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起死回生
家丁看看史岳峰,心裏到是同情他,因此就虛劈了一下鞭子。“小子,好漢不吃眼前虧,你還是認了吧!大人都吃不住幾鞭子,你一個孩子哪兒受的了。”
“少廢話,就是打死小爺也不認,總有一天,小爺會跟你們算賬。”史岳峰發狠地說,同時閉上了眼睛。
家丁聽了這話感到又可恨,又可笑,還有點吃驚,心說不愧是史家的種,就是有骨氣。他的鞭子揚了起來,看起來舉的很高,其實只用了五分力,皮鞭發出一聲脆響,落在了史岳峰的身子上,史岳峰的身子一陣顫動,感到鑽心般地疼痛。他一個少爺羔子,平日裏都是飯來伸手,水來張口的,粗活重活都不幹,風裏雨裏淋不着,哪裏受過多少苦。平時在家裏時,走路都怕摔着,危險地地方不沾邊,哪裏遭過這樣的罪。蚊子咬一口都要抹清涼油,根本不知道疼痛是什麽滋味,如今被皮鞭子抽在身上,怎麽受的了?
那個家丁是經常打人的主,哪裏看不出勢頭,所以第二鞭子就沒有落下來,而是用勸慰地口氣說:“服軟吧!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
史岳峰睜開眼睛看看他,又把眼睛閉上了,因為在這一瞬間,他的眼前出現了父母慘死地情景,爸爸仿佛在用眼睛看着他,告訴他:如果是史家的人,就要有骨氣,凍死迎風站,刀下不低頭,不能辱沒了祖宗,不能給史家丢人。
家丁一看這情景,知道說什麽都沒有用了,就狠狠地舉起了鞭子,一下一下地抽起來,開始還只是往史岳峰身上抽,後來他自己打瘋了,就沒頭沒臉地抽起來,眼見着史岳峰的衣服碎片像是蝴蝶般地在飛舞,精瘦地身體袒露出來,後來每一條肋骨都暴露無遺,身上青一條紫一條的,像是爬滿了蚯蚓。別看家丁打的挺狠,但是還是手下留情了,他的鞭子都沒有往要害的地方抽,所以盡管抽出了許多血痕,看起來傷痕累累,卻沒有一處是致命的,也不會留下內傷,否則史岳峰早就死過去了。
站在一旁的孫不良感到驚奇了,在他的想象中,像史岳峰這樣的少爺羔子,挺不住三皮鞭準會叫娘,挨了十鞭子準會服軟認輸,他之所以站在一旁,就是在等着對方服軟,因此有滋有味地抽起了水煙,等他求饒好去羞辱他。
哪知道幾十鞭子過去,史岳峰身上的衣服都被打爛了,可是他一點屈服的意思都沒有,眼睛反而睜開了,眼裏射出的仇恨目光像是一束束火焰,灼的孫不良骨頭裏冒涼風,因為孫不良感到目光太可怕了,那根本不是孩子應該有的目光,簡直就是一柄柄利劍,能刺進人的五髒六腑。擁有這樣目光的人要是長大了,成型了,就會變成萬丈烈焰,能把孫家燒成齑粉。因此一個歹毒地念頭從孫不良心頭升起:不能讓史岳峰活着走出孫家大院。
到了這會,史岳峰已經感受不到劇烈地疼痛了,每一鞭子抽到身上,只是有一點點麻木的感覺,因為他的身體漸漸地失去了知覺。開始被打的時候,他真是疼痛地受不了,每一鞭子下去,就像是被毒蛇撕咬一樣,從肉疼到骨頭裏,疼的嘴裏直冒涼風,他是靠緊咬嘴唇才挺了過來的。這也幸虧家丁的鞭子是逐漸加重,才讓他有了适應的過程。盡管如此有好幾次他都幾乎挺不住了,要放聲大哭,開口求饒,話都沖到了喉嚨口,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因為他想到了屈死的父母,想到不能給史家丢臉,不能跪倒在仇家的腳下。如果那樣做,屈死的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的。他就是活着走出孫家大院,也都沒有臉見人了。不!就是死也不能丢這個人。
