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幾人目送韓坤茱上樓,書房門咔噠一聲合上。
整整一個下午,書房都是封閉狀态,連倒茶水的傭工也只是一開始進去了一次,之後照樣被攔在門外。
謝媛親自為她最喜歡的姨媽準備了晚餐,一桌子家常菜,從熱到冷,又重新加熱,一直沒等到賓客。
月上中天時,丈夫和兒子都回房睡覺了,謝媛還堅持等在餐廳。
她腰酸背痛,腦袋一點一點,快要墜到桌上,這時才終于聽開門聲,是韓坤茱走了出來。
謝媛簡直要高唱一首終于等到你,她快步上前,拖着調子,“姨媽,怎麽談這麽久,我等你等的好苦啊。我親自做了菜,你快來看。”
韓坤茱面無表情,垂眸掃過那一桌菜。
謝媛知道她口味,每一道菜都是清淡口,偶有幾道葷菜,其實也都是植物合成,看得出很用心。
謝媛抱住她胳膊,像小姑娘一眼撒嬌:“快來嘗嘗我的廚藝有沒有進步。“
韓坤茱給她的回複,是抽出胳膊,拎着桌布一角,将整桌子菜肴全都掀翻到了地上。
一時間湯水橫流,杯盤狼藉。
謝媛驚呆了,剛要開口,見到姨媽滿臉森寒,白色日光燈下,眼角和唇邊的皺紋深刻如刀,竟有些可怖的意味。
“謝意平就是随你的性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整天只知道貪圖享樂,游手好閑,到這個歲數了,還把撒嬌弄癡當做本事!”
“……”
“整個謝氏,海內外幾十家分公司,員工數萬人,每年創造的價值以百億計,你以為是你漂漂亮亮參加幾場舞會、玩幾場交際就能掌握的嗎!”
“……”
被劈頭蓋臉的罵,謝媛是委屈又茫然,臉上表情倒真的和自己兒子如出一轍了,“姨媽,那些不是有雲杉麽,我、我不擅長這個的,他都做的很好呀,況且現在虞川回來了——”
“你還敢提他!?“韓坤茱揚聲。
謝媛瑟縮一下。
“我看你是忘了本了,”韓坤茱厲聲道,“你要記住,你才是謝家的血脈,謝家的小姐,整個謝家,沒有人比你更加尊貴,謝雲杉只是給你作配罷了。“
受寵若驚,謝媛心想,我頭頂大哥,底下有弟弟,各個都挺溜的,我不僅不尊貴我還惶恐啊。
仿佛看穿她在想什麽,韓坤茱冷冷的說:“你大哥謝逢程是個沒人理會的廢物,而謝虞川……”她語氣極輕蔑,也極仇恨:“這個畜生也配?”
先前的聲響已經驚動不少傭工,他們看兩位在談,不敢去收,這會兒聽見韓坤茱公然辱罵謝虞川,各個心跳如鼓,恨不得自己從沒出現過。
“姨媽,”謝媛有些着急,四下看看,壓低聲音,“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虞川那時候只是一個孩子,現在他想通回來,就別再提起了——”
啪!
狠狠一巴掌甩在謝媛的臉上,她臉上立即鼓起紅包,她一時愣住了。
韓坤茱滿目森冷,“這一巴掌,替你媽媽打的。”
謝媛捂住臉頰,嘴唇嗫嚅許久,不知從何說起。
“茱夫人,”下一刻,低沉的男聲亮起來,他身形筆挺,冷峻平靜,如同一座山峰高大沉穩,“在別人的地方,還望謹言,慎行。”
韓坤茱回過頭去,見謝虞川已逼近前來,一米九的個子,在前方投下陰影,除卻逼人的英俊外,還有上位者的氣勢。
韓坤茱與他正面對視,蔑笑:“多年不見,你還有了偷聽的愛好。我有哪一個字說的不對嗎?”
