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魔誓言
沉陵:“雲郎不願告知真名,以後我便還是這麽喚你。”
朔燼沉默片刻,才開口道:“随你,應不應還得看本尊。”
撂下話後,他一臉“你能奈我何”的表情,顯然不吃這套。
沉陵看了他一會兒,緩緩露出笑容,笑得朔燼心裏直打鼓。
該死,他知道自己人形時的樣貌不錯,但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因為美色而被人觊觎。
雖然與這位劍修相處不過幾個時辰,但他遠在東術山,也聽說過沉陵不假辭色、端莊出塵的名聲,也正因如此,才更顯得這個笑容詭異莫測,令他毛骨悚然。
他當即就要起身,眼前白光乍現,一陣彙集着劍意的壁罩将整張床圍得嚴嚴實實。
這是無論如何都不放他走了是吧?
朔燼冷笑一聲:“沉陵尊君,你就不怕本尊趁你不備,将你劃拉成幾截丢出去嗎?”
沉陵淡淡掃了他一眼,眼神平靜而溫和,包含着容忍與無奈,仿佛他剛才說了什麽孩童的意氣話。
朔燼:“……”
好吧,他确實連着放了無數的狠話,卻沒有一句是起效的。無怪乎這人無動于衷,只怪他自己技不如人!
蒼狼大王自知不敵,但也不打算讓人好過,一雙眼睛時不時滴溜溜轉上一圈。
也不知怎麽的,方才從沉睡中醒來,一掃疲憊之氣,總覺得自己精神奕奕,有的是折騰的勁,根本使不完。
若是沉陵知曉他心中所想,估計要無奈嘆息——睡了一下午的懶覺,怎麽可能不精神?
沉陵阖上雙目,仿佛已經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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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燼盤腿而坐,索性破罐子破摔,目不轉睛地打量起近在咫尺的劍修。都說沉陵尊君功力高深,能以一己之力擊退上千名妖魔,他遠在東術山上,時常聞聽此人威名,結果竟是這般卑鄙無恥的性子。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冷嗤一聲,蒼狼大王伸出一條腿,踹了踹身邊的人,譏諷道:“學什麽凡人睡覺的做派?你若是閑得慌,不如把我放出來,找個開闊的地方,咱們決鬥一場。”
沉陵紋絲不動。
朔燼又變化出短刃當胸刺下。
“哐當——”
短刃掉落在地,半點沒有傷着人。
沉陵眼皮都未動一下:“尋常兵刃傷不到我。”
朔燼冷笑:“傷不傷得到,是另一回事。”
左右他算是明白了,沉陵不打算動他。可能是念着兩人手腕上的合籍印記,也可能是別的什麽原因,總之現下,他很安全。
就這麽又“偷襲”了幾次,沉陵終于睜開了眼睛。
金色獸瞳一亮,得意道:“以為我會覺得,左右逃不出去,不若安分些?”見沉陵沒有應答的态勢,他便傾下身,獰笑道:“本尊告訴你,誰不讓本尊好過,本尊就算搭上自己,也不會讓對方舒服!”
這是打算一刻都不消停,使勁地折騰了。
沉陵許久,嘆了口氣:“雲郎若是睡不着,便出去走走吧。”
朔燼:“今夜,本尊就與你……什麽?”他一愣,将嘴邊的“一較高下”、“決一死戰”統統吞回肚子,語氣急轉直下:“當真?”
沉陵:“當真。”
朔燼:“不攔我?”
沉陵:“任君來去。”
朔燼眼中流露喜色,然而喜色轉瞬即逝,他警惕道:“怎麽忽然這般好心?”
沉陵坐起身,平靜道:“僅此一次,僅一天時間。等看夠了,就回來安心在淩道峰休養。”
朔燼:“……”
粗長的狼尾甩動幾下,金色獸瞳冷冷注視了一會兒,心想:人族修士果然狂妄愚蠢,竟然以這般口吻篤定自己會回來?哼,可笑,他若下山,就立刻回到妖界,重整旗鼓後再籌謀卷土重來的事!
“你可敢起心魔誓?”朔燼心中仍有疑慮,擔心有詐。
沉陵道:“可以。”
說完,他便當場起了個心魔誓,面色坦蕩。
朔燼就在一旁,聽得真真切切。
“我出去時,你可不能跟着!”
沉陵看了他一眼,補充道:“除非雲郎喚我,我不會出現。”
朔燼将信将疑,眼底藏着幾分懷疑。
修士起誓,絕非空口說說,而心魔誓更是最深重的誓言。若是違背,怕是日後心魔纏身,再難飛升證道了。
沉陵發完誓後,果然撤下了床邊的劍意壁罩,幾乎是同一時間,一頭巨狼跨過身體,迅速竄了出去,站定在床邊。
“雲郎,明日回來後,就不可再随意離峰了。”沉陵道。
巨狼聽完他的警告,掃了掃尾巴,冷聲道:“行,明日本尊若是回來,就應了你的話,老死在這淩道峰上都行!”
