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璇
回到原本的位置後, 蘇厭一睜眼，就看到滿地被殺死的妖, 死法極其幹淨利落, 均是一劍洞穿眉心。
遍地妖屍正中，是被藤蔓捆在樹幹上的鹿呦呦，委委屈屈地喊：“蘇姑娘……”
蘇厭傳送走以後, 她又被笛聲蠱惑，轉而攻擊風停淵, 當然是毫無懸念地連他的頭發絲都沒碰到, 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捆了起來。
蘇厭砍破了她身上的藤蔓, 環顧四周：“這是在哪？”
“和櫻峰。”鹿呦呦揉着被捆出紅印的手臂。
蘇厭用樹枝在地上畫圖：“周圍四面環山，南方有斷崖, 山坳裏坐北朝南有個長條形的兩百來人的小村莊。”她點了點其中一座山，“這是哪兒？”
鹿呦呦歪頭辨識：“應該是玉落峰。淩霄宗共十二峰, 和櫻在東南角，玉落在西北角，中間隔着三座山。”
蘇厭眉頭皺起，心裏又暗罵了一百遍伏羲水鏡, 道：“隔這麽遠？”
她其實已經隐隐約約猜到了, 光是一個時間不長的易位，耗了她大半的法力，無論如何是不能再來第二次了。
鹿呦呦點頭：“你和風公子關系這麽好, 為什麽不交換傳音石呢？”
蘇厭冷眼瞥她：“誰說我們關系好？”
“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關心他的樣子……他好像也很……”
白衣男人置換來以後, 只是掀睫掃了鹿呦呦一眼, 目光冷淡而有壓迫感, 第一句問是不是蘇厭, 第二句問她做了什麽。
鹿呦呦急忙道蘇姑娘對我可好啦，我差點傷害她，她不僅沒生氣還保護我呢。
風停淵微微颔首，面若冰霜，沒有再和她說一句話。
鹿呦呦心道，風公子看起來生人勿近冷心冷情的樣子，但實際上只在乎蘇姑娘一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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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呦呦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沒有沒有，你們關系不好。”
蘇厭一邊走，頭也不回，義正辭嚴：“到哪去弄傳音石？”
鹿呦呦：“……”
她小跑兩步追上來，從懷裏摸出兩顆不起眼的灰撲撲小石頭：“我自己還留了一對，送給你吧，只要你和風公子各将一縷神識融入對方的傳音石就可以了，就當……當報答蘇姑娘的救命之恩。”
蘇厭笑眯眯地接過來：“一對石頭就報答救命之恩啦？”
鹿呦呦哪受過這種揶揄，瞬間臉漲得通紅，拽着裙擺嗫嚅道：“我我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姑娘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的。”
原本已經停歇的笛聲突然響起。
蘇厭臉色變冷，一手捏住鹿呦呦軟乎乎的嘴巴。
