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盡管這已經不是顧文君第一次來到京城,但見其繁華熱鬧也不免嘆一聲果真是京師重地。
因此番進京全屬護送活佛,顧文君不僅見到了鴻胪寺的官員,竟然還看到了熟人。
淮信侯,顧欣芷的公公,浩浩蕩蕩的帶領着鴻胪寺的官員在城內恭候。
雖已中年,但淮信侯相貌儒雅,不難看出其年輕時的清雅風姿。
顧文君下了車笑着迎了上去。
“侯爺,經年未見,別來無恙。”盡管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但顧文君笑的和善,着實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兩人自五年前就打過交道,明裏暗裏沒少互相試探。
“勞得世子挂念。”常年不茍言笑的淮信侯笑的清淺,卻委實驚得身後的官員們一驚。
誰不知淮信侯刻板嚴肅的一張臉都可止小兒夜啼,偏個對鎮南王世子‘另眼相看’。
不過有那熟悉的卻多少知曉兩人算是‘親戚’關系。
以及這位世子确實也不是個尋常人。
當年和長公主緋聞鬧得滿城風雨,卻又全身而退,坊間仍有傳聞如今的攝政大長公主至今未婚,和這位看着有些文弱書生的鎮南王世子有着直接關系。
衆人心思各異,耳邊聽着淮信侯和顧文君打太極,手下卻不敢停着,忙在前引路将世子和活佛等衆迎入城門。
上京的郭家人也早就在之前得了消息,只不過派過來的人卻是未成想會是這般隆重的場面,頓時也吓得不敢上前。
見整隊的人馬前往國邸,也忙驅車跟在其後。
到底是忙了一天,衆人不敢叨擾,原本是設宴款待,但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顧文君擺了擺手便将此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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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淮信侯早就熟悉對方什麽尿性,對于設宴一事,老侯爺從最初便默不作聲,看着似乎也并不看好。
難不成還真是自家人熟悉自家人?
有些人背地裏嘀咕,但既然從世子已然這麽說了,活佛以他們的身份還‘請不了’,故而也就變得不了了之。
至于一路跟過來的顧文澤,在到了國邸見到了郭家人後,就一分不想再待的模樣冷着臉上了車。
顧欣茉扶着侍女的手登車前,将一只精巧的手爐送到了顧文君的面前。
“我知道大哥哥不缺暖爐,但眼看着天氣轉涼,也不知大哥哥要在京城多久,這才自作主張想将這個留給大哥哥。”少女說這些時輕聲細語,她本就是容易害羞的姑娘,只微垂着眼,聲音小小的。
手爐看着精巧細致,一看便是姑娘家好好珍藏的。
顧文君原本是不想要,但瞧着小姑娘一副眼淚汪汪又害怕的模樣,想着滿府上下,也就是這二房庶出女兒對她和顏悅色,多時也多為恭順,到底是笑着接過。“那就謝過二妹妹了。”
“天寒霧重,大哥哥切要仔細自個的身子。”少女抿嘴一笑,輕聲細語。
本來郭家派來的人有意請顧文君入府,但被顧文君以身體抱恙的理由拒絕後,便只得離開。
約莫申時,一輛看着極為普通的馬車緩慢的行出了國邸,穿過熱鬧的街頭巷尾,行至淮信侯府前停下。
而那裏早有人等候多時。
顧文君下了車擡頭看去便見一雙璧人站在府門外,除了簇擁的丫鬟等仆衆,還有一名秀雅的少年人站在婦人身邊,而站在少年身側的老嬷嬷懷裏正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小女孩看着年歲不大,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的正向這邊張望。
