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老婆、老媽、老板
楊光耀上個禮拜五，也就是魯治國這個禮拜一在微信朋友圈裏發布那條消息之前就已經收到了魯治國和林卉聯名的請柬。
看到那張精致的印有照片的搞得跟婚禮請柬一樣隆重的訂婚儀式請柬，楊光耀當時的心情就是那直截了當的五個字：羨慕嫉妒恨。這個魯治國，真厲害呀，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換了這麽一個又漂亮又能幹的新老婆！
的确，楊光耀理所當然毫不遲疑地認為魯治國的新老婆比原來的老婆更漂亮也更能幹。
楊光耀以前曾經見過幾次梅子萱，都是在江東市家裝行業協會的聚會上，而他在不多幾次到凱庭裝飾公司參觀拜訪的時候都沒有看到過這位低調的老板娘。楊光耀也記得每次看到梅子萱時看到的都是一副她非常不樂意的被迫前來配合魯治的樣子，而且她在那些場合也都是沉默寡言幾乎不跟其他人有什麽互動，在一群争奇鬥豔的行業協會領導的夫人們中間也灰不溜秋地跟一個老大媽似地……所以，楊光耀斷定梅子萱不是一個能夠很好地活躍于商場的女人，也甚至想到梅子萱跟魯治國的關系可能是一種将就關系将來難免會出岔子……現在，楊光耀沒有想到，自己當初的預測竟然真得就變成了現實，而且這一切似乎也顯得有些突然，因為他從來沒有在這一切發生之前聽到過任何有關的八卦。
同樣令人感到突然的是，林卉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成為了凱庭裝飾的新任老板娘，要知道，僅僅半個月之前，這個漂亮活潑的丫頭還以DLS油漆客戶經理的身份去了耀元裝飾公司，還是楊光耀親自接待的。當然，那一次，林卉的确是跟楊光耀說了，說她已經辭職了。至于将要何去何從，林卉沒有回答，只是掩口而笑，但是從她甜美的笑容裏，楊光耀能夠知道，她肯定已經找到了一個比客戶經理更好的去處……但是，楊光耀沒有想到，這個丫的去處竟然是凱庭裝飾公司，她竟然一下子就變成了自己在江東主要競争對手公司的女掌門……哎，這世界實在是變化太快，簡直就是讓人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不過，看着那張請柬上林卉依偎着魯治國甜甜地笑着的照片和兩個人眼眸裏閃爍着的無怨無悔的幸福，楊光耀倒是覺得林卉跟魯治國在一起比梅子萱跟魯治國在一起般配多了，心裏也頗有幾分真心地為這丫頭終于有了一個美好的歸宿而替她感到高興，但是一想到以前因為喜歡那個丫頭的活潑幹練而和她談及了自己公司很多的內部信息，楊光耀又不由得搖着腦袋暗自罵着自己……哎，這洶湧澎湃的人海裏，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關系真得太他媽錯綜複雜了，簡直就是一張永遠無法解開的大網，時時刻刻罩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楊光耀原本是不打算出席魯治國和林卉的訂婚儀式的，并且計劃好了在今天晚上請到程部長吃飯之後馬上就打電話通知一聲魯治國。
在今天中午從高進那兒得知将見不到胡總和黃總助而只能見到程部長的時候，在遺憾之餘，楊光耀以為憑着自己的魅力和能力一定能夠拿下程部長，然後今天晚上正好請程部長吃飯，而且也提前訂好了同喜樓飯莊的包間。然而，楊光耀沒有想到和程部長聊了一場結果卻讨了個沒趣，如果要不是手機及時響起了那首德彪西的曲子讓他跟程部長總算有了一些業務之外的共同語言而可以繼續交往下去，那麽下午那一次會見就已經成了無效會見甚至負效會見了！
沒有能夠請得動程部長一起共進晚餐，黃總助還在醫院裏面陪着不早不晚偏偏在這個重要時刻突然發病的胡總……看來，只有再等到下一次才有機會能夠有機會請隆潤集團的重要領導吃飯咯！呃，只是這個下一次也不知還要等多長時間……
