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歸來
“哈哈，給你們講個好玩的，你們看明珊的褲子，後面的線都被她撐開了！”
“哪呢哪呢，我看看……真的诶，她這學期又胖了吧，估計快上二百斤了！”
“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把自己喂得和豬似的。”
“我看豬都沒她胖！”
……
食堂某個餐桌上三個女生竊竊私語，時不時朝明珊投去嘲笑的眼神，她們以為明珊沒有聽到，肆無忌憚地說着她的事。
當事人明珊身體僵硬，胖胖的手指捏緊了手裏的餐盤。
她從小耳朵就比一般人靈，所以這些話一字不落地都進了她的耳朵裏。
她的褲子破了……一瞬間，明珊感覺到自己的體溫飙升，整個人都要燒了起來，每個朝她投來的眼神似乎都藏着笑，有人歪頭和旁邊的同學說話，距離她太遠，她聽不清，但心裏認為他們都在說自己的事情。
她又成了別人嘴裏的笑料。
明珊就近找了一個空位，放下手裏的餐盤，把校服外套脫了下來，用兩個袖子在自己腰上打結，蓋住了屁股底下的漏洞。
餐桌對面吃飯的是個男同學，他擡起頭瞅着明珊的一些列舉動，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嘴角微撇，接着飛快地移開了目光，繼續埋頭吃飯。
明珊低頭，看着自己的衣服，她的校服裏面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去年買的，當時穿着還有些空餘，現在被她完全撐了起來。她們說得沒錯，她又胖了，今年這件衣服緊緊裹在她的身上，把她身上的贅肉清晰地映了出來。明珊瞅着自己腰上的游泳圈，盡力地去吸氣，讓身上的肥肉不要那麽放松，但是效果還是不太明顯。
明珊放棄了，拿起筷子，大口吃飯，她得盡快吃完飯，趁着上課前去寝室換條校服褲子。
晉海高中的教學管理非常嚴格。這種嚴格不僅體現在教學上，還體現在學生的日常生活管理上。比如現在，在學校食堂也會有專門的老師來負責管理學生，以免學生用餐的時候出現什麽不得體的事情，一是打鬧喧嘩，二就是男女同學關系過熱，也就是早戀問題，這絕對是學校嚴格禁止的。
徐偉今天沒發現早戀的學生，倒是一眼看到了衆多藍色中的一抹黑。徐偉邁開大步，直奔那個不穿校服的學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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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到了明珊的餐桌前，伸手在桌上敲了敲，冷聲道：“把校服穿上，怎麽全校就你特殊？”
明珊怯怯地擡起頭，小聲道：“我、我褲子弄髒了。”
徐偉皺眉。
這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老師，明珊的校服褲子後面破了一個洞！”
呂雨莎完全沒有壓制音量，食堂有一瞬間的安靜。明珊看到好多人都擡頭朝她看過來，目光裏充滿了打量。和呂雨莎同一個餐桌的毛佳佳和紀姝一人捂嘴笑，另一人托着下巴瞅着這個方向，一臉看好戲的模樣。
徐偉表情卻有一瞬間的尴尬，把周圍學生的反應盡收眼底，再看明珊的樣子，眼裏飛快地閃過一抹厭惡，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話：“吃完回去換了！”
明珊埋下頭，大口大口吃着餐盤裏的東西，但她不知道是什麽味道，耳邊被那些小聲的議論填滿。
“這是誰啊？”
“五班的明珊啊，多有名啊，你不知道？記得剛開學沒多久，聽說她把椅子坐散了！”
“我去！真的假的啊！我們桌椅不都是金屬的嗎？”
“真的，我一個哥們就是那班的，他親口和我說的。”
……
明珊使勁眨眨眼睛，不讓眼淚流出來。她多想大吼一聲，都是假的，因為椅子的螺絲被抽走了，所以才散掉，但是大家只看到了結果，沒有人會聽她的辯解。
她快速吃完了餐盤裏的東西，頂着不少人的視線走出了食堂。
回到寝室，明珊脫下褲子，褲子裆部有個大洞，旁邊的線頭跑了出來，但最開始的位置，線的兩側斷得整整齊齊，不是自然撕裂，而是被什麽利器劃開了。明珊看着寝室內東側靠門的床鋪，昨天校服褲子是陶琳幫她從陽臺上收的，她以為她們是好朋友……放在桌櫃裏的手機響了一下，明珊有氣無力地拿出來，是爸爸發來的消息。