衆人見顧文君下了車,卻是婦人最先激動起來。
這婦人不是旁人,正是顧文君的長姐顧欣芷。便見她生得一副冰肌玉骨儀态婉閑,面似海棠芙蓉花,眉目天然,嬌豔無比,雖已早過了花信年華,但舉手投足自有女兒家的嬌媚絕色,哪裏有半分年近三十的模樣。
原本歡欣的顧欣芷在見到一副病容的顧文君後,面色頓時一變,她快走了幾步迎上前,抓着顧文君的手,上下打量着,生怕遺漏一分一毫,一雙眼都快黏在顧文君的身上,擔憂的話更是讓人接不住嘴。
“阿姐,我無事,只是看着有點瘦罷了。”顧文君輕聲安慰道。“這幾年多在廟中靜養,不食葷腥,是以看着雖瘦,但我的身體卻是好了很多。”
衆人也忙上來勸慰,顧欣芷才穩了穩情緒,這時婦人身後的少年人走上前,鞠禮時端個是舉止娴雅,大家風範。而他父親在一旁看着,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只不過少年人在作揖後擡起眼時,一抹笑怎麽也止不住的揚了起來。
“舅舅。”
顧文君轉眼看去,但見少年眉目清和,秀雅如芝蘭玉樹,光風霁月,說不出的尊貴雅致,如詩似畫。
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顧欣芷的長子,江知奕。
忍不住心下感嘆五年前的小豆丁也長成這般俊雅的模樣,‘摸頭殺’是做了不了的顧文君笑道:“經別五年,阿滿都是少年郎了。”
想當年她離開上京時,小家夥還抱着她腿哭唧唧不想讓她走呢。
顧文君不免有些唏噓。
而顧欣芷的長子,乳名阿滿的江知奕起初在看到看着瘦弱的顧文君時心下一驚,不過在确認對方無礙,這才松了口氣跟在母親身後。
這時又聽到顧文君的聲音,他腼腆的笑着點頭應是,但在瞧見他爹緊蹙的眉心時,江知奕到底是收斂了情緒。
滿府上下,除了祖父,也就他爹最看重規矩,想來剛剛那般,他爹早就不滿意了。
阿滿的目光自然是沒逃過顧文君,她瞥了一眼就見着刻板着臉的江懷吉,眸光微閃笑着同江懷吉寒暄了幾句。
其間顧文君見被李嬷嬷抱着的小丫頭好奇的看向這邊,便轉身輕聲道:“這是阿暖?”
小阿暖好奇的看着顧文君,疑惑又可愛的模樣禁不住讓人柔軟了心腸。
“阿暖,這是舅舅。”顧欣芷柔聲說道。
被教養的極好的阿暖被李嬷嬷放下,奶聲奶氣道:“舅舅安。”
“阿暖安。”顧文君笑着揉了揉阿暖的頭,小丫頭眨了眨眼,歪頭看向顧文君,又看了看自己的兄長江知奕。
衆人也不敢在外站的太久,穿過回廊,繞過精巧的院落,步入堂內時侯府一家子的人早有候在那裏。
相比五年前劍拔弩張,如今的老徐氏在侯爺面前倒是平和了不少,但也算不上什麽熱情。
畢竟當初顧文君在侯府‘大殺四方’,使得老徐氏不得不将想要擡進門給兒子做平妻的外甥女‘趕’回家。
府內雖未傳開,但鎮南王世子同淮信侯私下打過招呼的傳言就沒斷過。
在堂內坐了一盞茶的功夫,顧文君便被淮信侯邀請的去了偏遠品茶,至于老徐氏,在淮信侯離開後便起身離開。
衆人見了也只得散了。
“哥哥,哥哥。”小阿暖拽着兄長的袖子。
原本想跟在父親身後的江知奕見了,笑着将小姑娘抱了起來。“怎麽了?”
“阿暖和你說哦。”小丫頭小聲的趴在哥哥的耳邊道:“舅舅和哥哥你一樣呢,都喜歡摸阿暖的頭。”
江知奕笑道:“所以?”
“所以啊。”阿暖搖頭,她說着還嘆氣,故作大人一樣的搖頭。“這樣太幼稚啦。哥哥你和舅舅是大人,不能總摸阿暖的頭。”
江知奕見了,又是揉了一把阿暖的頭。“哥哥知道了。”
阿暖:“......”
小姑娘有點憂傷,她大哥哥好像并沒有聽懂她的話,不過她覺得自己向來是懂事的,就暫時讓她哥哥摸頭一段時間。
“哥哥很喜歡舅舅嗎?”小丫頭又問道。
她擡起頭看向阿兄,雖對方未說什麽,可阿暖卻是能感覺到阿兄的喜悅。
她自小雖未見過舅舅,卻總能從兄長和母親那裏聽到關于舅舅的一切,而每年舅舅都會差人送來一些她愛不釋手的玩具。
未見舅舅前,她的世界裏充滿了對舅舅的好奇。
是什麽人呢?