既然面子不夠大請不動別人，那就賣一個面子被別人請吧！楊光耀最終還是決定去參加魯治國和林卉的訂婚儀式，作為至少場面上關系還能夠說得過去的同行，再加之又都是江東市裝飾行業協會的“領導班子”成員，又沒有了可以推托的借口，當然最好還是去捧個場吧，要不然的話落個不合群或者不近人情的惡名也不好，終究成天在場面上混。
路上堵車挺嚴重的，楊光耀趕回家裏的時候已經五點多鐘了，賢惠而嚴厲的老婆童馨已經親手幫他把一套藏青色西服熨燙得跟新買回來的時候一樣平整，同時也把她自己收拾得花枝招展的，正靜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着他。
“回來啦！”童馨把手機撂下，看了楊光耀一眼，站了起來，轉身向卧室裏走去，不再說話。楊光耀輕輕嗯了一聲，乖巧地像個孩子似地跟在老婆屁股後面。
進了卧室，童馨指了指被挂在敞開的衣櫃裏的那套藏青色西服，再看了一眼楊光耀。楊光耀會意，馬上把身上的灰色西服連帶裏面的襯衫和領帶統統扒拉下來，然後站到童馨跟前，時令已是深秋，細心的童馨已經提前将房間裏的空調打開，這樣才不至于在楊光耀扒光上身之後受凍。
楊光耀露着光溜溜的上身，任由童馨将慢慢騰騰地将一件幹幹淨淨的淡粉色襯衫服服帖帖地穿到他的身上，再幫他仔仔細細地系上一條嶄新的酒紅色領帶，然後将藏青色西服的上衣從衣櫃裏輕輕提出來，取出衣架，先将那件上衣在他的身上比試了一下，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幫他套到身上。
最後，童馨才将那套藏青色西服的褲子從衣櫃裏提出來，取出衣架之後，提着褲腰遞到楊光耀手裏，說：“褲子你自己穿吧，小心點，別弄皺了！”
童馨跟楊光耀說話時的那神态和語氣真得就好像老媽對兒子一般。
這麽多年以來，童馨一直就像母親照料孩子一般照料着自己的丈夫，一直從法國照料到江東。
童馨的父親跟楊光耀的父親是浙江老鄉，而且兩家也是世交，但是到童爸爸和楊爸爸這一代，兩個家庭之間産生了巨大的差距。童爸爸老早就到江東來經商，并且在童馨上小學的時候就已經名列江東民間流傳的本地十大富豪榜之中，是江東市最大的建築企業江潮集團的老板，而楊光耀的父親在那個時候不過是江東瑞豐食品城裏一個普普通通的山貨經銷商。
童馨跟楊光耀原本不在一個學校——童馨在江東二十七中楊光耀在江東八中，雖然因為父輩的關系也認識，但是并沒有什麽交往，直到初三的時候，因為江東八中整體并入江東二十七中，他們在班級調整之後被分到了一個班上，而且還巧合地成為了前後桌，從那個時候兩個人才算是真正熟絡起來。
那個時候楊光耀已經發育得很成熟，高高的個子，略顯單薄的身材，長長的頭發下面一張硬朗的臉上寫滿中二的憂郁，甚是得童馨的歡喜，兩個人很快就按照非常老套的劇情墜入了愛河，跟嚴厲的班主任打起了早戀和反早戀的游擊戰。最終，這一對少男少女戰勝了王母娘娘一般可惡的班主任勝利地收獲了他們的愛情，但是收之桑榆卻失之東隅，結果雙雙中考失利，都跟本市最好的幾所高中失之交臂，只能選擇二流的學校，并且在後來，童馨和楊光耀都成為了號稱“江東第一初中”的江東二十七中老師們告誡後來學生的反面教材。
童爸爸覺得不能虧了女兒，在找關系想要讓女兒上江東一中或者江東師範大學附屬中學未果之後，幹脆決定送女兒到外國讀書，剛好童馨有一個遠房姑姑在巴黎，于是他便替女兒選擇了法國。而那個時候，童馨已經離不開楊光耀了，便要楊光耀和自己一起去法國。剛好楊光耀也覺得在中國呆得太膩了，于是回家跟他老爸說也要去法國，楊家那個時候生意很差只是處在勉強維持的境地，本來楊爸爸楊媽媽不想答應兒子，但是後來童爸爸童媽媽上門表示願意資助楊光耀，再加之楊爸爸楊媽媽也很喜歡童馨，所以就接受了童家的資助，同意了楊光耀的要求。
在法國，童馨和楊光耀就讀于同一所高中，合租了同一套公寓。不多時間，楊光耀便在資本主義社會腐朽思想的腐蝕之下，變得好吃懶做，成為了女朋友的寄生蟲，而童馨卻充分發揚了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變成了一個賢惠的小女人，溫柔體貼地照料着楊光耀的衣食住行，把他伺候得白白壯壯健健康康……