人的意志力,忍受疼痛地能力往往是由特定地環境鑄造成的。按說史岳峰是不該能夠忍受皮鞭抽打痛苦的,但是父母慘死的巨大悲痛支撐了他那超人的抗争,因此在這種人格自尊的支持下,他終于挨過了最難挨的痛苦關口,可以笑對死亡了。
只是史岳峰不知道,正是因為他擁有了超常耐受痛苦的能力刺激了孫不良,讓孫不良感到恐懼,孫不良就動了殺機,他的确被史岳峰的堅忍震驚了,吓壞了,唯恐有一天這樣的結果落到自己的頭上。
“滾開,沒吃飽飯?”孫不良惡狠狠地斥責着家丁,一把從他手裏奪過鞭子,運足了氣力下死命地抽打起來,每一鞭子都是直奔史岳峰身上致命地地方,而且是密集般地抽打,根本不容史岳峰有平息痛苦地時間。
史岳峰感到了新的疼痛,是撕心裂肺般地疼痛,他從孫不良那瘋狂地抽打中,看到了那顆黑透的,惡毒的心,知道對方的目的是要奪取自己的生命,想到自己這麽年輕就要告別這個世界,心裏不免酸疼地要命。心靈中既然出現了裂縫,自然會感到疼痛難忍了,甚至想放聲痛哭,可惜此刻的他已經沒有了痛哭的力氣,只能任那淚水“汩汩”地往下淌,聲音嘶啞地在嗚咽。此時如果換了一個稍稍有些良心的人,都不會忍心再下黑手了。但是孫不良早已經失去了人性,在他心中存在的只是利益,因為史岳峰活着會妨礙他的利益,所以他必須死。
史岳峰感到皮鞭落在身上的分量越來越重,每一次抽打都像是大山在心上重壓一次,讓他有喘不上來氣的感覺,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幾乎到了讓他窒息地地步。在孫不良最後地抽打中,史岳峰全身虛脫了,身體中殘存地最後一點力氣也不複存在了,他那顆高傲地頭顱終于垂了下來,一動不動了。
孫不良扔下了皮鞭,蹲在一邊“呼呼”地喘着大氣,這一陣暴打把他累壞了,這些年不再下地幹農活,讓他的身體變臃腫了。那個家丁走了過去,試一試史岳峰的嘴,感覺到略略有一絲氣息,但是卻說:“老爺,沒氣了。”
孫不良看了史岳峰一眼,對家丁說:“把他放下來。”然後他倒背着手走出了柴房,他并沒有想好怎麽處理史岳峰的屍體,要找管家合計合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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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不良回到了大堂,只是他不知道史岳峰沒有死。孫不良不明白,對于一個懷抱血海深仇的人,上帝是不會輕易發放通行證的,就算是閻王爺不講情面,憐憫之心總是有的。管家給孫不良出的主意是把史岳峰扔到山上喂野狗,因為這一帶山裏野狗很多,村民不時地會發現被野狗襲擊而死的孩子,這樣就算有人發現了史岳峰的屍體也不會大驚小怪,就這樣史岳峰被扔到了山上。
本來史岳峰已經死過去了,但是在太陽出來的時候,居然奇跡般地睜開了眼睛,閻王爺沒有給他開收條,幸運地是野狗也沒有來光顧他。醒來的時候在他的旁邊,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守候着,看見他睜開眼睛,這位老人臉上露出了欣慰地笑容。“孩子,我知道你不會死的,別動,喝口水。”