「姍姍，爸爸這個月手頭緊，生活費就不給你打了，你和你媽多要一點。」
明珊握緊了手機，只覺得心口空空蕩蕩，也說不出來是個什麽心情。父母從她上小學時候就争吵，到她初中的時候已經完全沒有了感情，在明珊中考一結束，兩人迅速離婚，現在明珊高三，父母已經各自有了家庭。她上學住宿，兩人只負責了生活費，但這錢也不是月月有的，月初的時候媽媽說錢有急用，讓她和爸爸要，爸爸現在又推給媽媽。
明珊站起來，看向了窗外，世界那麽大，好像沒有可以容下自己的地方……
她從校服的口袋裏摸出一張紙，薄薄的一張，邊角被磨得起了褶皺，特別像某種劣質的傳單廣告。明珊開始也是這麽認為的，但是現在，上面加粗的黑體字對她來說仿佛有一種奇異的魔力。
「新的人生，重新開始，請掃描二維碼加入官方公衆號……」
……
人活着生活的地方是陽間，死後歸去的地方叫做陰間，又稱冥界。酆都大帝是地府冥界的最高神主，其主管的冥司是天下鬼魂之宗。冥司又設有七十二司，各司職能明确，形成了一個管理陰間的完整體系。
這七十二司中，有地獄司，它有熱地獄九層，寒地獄九層，一共十八層，那些在陽世罪大惡極的惡人死後都要被關到這裏來。還有一個畜生司，人畜互為轉化脫生，若在陽世不好好做人，下輩子就只能做畜生了，當然畜生做好了，也是能再做人的。在這兩司之間有一座荒山，這座山上無時無刻不刮着罡風，普通的鬼魂到這裏就要被吹散了，能過來的都是些有了道行的老鬼，但老鬼也不喜歡來這裏受罪，所以幾百年幾乎都沒什麽鬼踏足。
但是最近，卻非常熱鬧。
鬼魂一批批地來，像是這裏有什麽鬼寶藏。
常年在荒山樹洞裏睡覺的若木終于被吵醒了，她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打算吃兩個鬼立威，卻不想一段話順着罡風飄進了她的耳裏。
“是這個地方嗎？”
“沒錯，荒山斷崖，鬼門陣就擺在那裏。”
若木的怒氣奇異地平息了，她豎起耳朵，繼續聽外面兩個老鬼談話。
“真是鬼才啊！怎麽能在那些司主的眼皮子底下擺出了鬼門陣，還是改良版！”
“誰說不是呢，人家是做好鬼不留名，否則等我重新做人了，肯定給這老兄弟點長明燈！”
……
絮絮叨叨，兩個老鬼遠去了。
樹洞裏的若木沉思。鬼門陣是用來引魂的，在鬼節的時候，道士們用來給鬼引路，避免人鬼相撞。但聽這兩鬼的意思，這個改良版的鬼門陣竟然直接能把鬼引到陽間？
這可真是鬼才！
別說那些司主，她這個被專門指派來守荒山的鬼都不知道自己地盤上多了這麽個好東西！
若木立刻飄了出去，掐了個訣，把自己藏在罡風裏，瞬息跟上了兩個老鬼，來到了荒山的斷崖處。她仔細一看，這裏還真畫了一個不一樣的鬼門陣，估計是在她睡覺的時候弄出來的，也就是這三四百年間裏，她上次醒的時候還沒有這東西。
這兩個老鬼來到陣前，還客氣了一番，兩個互相拱手行禮。
“趙兄請。”
“還是李兄來吧。”
“那就多謝趙兄了。”
“……”
虛僞客套後，姓李的老鬼直接在鬼門陣上一站，立刻有一道光将他包裹，帶着老鬼離開了斷崖。
暗處的若木一個激動，險些露了身形，就在剛才，她感受到了久違的陽間氣息，多久了啊！真是太讓鬼懷念了！
不過這個鬼門陣似乎是要休息的，引走一個鬼魂之後不能立刻再用，于是若木和姓趙的老鬼一起守在這裏，等啊等，終于等到鬼門陣恢複好了。
姓趙的鬼激動地跑了上去，然而還不等他在上面停留一秒，斜刺裏伸出來一只腳，無情地将他踹到斷崖下。
“啊……”
伴随着趙姓鬼凄厲的鬼叫聲，若木站了上去，撣了撣身上精致的黑袍，欣然踏入了通往陽間的路。
這條路其實很短，一個眨眼就到了，若木感受大了久違的屬于陽間的風，和荒山的罡風比起來，這風溫柔得不像話，仿佛有人在輕撫面頰。她只感受了一會兒就被風裏傳來的血腥氣吸引了，她下意識地朝前邁了一步，但鞋底卻踩到了什麽軟軟的東西，那東西抽搐了一下。
若木低頭，和一個快死的人對上目光，那人一臉慘白，虛弱道：“麻、麻煩挪一下腳……”
若木是個沒理也要占三分的性格，把腳從對方的手指上移開，面無表情地說道：“不知道在門口擋路嗎？你看，我把你踩了吧。”
那被踩的人被她說了一頓，竟然乖乖認錯：“對不起……”
她失血太多，才暈倒在陣前，沒什麽力氣爬起來。