她縱身一躍，躍上高聳的松木，立在松木尖頂上随風搖曳，舉目望去四面八方漫山遍野皆是碧綠的松海，松海中傳來悠揚的笛聲。
随着笛聲乍起的是磅礴的妖氣，如盤旋的黑霧，籠罩在山林之間，與此同時一道磅礴的劍光帶着淺紫色的光芒，刺破霧氣。
蘇厭目光狠戾，一只手折斷松枝，用龍脊銀鞭飛速束成彎折的弓形，靠在搖晃的松木枝頭，毫不猶豫張弓搭箭，瞬間将弓拉得如同滿月。
鹿呦呦仰着頭，目瞪口呆：“蘇姑娘……你還有什麽不會的？”
在松枝搖擺到頂點的時候，蘇厭一箭射出，遠處一棵松樹應聲而倒。
一個黑衣人從樹梢飛起，像是躍出水面的魚兒，僅僅滞空一瞬，居然擰身，筆直看向蘇厭射箭的方向，直覺如鷹隼般敏銳。
他手裏銀光一閃，破空而來，蘇厭冷靜得可怕，微微一偏頭，吹起的額發下眸光明如星子。
第二箭緊随其後，刺中了那人的後背。
那人一聲不吭，落入松海之中。
蘇厭而後傳來“铮”的嗡鳴，她回頭看去，剛剛偏頭躲過的是一枚鋒利的梅花镖，斬斷了她幾根發絲，狠狠紮入松枝之中。
這梅花镖出奇得眼熟。
鴻昀長老制造半妖的那個洞窟裏，在九首螣蛇屍骸前和她交手的小啞巴，用的也是同樣的東西。
蘇厭目光越來越冷。
鹿呦呦聽見笛聲斷了：“他死了？”
“沒有。”蘇厭摘下梅花镖，長鞭勾在樹梢，一躍而下，“往那個方向跑了。”
“那怎麽辦？”
“他受傷了，順着血味追。”蘇厭毫不猶豫，一頭紮進山林。
鹿呦呦一個人留在遍地妖物的山裏必死無疑，只能氣喘籲籲地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追了半個鐘頭，鹿呦呦雖然修為不高，但跑路還是不在話下，一邊拎着裙子跑，一邊擔憂道：“蘇姑娘你的腿。”
蘇厭：“閉嘴。”
她要是腿好，有一千種辦法可以追上吹笛人，偏偏剛出深淵就傷了腿。
或者，她也可以随便威脅一個會禦劍的弟子帶她，只可惜會禦劍的都修為不低，修為不低的淩霄宗弟子，都吃了半妖內丹。
簡直就是最倒黴的事情都趕在了一塊兒，處處無解。
蘇厭越跑火氣越大，那笛聲還偏偏跟吊着她似的，隔一會兒就響起，快要追上了又停了。
她本來就怕熱，越到中午，日頭越烈，腿又疼，一路跑到山頂，最後連個人影也沒追到，氣得她滿頭冒火地靠在石頭上，破口大罵了一陣，詛咒他被奇醜無比的深淵狒狒大卸八塊吃了變成臭氣熏天的狒狒粑粑。
蘇厭罵了半天，鹿呦呦才氣喘籲籲地追上來，沒想到自己一個四肢健全的還跑不過蘇厭這個傷患。
她擦了擦汗，見蘇厭氣得厲害，掏出繡花手帕給她擦汗，費勁巴拉地用法術凝出小冰塊來遞到她嘴邊。
蘇厭張嘴吃了冰塊，瞬間暑氣消散，冰塊涼絲絲地融在嘴裏，被她咬得嘎吱嘎吱響，讓一團糟的腦子倏地冷下來，連帶着火氣都消了大半。
她靠在潔白的石塊上，雙手抱胸，眯着眼看着鹿呦呦。
她額間炸出清秀的青筋，用那笨拙的小法術變冰塊，半天變出一塊，就讨好地遞到蘇厭嘴邊，眼神小鹿似的，熱切羞澀又溫柔。
蘇厭看着廢物小軟包，居然看出了幾分順眼。
——她居然會覺得一個淩霄宗弟子順眼。
蘇厭感到稀奇，挑眉道：“你願不願意跟着我？”
跟着她，等她殺了清虛仙君，找一片漂亮的湖，把風停淵養在裏面，鹿呦呦就在岸邊烤餅。
鹿呦呦好像沒聽見，眼睛一亮道：“诶，這不是清虛仙君嗎？”
蘇厭：“？”
她下意識握緊了袖刀，一轉身，才發現鹿呦呦喊的是她身後的石頭。