史岳峰的确感到幹渴,嗓子裏黏黏地,像是被血珠卡住了喉嚨,只欲作嘔。在涓涓地清水進入咽喉之後,喉嚨間像是吹進了一股清風,讓他的五髒六腑都感到通暢了。他用力地伸了下脖子,那股帶有血跡的濃痰被吐了出來,頓時濃烈的血腥味充斥了茅屋。老人憐惜地為他拭去腥臭的濃痰,眼裏射出了憤怒地火焰。“是哪個犢子幹的,對于一個孩子下死手,缺八輩子德了。”
史岳峰感激地看着他,喉嚨在動,卻發不出聲音,但是他心裏清楚,是這個老人把他從死亡線上拽了回來,否則他早就喂了野狗。在這座山上,不但有野狗,有時候還有狼和獾子什麽的,他沒有進入這些動物的腹中,看來是天意了。
“孩子,既然你醒來了,我給你治傷,不過會很疼的,你要挺住。”
老人說完,開始為他脫衣服,但是衣服都和血肉粘連在了一起,揭去每一片衣服都會帶下一片血肉,疼的史岳峰幾次都要昏死過去,但是他還是咬牙挺住了。
“這幫犢子,下手真狠啊!身上都打爛了,幸虧沒有傷着內藏。孩子挺住,我的藥是很靈的。”老人一邊嘟囔着,一邊為他搽洗傷口,雖然他盡可能地把手上的動作放輕,但是被食鹽水搽洗的地方還是鑽心地疼痛,使史岳峰的眼淚流了下來。
“沒事的,孩子,幸虧發現的早,皮肉還沒有潰爛,很快就會好的,我這藥都是用珍貴的山珍鹿茸配制的,靈驗的很……是不是身上涼飕飕地?對了,藥發生作用了。”老人一邊為他療傷,一邊嘴裏在嘟哝,但是手上的動作并沒有放慢,片刻功夫,史岳峰身上的所有傷口都被敷上了藥。史岳峰感到十分疲勞,很快就睡着了,當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屋子裏彌漫着草藥的苦澀,陽光從窄小的窗口外傾瀉進來,照得屋子裏暖暖地。史岳峰感到渾身輕松,胳膊腿都能動了,嘴裏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聲音。
老人并沒有離去,正在門口收拾藤條,聽見聲音走了進來,把鐮刀挂在牆上,走到了史岳峰的身邊。“孩子,餓了吧!我給你盛飯。”說着老人走到竈臺前,揭開鍋蓋,盛了一碗煮的稀爛的苞米茬子,坐在史岳峰的身邊,一口一口地喂着史岳峰。
對于史岳峰來講,這種感覺已經是久違了,好像是在家裏,不由地眼裏酸酸地,幾乎又墜下淚來。這一天一夜的經歷反差太大了,一方面是孫不良的狼心狗肺,慘無人道,另一方面是陌生老人的古道熱腸,真心呵護。都是人,為什麽差距這麽大?看來有的人比鬼更惡毒,有的人比菩薩還善良。史岳峰還沒有走進社會,對于人世間的冷暖知之甚少,所以很難解開這個迷,自然要感到困惑。
“老爺爺,怎麽稱呼您啊?您是怎麽發現我的?”吃完了飯,史岳峰覺得精神多了,看見老人在身邊落座就提出了問題。
“我姓張,名字很久不用了,屯子裏的人都叫我豹子張。”
“豹子張?”史岳峰咀嚼着這個頗有含義的名字,血管裏突然升騰起一股熱量,眼睛也睜大了。“爺爺,您打過豹子?”
史岳峰的話勾起了老人的思緒,他的眼裏放出了熠熠光輝,給史岳峰的感覺老人一下子年輕了十歲。
“說起來話長了,年青的時候我脾氣比較大,受不得氣,經常惹禍。當時我們家還住在山東的青島,妹妹在紗廠上班。因為長的漂亮,總是受到把頭的騷擾,她也不跟我說。可是那些畜生怎麽會放過她?那些人是狼,不是人。有一天她哭着跑回來找我,披頭散發的,不用問我就知道發生了什麽。後來她哭着告訴了我,她被那該死的把頭強奸了,那時候她已經有人家了,被人糟蹋了,還怎麽出嫁?
