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馬前卒
三十一。馬前卒。
沈毅忽然從候鬏的人生中消失了。
在知道這件事情的始末,或者說,是遇見那天的那個外國人之後,沈毅作為這次拍賣會的最大的首飾供應商,卻缺席了之後的所有拍賣。
而這一切,候鬏并無所覺。他離開咖啡廳之後,只是有些茫然的走在緬甸長且彎折的道路上,沒有回酒店,也沒有去找任何人。
緬甸下午的陽光仿佛要将什麽融化掉。融化掉這個旁人施舍的軀殼,還原他□的靈魂。有那麽一瞬間,候鬏曾經産生了這樣的錯覺。
但是,他還是很快清明了。迎着熾熱的陽光,他擡起手。這曾經并不是他的手,現在卻已經是他的手了。這雙手白皙柔嫩,骨肉勻亭的樣子。尚且沒有被常年的水浸泡過的痕跡,指肚上也沒有刻刀常年壓過的痕跡。
然後,也是幸而,本能還在。那些經年吃苦所練就的記憶,并沒有因為換了一個身體而生疏。
候鬏的師父經常教育候鬏,手藝人靠手吃飯,只要這雙手還在,就總有一口飯吃,一件衣穿,只要這一雙手還在,就沒有必要仰誰鼻息,對誰乞憐。
交割了故人之事,候鬏便的确沒有理由在侯家賴着不走了。他相信血脈親情,也相信候啓的敏銳感覺。所以,他很肯定,候啓或許猜不出這件事情的始末,但是卻能夠将結果猜個七七八八。
候啓對候鬏有多好,他就有多肯定,候啓不會對自己真正的弟弟的離去毫無所覺。而候啓之所以一直沒有說出來,是因為沒有合适的時機,也許,候啓還尚且有一絲奢求。奢求他的弟弟還在。
然而,今天他的所作所為,無意識打破了候啓的最後一絲幻想。候鬏甚至不敢去想,候啓該有多傷心。
候鬏一生鮮少得到關愛,有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會那樣的忽略自己。
幼年的時候,師父傳授他很多道理,苛刻的訓練他的手藝,卻不提光耀師門的事情。候鬏曾經埋怨過師父,覺得老頭太過薄涼,對他不夠關愛。可是時間長了,他也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是師徒,也是嚴父逆子。——逆子之所以是逆子,不是因為他本身如何如何,而是因為長輩總有着更高的期許。
直到後來,老頭子也離開他的三五年光景,他才漸漸明白,有的人一生承載了太多的苦難和傷害,以至于所有的情感都被壓榨成苦澀的核、他師父給他的關愛雖然不多,但是,卻已經是自己的全部了。
後來的時候,他開始人海浮沉。與很多人都是短暫相識,點頭相交,于是也不必談及什麽關愛。天長日久,候鬏就以為,冷漠才是任何人相處的常态。
圈子裏都說小侯師傅愛笑,更有年紀輕的小師傅毫不客氣的叫他逗比,卻不知道,候鬏對所有人都笑,和對所有人都不笑,其實并沒有什麽不同。他只是選擇營造出一種自己很好相處的假象,從而更輕易的在這個複雜的社會生存下去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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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嚴峻的生存問題面前,個人的悲喜并不是那麽重要。于是,候鬏連自己都習慣了忽略自己的悲喜,做出溫和甚至有些呆蠢的樣子——連他自己,都會那樣輕易的忽略自己的悲喜。
然而,候啓是第一個對他伸出手的人。雖然他心裏真正想要關愛的,是他的弟弟。然而,候鬏還是會因為那樣純粹而不求回報的血脈親情而窩心。所以他不想要告訴候啓真相。和侯家的滔天富貴無關,午夜夢回,他最眷戀的,是候啓給予他的此生第一次的關懷。
還有李斯橫。原主的記憶已經镌刻進他的靈魂裏,那樣讓人靈魂都顫抖的愛暫且抛開不談,就是累日的相處裏,李斯橫對他的好,他就根本不可能一無所覺。候鬏本身性向不明,又沒有遇見過自己喜歡的女子,所以,他很輕易就接受了李斯橫的好。
然而,橫亘在他們之中的,是原主本身。和挖空心思處理玉石的瑕疵不同,候鬏在感情方面的處理是簡單粗暴有效。他不去問自己為什麽喜歡李斯橫,不糾結于到底是原主喜歡李斯橫而留給他的本盟,還是他自己的心動。他唯一權衡這段感情的标準就是,自己有沒有心動。
候鬏喜歡走一步看一步,所以他并不去糾纏很多缭亂的前塵,也沒有對不分明的未來而心生躊躇。他确定李斯橫對他有好感,但是,也清醒的知道,這只是兩個人之間的一次心動。
不論承認,或者不承認,每個人的一生中,不可能就只有這樣的一次心動。所有的心動和心動,本身并沒有什麽不同。讓他們徹底變得不同起來的,是心動了的人願不願意抓住。
我願意麽?我能抓住麽?