從哥哥口中她覺得舅舅應該是魁梧有力的男子漢,身高八尺,體格健壯。
而從母親話裏,她又覺得舅舅是個讓人容易操心的人。
可真當見了舅舅後,她推翻了她之前所有的幻想。
舅舅體格并不健壯,而且看着倒像是個愛笑的人。
她的舅舅和她想象中的有點不一樣。
不過,不管一不一樣,在得知明日能出去看花燈時,小丫頭笑的眼睛都彎起了如同月牙。
她不知道舅舅是什麽樣的人,但是舅舅一定是個會陪她和哥哥一起玩的人。
而此時黃昏日落,全不知明日會出去玩的阿暖被兄長抱着去尋母親。
顧文君坐在亭下,眼前的老侯爺依舊是喜歡在她面前烹茶。
“世子此番進京,想來不僅是為了護送活佛。”淮信侯一如既往的點題,似乎在他看來,拐彎抹角對于他和顧文君而言完全沒有必要。
“這次侯爺怕是要猜錯了。”顧文君吃了一杯茶,寡淡的味道。
她到底是不喜茶的。
淮信侯看向了她。
顧文君笑道:“若不是祖父差我過來,這上京,晚輩是不敢來的。”
她說的意味不明,淮信侯反倒是笑了起來。“哦?何出此言?”
“侯爺既在局中,又何必同晚輩說何出此言?”顧文君道。
淮信侯笑道:“想必世子也該聽說了朝上關于氏族錄的傳言。”烹煮的茶水咕咕的冒着泡,淮信侯将水淋在精巧的茶具上。“望族和寒門自□□起便互有成見,到先帝時才有了緩解,不過如今長公主再次起複趙文成等衆,怕是張閣老不會善罷甘休。”
張閣老身後代表着門閥士族,寧王作為其外孫,自然不會看着望族被壓制。
淮信侯道:“如今朝上兩相傾軋,黨争紛沓,世子既來,想走卻是不易。”
“那侯爺有何高見?”顧文君道。
“談不上高見,只是世子既然已知不該來卻又來了,心中怕是早有決策才是。”
顧文君只看了他一眼。
淮信侯就差沒說她別有用心。
見顧文君止話不提,多少了解其脾性的淮信侯心知顧文君是典型的不見兔不撒鷹的主,便道:“氏族錄一事,必是會推下去,但如今內閣争論不休,又因神龍現身,這才暫歇,只待祭天之後再議。”他說着看向顧文君。“而五柱國中,除了世子,還有另外兩番屬地派人過來。”
新朝初,五大柱國平定天下,後推舉新皇登基,是以五柱國以藩王各居,皇室為尊。
其中五柱國之一的鎮南王鎮守西涼,功高震主,先帝早有提防,只未及削藩,便崩于宮廷,而今繼位的幼帝,其身份是已薨太子的嫡子,小皇孫赫連少俞。
“聽聞,與祭天有關。”淮信侯的聲音還在繼續。“世子此番進京,怕是也要耽擱些時日。”
何止是耽擱些時日。
顧文君微垂着眼。
“侯爺不妨有話直說。”
“常言弗知而言為不智,知而不言為不忠。為國之臣,有利國之言而不進言君上的,是為不忠,明哲保身,欲不審度查核,便誇誇其談,會誤國。戰國素有百家争鳴,其蘇秦約縱,張儀連橫。秦惠王善用張儀而合縱連橫,是以奠定始皇稱帝而天下一統。”淮信侯看向了顧文君。“西涼雖地處邊陲,卻與士族息息相關,不過于皇室而言也頗有些淵源,如今棋局未定,就是不知世子意欲何為?”
說了半天廢話,無非就差沒直接問她站在哪邊。
顧文君眸光微動。
“今雖無百家之言,但士族和寒門相互攻伐不可避免,如今重提氏族錄,只怕這所圖的并非他人所需,不過黃恩浩蕩,想必氏族錄的推進也是衆望所歸。”顧文君放下溫着的茶湯。“侯爺雖生于士族,但于寒門說無瓜葛卻也并非如此,是以與其說晚輩,不如說侯爺此番又亦如何?”
淮信侯看向了顧文君。
“本侯只忠于聖人,也僅會忠于聖人。”淮信侯又道:“倒是世子,即談氏族錄是衆望所歸,又提并非他人所願,難不成世子還有其他意願。”
“侯爺此言差矣。”顧文君微垂着眼,一抹笑紋漾在唇角。“晚輩雖不才,卻也如侯爺一般。”她掀起眼,明晃晃的日頭在她眼底留下淺色的流光。“這天下既是聖人的,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是為國分憂。”
打太極嗎,說得好像誰不會一樣。
聽到顧文君的回答,淮信侯并未表現出任何的情緒,只是笑着又為顧文君烹了杯茶。
就此也算是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