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去而複返
等到劍門弟子領着罪囚走遠後,牢室裏頓時炸開了鍋。
“平生竟能親聞此等黑幕,牢外人皆受蒙蔽,唯餘我等清醒。”
“修行界第一名門正宗,背地裏竟是如此。”
“可恨我性格剛烈,沒能及早認清圓滑處事的道理,最後落得個關系全斷的處境。”
……
“師兄,前方牢室似有躁亂。”巡查的駐守弟子發覺異常。
丁瑞皺眉沉思,總覺得今日不尋常之事有些過多了:“走,過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最吵鬧的區域。
弟子問:“何事喧嘩?”
議論聲驟停。
衆罪囚心想:又來了一名劍門弟子,聽這語氣,聽這聲音,多麽正氣凜然!
誰能想到他們的師門傳統竟會是這般?
罪囚們不約而同盤地一坐,閉上眼睛假裝沒有聽見。
弟子:“師兄……”
丁瑞擡手,制止他說下去。
常年駐守此地的弟子顯然對罪囚的不配合态度習以為常,也不期待他們能說幾句有用的話來,便環視了一圈:“去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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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檢查完後,朝着丁瑞搖搖頭,毫無所獲。
“沒有罪囚出逃,倒是有名鬼修……”
丁瑞:“說。”
弟子欲言又止:“似乎是被關押久了,行為古怪,戳爛了自己的嘴巴。”
鬼修:“呵。”濫用私刑,卻硬要說成是他自行為之,他一苦命孤魂又能往何處說理?
丁瑞上前一步:“你的嘴是誰傷的?”
鬼修冷笑:“我自己,行了吧!”
三年又三年,都被威脅到這份上了,還能咋的?在別人的地盤,不得不順着別人的話講,求生之道何其艱難,只能忍耐。
丁瑞:“……”
丁瑞不再管他,眼神緩緩掃過四周,忽然臉色一變:“那是什麽?”
弟子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一愣,只見前方不遠處,一撮白色毛發靜靜躺在地上。
丁瑞疾步趕去,看了看完好無損的天窗,口中念訣,不一會兒幻相消失,露出醒目的缺口。
“裏頭的虎妖呢?”
弟子臉色一變,而後道:“幻、幻相?”
此片區域一目了然,除了中間一條通道,兩旁都是囚室,那虎妖怕是早就已經不在了——還是晚了一步!
丁瑞提聲問道:“牢裏的諸位,可曾聽到什麽動靜?若是如實相告,在下必上禀掌門真人,酌情減期。”
罪囚出逃在天塹堪稱史無前例,他許下提前出牢的例子,已經擺出了自己的誠心。這群受困已久的罪囚最是向往重見天日,也必然會想盡辦法為他指路。
然而,在他說完以後,牢室裏卻一片冷清。
半晌,方才的鬼修幽幽出聲:“我們什麽都沒有聽到,絕對如實,能減期嗎?”
接着又有其他聲音傳出——
“是啊,發生了什麽,我方才睡得正沉,應當是沒有大動靜,否則我早該醒了。”
“沒聽到沒聽到,我什麽都沒聽到。”
……
幾個回答如出一轍,聽得丁瑞臉色微沉。
這群罪囚是怎麽回事?竟然寧願舍棄減期機會也要包庇這只虎妖?
罪囚們的心裏也不好受,他們竟然被名門正派半是脅迫半是利誘地做出了“指鹿為馬”的事情!虎妖明明是他們帶走的,卻假惺惺地裝作是逃走的,不但自己假惺惺,還要逼着他們也承認!
越是大的宗門就越是虛僞,關系如此硬,何必還白走天塹地牢這一遭?分明是要做給天下人看。
兩方人馬各懷心事,彼此都有些看對方不順眼。而罪魁禍首一路暢通無阻,碰見巡查弟子,對方還要朝着他們弓腰行禮,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出了地牢口,接近鐵索橋。
橋端仍有大批弟子看守。
朔燼模仿丁瑞的語氣:“賊人狡詐,我疑心是調虎離山之計。速速關閉劍陣,我帶人去另一頭看看情況!”
駐守弟子:“是。”
跟在後面默不作聲的白虎悄悄向朔燼遞過去一個贊賞的眼神。他這位老友,幻化形貌演起戲來簡直可怕。
駐守弟子不疑有它,關閉了劍陣。
蒼狼大王又裝模作樣地叮囑了幾句,而後領着“跟班”踏上了鐵索橋。
兩大妖悶聲走了一大段路,直到步入黑霧籠罩之處,離開了劍門弟子的視線,白虎才忍不住感慨道:“我們竟然就這麽出來了?”