——前提是他會回來。
沉陵平靜無波的臉上緩緩現出一個笑容,笑意極淡,卻無端讓朔燼背後一冷,半晌後又覺得自己太過不争氣,眉頭一皺,便扭頭朝着山腳疾沖而下。
蒼狼速度極快,先是沖出了淩道峰,再是沖出了禦道劍門,沿途守山大陣仿佛得到授意,也未作任何警醒與阻攔。不過一炷香時間,那巍峨宗門便逐漸淡出了視線,再也看不到半點蹤影了。
朔燼終于放緩了腳步,确認自己跑得足夠遠了,才朝着劍門的方向,發出不屑的冷笑。
縱然離地千裏,但他在妖界多年屹立不倒,卻也是謹慎的性子,在心裏痛罵了一邊劍門人修後,便又繼續全速往前趕去。
以防萬一,他還是得快些回東術山調整一番。
蒼狼跑了一整個晚上,最後緩步停在了一處絕壁前。只見遠方群山連綿,縷縷霞光從雲間漏出,照亮了大半天際。山林之中,群鳥盤旋,萬物将蘇,天地之間一片開闊。
他很喜歡看日出之景,仿佛只需幾眼,便能吐盡胸中濁氣,重新打起精神。
再往前幾裏,穿過幾座青山,便能抵達妖界入口。
可不知怎麽的,往日裏令自己心神一振的景象,此刻卻沒有讓自己提起精神,反而忍不住想趴下來,睡一會兒。
巨狼撐了片刻,終究還是抵擋不住沉沉睡意,後腿一縮,蹲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眯起了眼睛。最後似乎是覺得不耐煩了,前身也趴伏在地,大尾巴一卷,徹底打起了盹。
山間鳥鳴清脆,旭日升空,一派空幽寧靜之景。
須臾後,衣着單薄的青年悠悠醒轉。他先是捂着嘴巴小幅度打了個哈欠,然後揉了揉眼角,一副剛剛睡醒的模樣。
“啾。”
雀鳥撲騰着翅膀,停在石頭旁,梳理起自己的羽毛。
青年一愣,眼中有些茫然,他擡起頭,望見一片藍藍的天,又往側邊眺望,看到了萬仞絕壁,連綿群山。
“……”
他閉上眼睛,又重新睜開。看了看近到翻個身就會掉下去的懸崖,又看了看荒涼的山間景象,緩緩提起一口氣,臉色煞白。
“這、這是哪裏呀?”
可憐的小爐鼎顫巍巍躲到了大石頭底下,離那懸崖遠遠的,生怕一不留神就滾落萬丈深淵。他赤着腳,披散着頭發,身上只餘一件單薄的裏衣,神情狼狽且無助。
“怎麽回事?難道我又被妖怪抓走了?”
雲郎戰戰兢兢,渾身發抖,只能做此猜想。
他在原地藏了一陣後,發現并沒有什麽妖怪回來,就連山林野獸都不出沒。
為什麽?他不是中午小睡了一會兒嗎?怎麽一醒來,世界就變了?
“難道這是別的峰?”
禦道劍門內有一座主峰,與大小十三座小峰,他統共也只在長泰主峰和淩道峰待過。可若是別的小峰,誰又會把他從睡夢中帶過來,丢到一旁就不管不顧了呢?
一時間,雲郎滿面愁容,又急又怕,只能撿起地上的枯枝,腳步蹒跚地往山下走去。
山裏靜谧極了,風吹過,身後樹葉“沙沙”作響,雲郎的心也随之顫動。他想起了昨日見到的那只可怕的白虎,又想起了山間易出精怪的傳聞,慌得六神無主。
“雲郎。”
腦海中傳出熟悉的聲音。
雲郎鼻尖泛酸,哽咽出聲:“夫君……”
腦中的聲音似乎頓了片刻。
沉陵等他抽抽噎噎哭過一陣,道:“你把衣袖間的燃香取出,點燃之後,便在原地等待。”
雲郎:“燃香?”
這話無疑給了他一顆定心丸,雲郎忙翻找起來,果然看到了一根極細的短香。他立時喜笑顏開,匆匆找了個遮蔽風雨的地方,打算點燃。
然而,他忽然想到了什麽,臉色頓時凝住。
“夫君,我、我還未學會捏火訣。”
沉陵:“……”
雲郎想哭:“我是不是太笨了呀?”
沉陵:“人修的口訣……罷了,你定心寧神,只想着要點火,找一根枯枝試試。”
雲郎:“……夫君,你是在故意打趣我嗎?”
他連人修最基本的引氣入體都做不到,怎麽可能想一想就能起火了。他撿起腳邊的一截枯枝,心想要真能這樣,那他豈不是成了天才?
“轟——”
眼前紅光一閃,一顆半人高的火球忽然出現,一口吞噬掉了他手中的枯枝。
雲郎:“……”
遠在劍門的沉陵意識到了那邊的異樣:“怎麽了?”
小爐鼎怔怔地看着憑空變出的火球,臉上放射出奇異的光芒,喃喃回道:“夫君,我可能、真是個修仙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