雖然最終學無所成，都只是混了一個三流大學文憑，兩個人還是厚着臉皮回到了祖國的懷抱。
回到江東之後不久，楊光耀和童馨便早早地邁入了婚姻的殿堂，因為童馨是獨女，童爸爸童媽媽要求楊光耀入贅，楊光耀覺得畢竟是二十一世紀的新時代了，上不上門都一樣，在征得楊爸爸楊媽媽商量之後答應了童家的要求。結婚之後，楊光耀和童馨在江潮集團裏面從基層管理做起，後來都坐着直升機飛快進入了集團管理層。再後來，因為楊光耀和童馨在法國都是學的環境藝術設計專業，再加之那幾年商業地産市場異常火爆，帶動了包括裝飾行業在內的下游産業跟着風生水起，于是童爸爸便出錢開了耀元裝飾公司專門做大型工裝，并且，很快地，耀元裝飾公司便成為了全江東裝飾行業的領軍企業……
經過多年的歷練，童馨也從一個害羞癡情的富家小女孩變成了一個女強人，英姿飒爽地在商場上馳騁着，但是仍然沒有丢棄原來的傳統美德，繼續體貼地照料着楊光耀。說起來讓楊光耀心存感動的是，盡管常常忙得恨不能手腳并用，但是童馨卻一直不同意請家政而是無論多忙都要親手安排楊光耀的飲食起居。
雖然結婚之後讓楊光耀深切體會了溫柔富貴鄉的美好，但是“嫁”到童家之後沒有一年，楊光耀才感覺出來巨大的家庭背景落差再加之上門讓他一點兒家庭地位都沒有！在家裏或者說是在童家，不但童爸爸童媽媽不時地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對他的一些輕視，就連老婆也偶爾會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什麽“如果不是我當初求着我爸媽出錢讓你去法國說不定你現在不知道從哪個大專學校畢業出來也不知道在哪個工廠裏每個月掙三四千塊錢呢”，讓楊光耀心裏感到說不出來的酸楚和氣惱，但是每每思量一番之後也只好忍着。
當初，在把耀元裝飾公司的經營權交給楊光耀和童馨的時候，童爸爸明确表示，由童馨擔任耀元裝飾公司的財務總監，公司財務方面的事情由童馨全權負責并報告童爸爸和楊光耀，當然，所謂的“童爸爸和楊光耀”實際上就是童爸爸，後面那個“和楊光耀”只不過是一塊照顧楊光耀面子的遮羞布而已。
沒有了財權，再加之童馨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更加之公司裏的大業務都是童馨利用他爸爸提供的人脈關系打開初始通道之後安排楊光耀繼續跟進，所以楊光耀雖然頂着總經理的頭銜，而其實只不過是一個可以跟公司實際控制人的女兒合法睡在同一張床上的特殊身份的高級職業經理人罷了。
三年前，童媽媽突發腦溢血去世。不久之後，悲傷過度的童爸爸也被查出了癌症晚期，雖然金錢的力量讓他獲得了最好的治療，但是現代醫術最終還是回天無力。在臨終之前，童爸爸留下了遺囑，将所有的財産指定由女兒繼承……
由此，童馨成了名副其實的女富豪，岳父的一紙遺囑再一次固化了楊光耀在家裏的從屬地位，也愈加讓他在自己的老婆跟前無法響亮地說話，因為童馨是他實際意義上的老板，一個員工大概是沒有什麽資格在老板跟前響亮地說話的！
其實，楊光耀的心裏也明白，自己無法在老婆跟前響亮說話的另一個原因或者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大業務上一直仰賴老婆手裏的人脈！
不過，童馨到底是一個賢惠的女人，在場面上還是非常照顧楊光耀的面子，這又讓楊光耀脆弱的男人尊嚴得到了起碼的保障。
只是，世上到底還是沒有不透風的牆，雖然童馨在場面上極力展示一副溫柔賢淑的賢妻形象，但是楊光耀怕老婆的傳說還是在圈子裏慢慢流傳開來，成為了同行們在飯局上不涉及到利益而只是純粹取樂時候的談資……
