深謀遠慮,老早就料到會有這樣一天才安排的這一切麽。
“如果你不打算接手季氏,我會以你成績優異為理由,以市長的身份提前送你出國。就在十月份,你好好想清楚。”男人說着将沒抽完的煙摁滅了,頗有深意地忘了我一眼,負手走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