蘇厭退後了兩步，又繞到石頭正面，才看出那是一座雕刻極盡精美的雕像。
如雪如玉比蒼天古木還要高的完整巨石被能工巧匠精雕細琢，連發絲都栩栩如生，變成了一尊仙君于落雪中舞劍的圖景。
只可惜臉被一副遮住上半張臉的輕薄面具遮住了。
只露出輕抿的薄唇和如刀削般清俊的下颌。
雕像的白袍底下還放了亂七八糟的貢品，從香火到橘子，從鮮花到貢糕，不一而足。
鹿呦呦從懷裏掏出一顆糖，放在雕像前，雙手合十閉目道：“蘇姑娘快來快來，傳說給清虛仙君的雕像許願會很靈的呢。”
蘇厭從地上折了一根枯草，放在雕像前，雙手合十心想：“死！快給我死！！”
然後她飛快地将鹿呦呦上供的那顆糖剝了，吃了，将糖推到腮幫子裏，含糊問：“有沒有不遮臉的清虛仙君？”
鹿呦呦偷偷看了她一眼，又補上了一顆糖，道：“清虛仙君不喜歡用真面目示人。”
“因為醜陋？”
“……”鹿呦呦說，“書裏寫，三百年前的清虛仙君容貌讓人為之側目，少年鮮衣怒馬，鋒芒初露，豐神俊朗。”
蘇厭踮起腳，仍只能到雕像膝蓋的高度，她擡頭望去，看見面具後若隐若現的眼眸，睫毛低垂，纖長而濃密。
石匠以驚人的雕工，将面具後的睫毛都刻畫得根根分明，看不清眸光，只隐隐約約露出一絲隐忍的悲憫。
“這雕刻的是清虛仙君雪中守城。”鹿呦呦見她看得認真，補了一句。
“什麽守城？”
“你不知道嗎？很出名的。”鹿呦呦想了想，“當時正邪大戰後不久，清虛仙君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在閉關養傷，魔族餘孽伺機侵略屠城。清虛仙君趕到的時候，茫茫大雪，青州靈溪城空空蕩蕩，無一活口。”
“但他還是留下來，魔族大軍到的時候，只看到城門大開，滿城空曠，他一個人在皚皚白雪中坐在破敗的城門之上，長發翻飛，身邊插着一把劍，身上是厚厚的積雪。”
鹿呦呦道：“他到遲了，但是即便遲了，還是替雪中亡魂，一人守了一座城。”
蘇厭：“好感人好感人。”
她沒什麽興致地轉身拍了拍鹿呦呦的肩：“走了。”
鹿呦呦懵懵懂懂，哦了一聲，剛邁步，就聽到身後驚雷一般的巨響。
蘇厭面無表情，小臉嬌豔而陰沉，身後銀鞭狂卷如怒蛇，絞斷了雕像的脖子，清虛仙君的頭顱轟隆隆落在地上，白玉般精美的石雕滾在了泥地裏。
鹿呦呦吓了一跳，回頭去看，被纖長的手指捏住了下巴。
蘇厭從她身側擦過，吐氣如蘭：“不許回頭。”
鹿呦呦梗着脖子不敢動：“發生什麽了？”
蘇厭沒有回答，她只好轉着眼珠子看了半天，突然指着前面高興道：“那不是天璇長老嗎？”
樹林間血腥縱橫，周圍零星躺着幾具妖的屍體，然而樹幹遮掩間，一襲冰冷華貴的深紫道袍，毫無疑問的淩霄宗排名前三的天璇長老。
蘇厭瞥了她一眼。
鹿呦呦拎着裙擺，小聲道：“蘇姑娘，我跟着長老就安全了，就不麻煩你保護我啦。”
蘇厭看起來卻不太高興，生硬道：“我沒有保護你。”
“我知道的，蘇姑娘人最好了。”鹿呦呦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小跑着上前，又擺了擺手道，“蘇姑娘你快走吧，別讓長老看見你了。”
蘇厭啧了一聲。
嘴上左一個喜歡又一個喜歡，實際上跟着她百般讨好只是為了保命，看見自己宗門長老果然就跑了。
簡直就像是騙人。