若木聽這人道歉，心裏啧了一聲，認真打量起這個軟包子，鮮紅的血順着對方的手腕滴滴答答落在草地上，濡濕了褐色的泥土。地面上有一道用血畫出的陣，陣上冒着邪異的紅光，其中有兩根紅線延伸了出來，一端牽着倒地的人，另一端竟然落在她的身上！
若木微眯起了眼睛，她終于知道為什麽那位“鬼才”有這麽大的本事，直接打通了陰間和陽間的通道，原來是借助了這邊人類魂魄的力量，然而凡人魂魄不比修道人，總共那麽些力量，活着的時候維持生命，死了卻留着入輪回，消耗多了想要補回來就太難了。
這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若木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孩，女孩的臉上已經沒有了血色，但是烏黑的瞳仁卻在月夜下是如此的明亮：“你是我召喚來的人生使者嗎？”
若木：“？？？”在說什麽鬼話？
女孩見若木歪頭看着自己，喘了兩口氣才說道：“我學了一個召喚陣……能召喚出一個使、使者，讓我有不一樣的人生……”
“你被騙了。”
女孩眼裏的光倏地暗了下去，她勉強扯出一抹笑來，自言自語道：“我就說……這樣的好事不能落在我身上……”
若木低頭望着生機快速流失的女孩，讓她死個明白：“這陣召不出什麽使者，能過來的都是陰間的鬼，以陣結契，你們主動把自己的身體讓給了鬼魂。”
女孩的眼神茫然空洞：“也好，希、希望你別嫌棄我的身體。”
若木：“你血放太多了，身體快涼了，我進去後也差不多是具屍體了。”
女孩輕輕閉上了眼睛，遮住了眼裏最後一點光：“對不起啊，我……我總是把事情辦砸……”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我希望來生不再做人，只做一棵草，草都是一樣的，誰也不會嫌棄誰。”
若木：“那你可想錯了，你沒聽過野草和靈草的區別嗎？野草是用來踩的，靈草是被捧着的。”
女孩哭了：“我要死了，你還來杠我？”
若木蹲下來，摸着女孩只有些微微熱度的臉頰：“我這是在告訴你，覺得這輩子不好，輕易結束生命，你以為下輩子就好了？想得美！”
女孩：“……”她召喚了一個魔鬼。
“而且你這狀态，做草都難了，魂魄要散了。”
女孩嘆息一聲：“這樣也好……”人也不好，草也不行，散得幹淨，挺好。
她靜等着死亡的來臨，忽聽到那個一直拿話噎她的聲音問：“你叫什麽名字？”
名字再挑不出話來了吧，女孩這麽想着，輕聲道：“明珊，我叫明珊。”
在明珊的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一根冰涼的手指觸到了她的眉心，她聽到那聲音強硬道：“明珊，你的身體我要了。”
明珊感覺自己的身體很輕很輕，風一吹就飄了起來，然後她真的像是解開了某種枷鎖，飛了出來。明珊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廣袖長袍，之前失血過多，她看她的時候模模糊糊的，現在看發現她長得很美，周身萦繞一種說不出來的氣韻。
她白皙漂亮的手抓着她透明的身體，因為她的牽扯，明珊沒有被那一股又一股的風吹散。女人的另一只手虛抓向地面，霎時，草地上無數的血珠飛起聚集，懸在她的掌心。
那團血珠聚集成的血液受她手指的牽引，逐漸在空中凝成一個血符，血符蘊含一層金光，那些金光彙聚成兩道鎖鏈，把明珊拉了進去。
若木把血符抟進了掌心中：“我這人不願意欠人情，用你的身體，幫你聚魂，等我再入地府的時候，送你去當草。”
明珊：“……”
若木把血符收好，身體化成一道黑影，與地上的身體相融。下一秒，緊閉的身體睜開了眼睛，她一骨碌坐起來，活動活動幾根胖胖的手指，現在這具屍體還沒涼透，過會就不那麽方便了。
想活着，還得借功德轉生。
更重要地是得蒙蔽生死，這孩子生機要斷了，勾魂的使者随時都會來，她得在他們來之前把自己藏好。
若木擡手在自己掌心開始畫功德陣，剛畫了一半，一陣陰冷的風吹過來，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戰，随即耳邊響起一陣嘩啦啦的鏈條撞擊聲。
這麽快！
若木擡起頭，遠處不知道何時起了一層陰霧，隐約間可見一黑一白兩道高大的影子。只一個呼吸間，兩道影子已經飄忽地前進了一大段距離，直接到了她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