謝虞川卻只掠她一眼,随即面不改色的叫來管家,“夜深了,謝家不留外客。”又叫人拿醫藥箱,示意去給謝媛處理。
餐廳裏馬上活動起來。
老管家亦從門後出來,每一步都顯得煎熬。
他看看年輕的繼承人,又看看從少女時便時常出入謝家,有如謝家第二位老小姐的韓坤茱,一時間不知怎樣才好。
謝虞川也并不催他,整個人落在燈光陰影裏,叫人看不清神情。
那老管家也就只得顫顫巍巍的去請韓坤茱,“茱夫人,您來的突然,沒做準備,今晚還是先回吧,我送您。”
韓坤茱早猜到會這樣,半點不覺得驚訝。
她掃一眼在場所有人,包括自己不成器的侄女以及在場老仆們,“你們真以為,跟着謝虞川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管家眼下肌肉輕輕顫抖,不敢言語,只說“請”。
謝媛不顧自己負傷,趕緊去拖住韓坤茱胳膊,又懇求的望向自己弟弟。
韓坤茱擡手輕輕撫過她受傷的臉頰,臉上閃過一絲歉意,“阿媛,別當姨媽故意生事,如果不是因為你母親,我也不願意來趟渾水,你知道的,這整個謝家的權勢,只配握在你手中。”
謝媛內心煎熬,勸道:“姨媽,可您如果希望母親安息,就更不應當這樣了,事情已經過去了,母親地下有靈,也會希望虞川、希望我們一家人都好好的。”
韓坤茱卻噗嗤笑了,那笑聲愈發的大,尖刻刺耳。
整屋子人就聽她這樣笑着,腳底生寒意。
直到她自己停下,臉上只餘憐憫與嘲諷。
韓坤茱嘆息,拍了拍謝媛的手:“等你想通了,再來找姨媽,那時候姨媽再告訴你,你母親到底是怎麽想的。”
謝媛怔愣。
韓坤茱向外走去。
幾步之後,背後的人叫住她:“韓坤茱。”
韓坤茱頓足。
謝虞川上前一步,英俊深刻的五官盡數落在光裏,眼神沉而利,如刀尖,懸于廣闊幽藍的深海之上,“不管你信與不信,當年的事,我答應了,就不會改變,就像我現在要做的這件事,沒有人能攔一樣。”
韓坤茱沉默良久,最終冷笑一聲,“那我等着你自取滅亡。”
話畢揚長而去。
“唉,豪門也是很難的,你別看我在外風風光光,到哪兒都被人追着捧着,但實際上是很心酸的,交個朋友而已,還要被媒體亂寫,被媒體亂寫而已,居然還要挨一頓竹筍炒肉,可憐,我太可憐了。”
林溪:“……”
“你沉默?你怎麽能保持沉默?我這一頓打是為誰挨的,你的良心如果在,怎麽會不去給我倒杯水、拿一下遙控器、給我調到游戲直播臺?”
林溪:“……”
林溪起身,依言伺候了這位謝小少爺,并不是因為良心的緣故,而是為自己的耳朵和精神來做考慮。
謝意平哼哼唧唧的躺在沙發上,接過了水,還要挑溫度,叫林溪換。
林溪沒吭聲,把杯子往茶幾上一擲,擡手指向門口,示意出去。
謝意平堅持三秒鐘,想到家裏老媽正氣不順,這會兒被林溪趕回去說不好再挨一頓揍,最終審時度勢的坐起來,幹笑幾聲:“你這人怎麽開不起玩笑呢。”
林溪不理會。
謝意平挺傷心的,“你這人怎麽這樣呢,我謝意平很少把家事給別人說的,雖然你也不是別人吧……但我真的受到了傷害,我究竟為什麽挨這頓揍,你知道嗎。”
林溪:“因為你頂撞父母。”
“???啊呸,我頂撞的還少嗎,他倆阈值早就頂的比天花板還高了。”
林溪不知道阈值這概念還能這樣用。
“那為什麽?”
“我一個舅舅,因為專搞未成年,被趕出去好多年了——”
林溪倏地頓住腳步。
謝意平有不說話怕別人當他是啞巴的臭毛病,而且還覺得向小表弟科普豪門秘事是他這當哥的應盡之職責,叭叭的:“咱大舅啊,那真不是個講究人,聽說是未成年的時候喜歡未成年,成年的時候還喜歡未成年,普通的他看不上,偏玩那種紮手的,鬧出了事,終于被我們老爺子打斷了腿,趕出了家門。”
林溪聽了就覺得不對,但還是嚴謹的問:“你大舅什麽年齡?”
謝意平給出約莫四十來歲的說法。
林溪點頭,已覺事不關己,不怎麽上心的評價,“活該。”
謝意平也說是,托腮幫子,露出納悶的神情,“我真不理解這種人,你說倆男的有什麽好搞的,為這種事,連家門都不能進來,值得麽。”
林溪:“……你們家,很抵觸?”
“那必須的,”謝意平嘴邊沒遮沒攔的,“作風、家風、門風,我家老爺子天天挂嘴邊,謝家正經門邸,可不是那些臭不要臉的暴發戶,我大舅被打斷腿,全家都看着呢。”
林溪垂了眼睛,不吭聲了。
剛好快遞敲門,篤篤篤的聲響打斷二人的交談。
林溪去開門。
深褐色瓷磚地板锃亮锃亮,不染塵埃,新拆的包裹和家具擺在玄關,增添了幾分人氣,不再那麽像樣板間。
謝意平想看他買什麽,湊熱鬧跟上來,不沒成想,手機從褲子口袋裏掉出來,先撞桌角,再摔在地上,死的很慘烈。
他長嗷一聲,蹲地上撿與他日夜相伴的親密伴侶。
有半塊屏幕甚至飛出門外,他很有公德心的出去撿。
拍拍灰,再起身,轉頭,霎時瞳孔地震——
“我靠!?你怎麽把我鎖外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