候鬏這樣的問着自己。然後,輕輕的告訴自己,我願意,但是,我未必可以。
候鬏從來都不是什麽心機深沉的人,他沒有遠謀,也沒有宏願,甚至沒有夙求。所以他看不懂人心,讀不懂人情,品不透人性。何況,論起心智謀略,候鬏無論如何,是不能夠和李斯橫這樣生死走過一輪,又在軍隊的殘酷訓練下學會了沉默的人相比的。所以,候鬏并不覺得自己能夠抓住那人。
無奈的笑了笑,光潔的指尖微微相互摩挲了一下,候鬏開始漫無目的沿着道路走。走得有些累了,他就坐在路邊休息一下,思前想後,還是将長衫脫掉搭在手臂上,只穿了裏面的純棉T恤。
他尚且還記得,這件長衫是李斯橫的東西,他總要換給他,或者,留作紀念。就是日後他不再涉足侯家一步,同樣,也不再和李家友什麽交集,這件長衫總還能算作他們相識一場的證據。
——李斯橫不知道,如果那天下午,他沒有追出來,然後,他們之間,也就真的沒有什麽然後了。因為候鬏這個看似最綿軟的男孩,真的設想過跟他江湖不見,然後,也如斯一般付諸行動了。
李斯橫跟着候鬏走了一路。出于禮貌,以及對待情敵的那麽一點高傲,李斯橫并沒有偷聽候鬏和沈毅的對話。他只是遠遠的跟在候鬏身後,靜靜的走。他接受這具身體裏不是自己的靈魂的事實,并為此如釋重負。
他的身體裏住進了和前生的自己完全不同的靈魂,長久的接觸,他知道這個靈魂有多柔韌。是柔韌,不是堅韌。剛極易折,沒有一丁點柔軟的靈魂,反而容易碎裂消亡。也因為這個靈魂的柔韌,李斯橫确定,這個人不會重蹈自己前生的覆轍。
李斯橫很滿意候鬏和沈毅面對面坐着,距離疏遠,神色不變。但是在候鬏離開咖啡廳,卻并沒有回餐廳找他們的時候,李斯橫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但是想到也許是觸及了他前生之事,或許他還需要冷靜一下,便也沒有出去阻止,而是靜靜在後面跟着。
李斯橫不知道候鬏前生身材幾何,但是卻知道自己前生的身體确确實實的不是多麽強壯,這異國他鄉的,又天色漸漸暗沉,放着一個這樣的瘦弱的,一看就是剛成年的男孩子出去亂走,李斯橫根本就放心不下來。
所以他就這麽一路跟着,且越來越覺得窩火。
走了很久很久,也走出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距離。李斯橫那樣強悍的體制尚且覺得有些腿腳酸軟,候鬏更是坐下來反複休息了好幾次。李斯橫這時候才發現,這個小孩他根本就不是想要靜一靜,而是要離!家!出!走!
一股火拱上李斯橫的腦門,雖然他告誡自己要克制,不能随意對如今這個身心都很脆弱的少年發火,但是他跨步走到候鬏面前的時候,腳底的皮鞋還是帶起了道路上細微的塵土。
候鬏身心俱疲,哪有什麽閑心思理會停在他面前的皮鞋。直到被一股大力拖拽起來,毫不溫柔抗在肩上,在眼前倒過來的世界裏,候鬏才忽然回過味兒來,開始本能的掙紮。
這條街道不算偏僻,如今正是拍賣會散場的時候,走在這條路上的,大多數都是華人和白人。方才李斯橫走過來的時候,就有人開始瞄着他,因為他身上的煞氣實在太重了。而如今看見他當街扛起來了一個男孩,而這哥男孩子顯然不怎麽情願。因為不懂是怎麽回事,所以尚且還沒有人貿然出來制止,但是四周的人卻開始隐隐圍城了一個圈。
李斯橫擡眼對四周的人挑了挑眉,低聲對周圍的人說道“家裏的孩子有點作,居然要離家出走,我得帶他回去。”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神态非常認真,沒有一絲一毫的油嘴滑舌。周圍懂中文的華人不少,零星不懂的,周圍的人也都給做了翻譯,衆人有些狐疑的看了他一會兒,見他肩上的那人掙紮得并不厲害,也就信了他的說法,不多時候,便散去了。
李斯橫扛着候鬏沒有走多遠,而是将他放在了街邊供行人歇腳的長椅上。候鬏垂下了頭,并不說話、李斯橫很明确的表示,這是他任性而發生的離家出走。而不是他身份被發現了之後的狼狽離開。
他所經歷的,太過離奇,也關系到侯家的諸多事情。于情于理,李斯橫都應該一無所知。可是,他表現出來的,偏偏就像是已經洞悉了一切。
候鬏想要說點什麽,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兩個人之間,是有些尴尬的沉默,這沉默持續了很久,直到李斯橫扔給了他一張薄薄的紙。
那張紙,是DNA化驗單上的結果那一頁。上面的結果清清楚楚的表示着,候鬏的DNA和候啓的符合程度已經确認是兄弟。
候鬏有些詫異李斯橫為什麽要給自己看這個。剛要問,李斯橫卻扣住了他的肩膀,對他說道“小九兒,你享受侯家的一切,于是,就也要承擔侯家子孫的應盡的義務。”
候鬏張了張嘴,卻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李斯橫揉了揉他的頭發,候鬏卻仿佛還在想李斯橫上一句話裏。李斯橫也不惱,牽着候鬏的手,一路很緩慢的往回走。
而酒店裏,有一個人在等待他的弟弟,從下午,等到了夕陽欲頹。
作者有話要說:司岫扔了一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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