不是很想讓她走。
……留下屍體也行。
鹿呦呦回頭看見蘇厭站在原地，面色不善，指尖的袖刀一圈又一圈轉，一陣風似的跑了回來，從懷裏掏出一大把糖，塞進她手裏：“我也舍不得你，但是跟着你只會拖累你呀。你不要不高興，我的糖都給你。”
比給清虛仙君得多多了。
蘇厭臉色稍霁：“走吧。”
“那我走了。”
黏黏糊糊的，還貼上來，小心揣摩着她的臉色，一觸及分的，輕輕抱了一下。
女孩子香香軟軟的，身上帶着揮之不去的甜味。
芝麻糖味，花生糖味，桂花糖味……像個溫熱的軟糖。
蘇厭板着臉：“滾。”
袖刀最後停在了，刀尖向內的位置。
鹿呦呦就走了，穿着鵝黃色的襦裙，消失在她的視線裏。
這一刻，鹿呦呦才徹底安心了。自從妖族入侵淩霄宗以來，到處危機四伏，以她的修為根本不能自保。
但跟着天璇長老就沒問題了。
天璇長老位列淩霄宗第三，僅次于清虛仙君和掌門，就算是鴻昀長老單打獨鬥也遠遠不及他。早在清虛仙君還是個小孩的時候，他就是一宗長老，四百多年屹立不倒。
鴻昀長老之所以爬上首席的位置，更多的是憑借無人知曉奧秘的破元丹。而天璇則是實打實的硬本事。
鹿呦呦越跑越輕快。
直到鼻尖的血味逐漸變了，從妖血的味道，變成半妖血的味道。
她的腳步越來越遲疑。
周圍散落着淩霄宗弟子的痕跡。
淩亂的腳印，斷裂的靈劍，沾血的衣角，掉落的翻倒的鞋子。
她撿起地上的一顆傳音石。
裏面有她自己的神識。
那是她送給大師姐的傳音石。
鹿呦呦哆哆嗦嗦地掏出自己的傳音石，看到大師姐傳給她的最後一條消息，瞳孔猛地一縮。
“快跑。”
什麽意思？
快跑？往哪裏跑？是被妖族殺掉了嗎！肯定是被妖族殺掉了！
一股變成半妖以後本能的恐懼炸上頭顱。
鹿呦呦渾身發抖，鼓足勇氣，僵硬地喊了聲：“長老？”
天璇長老提着劍，應聲回頭，露出一張白發蒼蒼飽經風霜的臉。
眼底的光芒卻是鋒銳的，是屬于年輕人的，晦暗如雲，翻湧着如刀尖般的怨恨。
鹿呦呦上前一步，總算看清了，長老劍上流下的猩紅的血。
和他腳下躺着的，被一劍刺穿心髒的，大師姐的屍體。
“不不不不不——”
恐懼如毒蛇狠狠咬住她的心髒，鹿呦呦眼淚噴湧而出，求生欲讓她爆發出超出修為的速度，轉頭就跑。
天璇長老的劍氣緊随其後，她吓破了膽子，瘋了似的逃跑。
極致的驚慌下，她甚至感覺不到頭頂的劇痛，畸變在加劇，兩只毛茸茸的鹿角頂破她的頭骨，露出發間，與此同時她跑得更快了，像是真正的小鹿四蹄騰空，在林間穿行。
然而天璇長老的劍比她更快。
破開而來的劍氣眼看就要削斷她的脖子！
然而少女的身影憑空消失了，像是融進風裏的一滴墨。
鹿呦呦驚恐地睜大眼。
放大的圓潤的瞳孔裏驚鴻一瞥，映出豔紅裙擺的女孩，冷着冰霜般的小臉，舉着墜着白色鈴铛的紅色大傘，一手抓着她，從樹梢間縱身飛躍。
風掀起她水一樣的長發。
鹿呦呦大聲哭出來，狠狠抱住女孩纖細的腰肢：“蘇姑娘——”
“閉嘴。”蘇厭道，嘴角卻微微上揚，帶了一絲抹不去的笑意。
“就知道你活不下去。”
“小廢物。”
作者有話說：
陪寶貝們一起跨年啦嘿嘿嘿，2023大家都要身體健康，平平安安，萬事勝意！
之後更新恢複晚上六點哦。
PS.明天上午十一點，加更，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