雖然表面上兩夫妻還算是關系融洽，但是楊光耀和童馨也有難言的苦楚，那就是，他們結婚多年，卻一直沒有孩子。後來，去醫院一查，竟然是童馨的原因。于是，童馨提出領養一個孩子，但是楊光耀卻不同意，因為，他覺得自己無法去真正用心去喜歡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小家夥，雖然楊爸爸楊媽媽也幫着兒媳婦一起勸說楊光耀，甚至童爸爸和童媽媽在世的時候也因此事而動過脾氣，卻一直沒有能夠讓他改變想法，所以，這個問題上，兩夫妻這麽些年就一直耗着，也成為了他們的一塊心病。
正因為生育上的艱難，童馨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疑神疑鬼，總是擔心丈夫會抛開自己而去尋找“外援”，畢竟楊光耀在場面上是耀元裝飾公司的老板，又一表人材，整天游走于花紅柳綠的生意場上，肯定會輕而易舉地成為那些“唯物主義”女人們注目的焦點！因而，為了不讓原諒色的帽子飛到自己的頭上，童馨在嚴格監控丈夫每日行程的同時，也不得不嚴格規定，凡是楊光耀有重要應酬必須由自己陪同，這樣的話一來可以死死看住丈夫不讓他有任何出軌的機會，二來也可以彰顯夫妻的恩愛讓丈夫更有面子。
起初，楊光耀還默默忍受着童馨的種種霸道，但是漸漸地，逆反心理讓他産生了反叛的念頭。其實，他原本根本就沒有那些想法，但是妻子的管控卻越來越嚴，比如說他在出席宴會的時候，和某一個漂亮女人多說了幾句稍微有些暧昧色彩的場面話開幾句其實大家都習以為常的帶色的玩笑，都會在回家之後受到嚴厲的審問……這些，讓他慢慢地不時産生了幹脆拼得一身剮來一場“真格的革命”的念頭，這大概也算是妻逼夫反吧！
但是，楊光耀的幾次“起義”的苗頭都被第六感官極其靈敏的童馨及時而無情地扼殺，比如，那一次，楊光耀和艾麗絲在辦公室裏短暫溫存之後，就因為楊光耀帶回了一身抹不去的香水味而事情敗露……
再後來，楊光耀覺得，只有在業務——尤其是大業務上擺脫對童馨的嚴重依賴，才能夠真正做到在老婆跟前大聲的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畢竟，在嚴酷的商場上，業績是最有力量的語言。
恰好，這個時候，隆潤集團江東新廠房這塊巨大的蛋糕出現在面前。而在隆潤項目上，童馨的人脈關系也捉襟見肘了，楊光耀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已經習慣了依賴老婆并且已經産生了惰性的他自告奮勇地要求承擔拿下這塊超級大蛋糕的重任。童馨在楊光耀表達了前所未有的主動之後，抱着無所謂的态度對楊光耀說，那你去試試吧，反正咱們這些年錢也賺得夠了，這個單子雖然看起來特別巨大但是我也不那麽在乎，總之是有它不多沒有它也不少，當然，你也不妨去試一試，如果這個單子你做成了，我把一半的利潤給你，算你個人的私房錢，省得你以後再老是纏着我要零花錢。她之所以這麽大度，其實大概還是因為根本就不相信已經快要被自己用倒貼溫柔的照料加上發強人的淫威養成寵物的老公能夠獨立地拿下那麽大的單子。
楊光耀聽到童馨的一番話，心髒馬上急驟地跳動起來，簡直快要激動地暈過去了！他不敢相信老婆竟然爽快地應許自己擁有那麽巨大的一筆私房錢，雖然那筆巨款現在看起來還只是水中月鏡中花，但是他在那一刻堅信，通過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夠将水中月鏡中花變成穩握在自己手中的圓月和鮮花！
後來的日子，每當想起自己當初那一刻瞬間産生的前所未有的自信，楊光耀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就突然之間産生了那麽大的勇氣和力量，也許是隐藏在心中最深處的對擺脫童馨的束縛的無比強烈的願望使然吧……
但是，無論如何，也就是在那一刻，楊光耀激動地在心中想，一旦擁有了那樣一筆巨款，自己就不但将擁有了在強勢的老婆跟前大聲說話的資格，更将擁有了可以發動一場“真格的革命”從而擺脫老婆束縛的資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