朔燼:“回去後,你就能握着驗心石向女妖們誇耀了。”
握着驗心石,是說不出謊話的。
大妖們活到一定歲數,難免染上吹噓的毛病,什麽憑一妖之力群戰上百人修,什麽魅力無限引來長琴谷女弟子癡心追随……故事堪比話本橋段,妖怪可不好糊弄,吹噓時最大的噱頭就是敢不敢握驗心石。
白斛:“也對,本大王也算是從天塹地牢裏逃出的妖了。對了,這幾月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前幾日你像是不認識我了一般?”
朔燼:“此事說來話長。”頓了頓,“但又不得不說。”
黑霧籠罩下,看不見天色情況,可他大抵知道快要天亮了。
“出去以後,帶着我離開劍門,盡快回到妖界。若是我頭腦不清醒,打暈了帶回去也行。”
白斛:“……”
朔燼又示意白虎看劍。
方才他用術法将辰極變作劍門統一制式的鐵劍,這會兒顯出原貌,着實吓了白斛一跳:“辰極?”
朔燼點點頭。
白斛看他的眼神頓時複雜:“你老實交待,你與沉陵不會真的……”
話還未問完,周圍濃黑色瘴氣扭動旋轉起來。
“不好,被發現了!”朔燼迅速将劍揣入懷中,提起白斛縱身往前沖去——轟!一柄巨劍從天而降,直直落在了前方,阻住去路;巨劍分一為二,又化為四,須臾之間,重重法劍将他們包圍。
白斛雖不如朔燼精明,但也不傻,與朔燼對視一眼,朝着正前方同一道口子沖去。
“何方妖孽,犯我禦道劍門!”
掌門真人與諸位峰主的半縷神識于半空中凝結成形,劍陣光芒大盛,整座鐵索橋微微搖晃起來,劍意穿透濃瘴,鄰近數座山峰的弟子同一時刻察覺到了異常。
朔燼咬牙:“速戰速決!”
白斛回道:“我倒是想!”
彙成劍陣的上百把法劍飛快旋轉起來,攪動起瘴氣,形成強烈旋渦,旋渦中央,一狼一虎面色沉重。
“老狼,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朔燼不耐煩:“危急關頭,哪有閑功夫聽?”
白斛頓了頓:“我功力尚未恢複全盛,覺得……沖不過去。”
朔燼怒道:“蠢老虎,本尊的計劃天衣無縫,你是不是又掉毛了?”
白斛:“天氣轉熱,掉毛順應天道自然。”
朔燼:“……”
眼下時刻,争辯掉毛之事實在是不明智。朔燼當機立斷:“跳橋!”
白斛一抖:“不行啊,老狼別沖動,底下有兇獸……啊!”話未說完,就被扔了出去。
朔燼右手抓着辰極劍,左手提着白斛,面容扭曲了一陣:“抓牢了!若是我們分散,明年今日我是不會替你燒紙的。”
腳下是浮空黑氣,白斛感覺整副身體恍如風中殘燭,無所依靠,瘴氣之後,仿佛有巨大陰影緩緩靠近。多年為妖,他自然知道底下必有危機靠近。
朔燼翻轉劍身,亮出辰極,一劍戳向鎖鏈環扣,劍身與玄鐵相碰,發出刺耳的“茲呲”聲。感覺到老白已抓緊了自己的手腕後,他兩腿一蹬,借力側翻跳下了橋。
山風驟緊,刮在臉上泛出冰冷寒意。未知名的禁制下,飛行法寶與法術皆施展不開。半空中,蒼狼與白虎雙雙現出原形,打算以強悍肉身承受即将而來的撞擊。
同一時刻,原本安靜的辰極劍突然脫手而出。
等到朔燼反應過來,那柄玄黑色兇劍已經飛馳而出。
——糟了。
蒼狼大王腦海中閃過念頭:沒有辰極劍傍身,懸崖底下的兇獸怕是無所顧忌了。
辰極化成一抹黑色閃電,疾馳而去,複又旋身而回,須臾間漲大了數倍,穩穩接住了蒼狼的後背。
朔燼化為人形,伏在劍身上,一時有些怔愣,而後猛地回神,朝着沒被接住的倒黴白虎喊道:“老白!”
辰極劍靜止浮在原地,隔了片刻,才慢吞吞朝下飛去,又趕在老虎墜地前,用劍尖勾住了虎爪。
“好懸,好險!”白虎龐大身軀趴在劍尖處,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朔燼也是松了半口氣,他們還在下墜,濃黑色瘴氣團懸于上方,已離他們越來越遠,劍陣光芒逐漸化為一點淡光,直至消失在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