我當時就氣瘋了,不顧一切地找到了把頭,割下了他那撒尿的玩意讓他當了太監。這一下禍闖大了,那小子的家裏在青島很有勢力,我要是待在青島,非死不可,沒說的,跑吧!就這樣我跑出了山東,那年我還不到二十歲,和你差不多大。”
說到這,老人的眼角有些潮濕了,拿煙袋的手也抖的厲害,有好半天沒有說話,因為他想到了家鄉和那裏的親人,思鄉之痛讓他難以掩飾心中的悲苦。“跑出了青島我就四處流浪,下井,去貨場扛大活和挖金子都幹過,後來還被抓了夫,索性就當兵了,因為我打仗不怕死,槍子也打得準,不久就當了班長,要是這麽在部隊待下去,只要不死,我也許會做大官,但是我這人脾氣太臭,看不得不平的事。
當今世界,軍隊的官都和當地的地主老財,政府的官兒一個鼻孔出氣,什麽壞事都幹。開始我不知道,時間長了就知道了,看着不順眼就要管,就要說,好果子自然就沒有我吃的,這我也忍了,可是有一件事情讓我和他們鬧翻了,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那是一年秋天,我們團駐紮在古林縣城。縣城有一家買賣人,家中有個女兒十分的好看,被團長看中了,非要取人家做小,那家人不幹,你猜怎麽着?他就指使當地的警察局,給那家人下暗贓,硬說那家人販毒,結果就封了人家的店,還把主事的老爺子下到了大牢。這件事情明擺着是個圈套,但是誰肯出來說句公道話?打官司也沒有人理,沒有辦法,那家人只好同意把姑娘送出去。誰知道那個姑娘是個烈性女子,在成親的那天喝了鹵水。當時這件事情在縣城裏就轟動開了,我聽說後氣壞了,因為姑娘的遭遇和我妹妹是一樣的,都是這幫吃人飯,不拉人屎的壞蛋造的孽。既然老天爺不長眼去懲罰他們,我自己來,我就暗下決心給那個姑娘報仇,一個人有心做事情機會自然會有。
有一次我們團出去作戰,在他指揮沖鋒的時候,我就打了他的黑槍,然後就開了小差。也許你會說,不跑不行?我告訴你,不行,團長是後背中的槍,而且一槍斃命,他們很快就會查到我,這一下山東我是不能待了,就剩下一條路——闖關東,到了這裏我學會了打獵,從此就以這個為生了。”
豹子張坎坷的人生如果在這之前說出來,史岳峰會當成故事聽,他不會相信人世間充滿了黑暗和不平,現在他不但聽得認真,而且很自然地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仇恨之火自然像火山似的孕育起來,時刻準備爆發。眼前這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是那麽可敬,可嘆,如果他有對方的本事,一定要殺回去,滅了孫不良全家,替父母報仇,鏟盡人世間的不平。
豹子張的遭遇讓史岳峰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讀過的小說《水浒傳》,心說這個惡毒的世道只能讓人上梁山,問題是現在的梁山在哪裏?這一帶倒是不缺少土匪,可是有沒有替天行道的梁山好漢就不好說了,至少史岳峰沒有聽說過。
“爺爺,為什麽這個世界上,壞人那麽多?”
“孩子,王綱不正,妖孽橫生,這是劫數,很生氣是不是?”豹子張說着捋着花白胡子苦笑地說,那笑中充滿了苦澀,繼續進行剛才的講述。
“有一年我進山打獵,碰到一只餓極的豹子,當時我的槍裏只剩下了一顆子彈,因為發慌,槍子沒有打中。這下糟了,那個豹子被激怒了,比平時瘋狂多了,兇狠地像我撲來。我随手撿起一根棍子,摟頭照豹子的肩頭打去,按照一般規律,即使打不着豹子,豹子也會躲開,但是這只豹子非但沒有躲,反而硬是承受了。結果棒子折成了兩半,我也被豹子撲倒了,當時的情景真是危急萬分,幸虧我沒有慌亂,一只手緊緊地卡着豹子的脖子,身上任憑豹子爪子撓,另一只手伸向綁腿拔出了匕首,狠狠地刺向了豹子的心髒。
當時啊!豹子的血都把我弄成血人了,我的身子也被豹子抓爛了,但是最後我贏了。後來別人知道了這件事,就給我起了綽號豹子張。”說到這,老人有些口渴了,就走到水缸邊,拿起葫蘆做的瓢舀了一口,“咕都咕都”地喝了起來,喝完了,用袖子抹抹嘴,往煙鍋裏裝上了煙,“吧唧吧唧”地抽了幾口,這才重新回到史岳峰的身邊。“我的事情說完了,說說你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