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庸人自擾
宋承然醒過來的時候,黑色的天空已經漸漸褪色,東方迎來一片柔和的魚肚白。
他初醒時的神智還不太清明,巡視了周圍一圈,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休息室裏。手腕處紮着針,吊瓶裏的液體只剩一點了。
是葡萄糖。
他靜靜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暈倒前的記憶。
那場手術的困難程度很高,大概是腦內神經在長時間的高強度壓力之下緊繃太久,自己一放松下來,就撐不住了。
所幸,到最後成功了,手術臺上的病人也脫離了危險期。
記憶中的最後一幕,則是林安對他露出的擔憂表情。
她原來還會關心他。
宋承然微微垂下眼,暗自忖度着她關心之下的含義。
也許只是出自于同事之間的關懷吧,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吊瓶裏的葡萄糖已經輸完了,他收起了心思,打算起來給自己拔針。
他剛坐起身來,就聽見外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意外地,他看見了林安,她的面上還帶着難以遮掩的擔心成分。
林安不知道他已經醒了,在發覺對方的視線穩穩地落在自己的身上時,她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她避過眼神,沒有正面看他,只是一聲不吭地給他拔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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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承然大抵明白是林安一直在守着他,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即使累垮了也是心甘情願。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手上,手背白皙,手指纖細,利落地給他拔了針。
似乎連針尖抽離出去的那一刻,都有種微妙的感覺。
他還在細細回味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了她放軟的嗓音。
“謝謝你。”
林安很感激他,謝謝他将沈一從生死關頭裏拉了回來。
宋承然大抵是知道林安話語裏的意思,可她并不清楚他已經知道沈一的存在。
沈一好像一根刺,隔絕在兩個人中間,尖銳的一方永遠指向他。
他埋藏下內心裏的偏執,只是平淡着語氣開口:“我是一名醫生,這是我該做的。”
宋承然好似在回答林安的感謝,也好似在自言自語。
他并不會因為個人情感而做出錯誤判斷,救死扶傷才是一名醫生應該做的事情。
林安張了張嘴,像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既然宋承然已經恢複了清醒,她也不好在這多加停留,随即就打算離去。
她離開的念頭還沒付出行動,卻因為宋承然的一個動作,而硬生生逼停。
他正用着紮了針的那只手,揉了揉太陽穴。
這似乎是他的習慣性動作,只要頭疼的時候,他便會下意識地揉一揉這個地方,企圖得到緩解的作用。
林安頓時有些心軟下來,宋承然這次也是真累着了,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回家休息。
可是他現在這副模樣,她還怎麽放心讓他獨自開車回家?
“我……送你回家吧。”
聞言,宋承然很是訝異,喜悅之情幾乎溢于言表,瞳孔裏都是藏匿不住的驚喜。
腦袋裏的疼痛感也變得不重要了。
林安會開車,只是技術比較生疏。她坐在宋承然的車子裏時,心裏不禁生出了一些感慨。
即使她坐上了他的車子,她的痕跡也很快會被抹除了吧。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在她下車之後。
但是,屬于田圓圓的痕跡并不會被擦拭掉。
林安看到了車內的挂飾,橙色的橘子毛絨挂飾在半空中随意地晃悠着。
她怎麽會不知道這個挂飾呢?
畢竟,在他們的感情逐漸升溫的時候,宋承然曾經買了一個橘子挂飾給她。
可是,她搬家的時候,已經将橘子挂飾帶走了。面前的東西,并不是她的。
天色逐漸大亮,任何藏匿的情緒都被陽光從昏暗裏拉扯出來,無所遁形。
林安的眼睛眨了眨,感覺眼眶裏有些發熱,她便趕緊将酸澀的情緒壓抑下去。
一路上,兩個人并沒有多加交談。她卻能夠感覺到,身旁有一道難以忽視的視線,一直在看着自己。
隔了好些月,她再次回到了曾經熟悉無比的家,家裏的擺設并沒有變化,還是和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就連杯子擺放的角度都保持着原樣,或許是主人在刻意維持着它們的布局。
她離開時,并未帶走養在窗臺上的多肉植物。此刻的它們竟然生長得很好,像是一直被某人悉心照顧。
在林安看着窗臺的時候,宋承然就靜悄悄地站在她的身後,目光有些可憐。
他就這麽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身影印在家裏的每個角落,讓她一直存留在自己的身邊。
第二天,兩人又會變成普通關系的同事。
如今的感覺,才是真實的。
林安似乎是在想着事情,想得有些出神,直到身後傳來一陣餓肚子的聲音。
她回過頭,就看見了宋承然有些窘迫的模樣。
他虛握着拳頭停在唇邊,輕咳了一聲,似乎是在遮掩着不自然的情緒。
林安一下子就猜到宋承然沒有好好吃飯了,若是他再這麽我行我素下去,遲早會做胃部手術。
她本想去廚房看看,視線餘光處卻落在了桌子上放着的粉色保溫壺,她逼迫着自己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到那上面。
即使如此,她卻仍舊壓抑不住內心的撕裂感覺,酸澀的情緒徹底泛濫出來。
“她對你挺好的。”
林安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語氣是那麽的輕松。
宋承然卻有些不明所以:“誰?”
他還在假裝不明白嗎?
明明她已經親眼所見。
林安下意識看了一眼保溫壺,宋承然遲疑了一會兒,便很快地明白了她話語中的揶揄意思。
“那并不是別人送給我的。”
林安離開之後,連着保溫壺一起帶走了,他已經習慣了忙碌的時候喝湯的做法,便自己買了一個保溫壺。
按照她的喜好買的。
在意識到林安有在意他的成分,宋承然感覺自己的心開始死灰複燃,點點滴滴的愛意自深處溢出。
林安經過那麽一點撥,便明白了,原來都是她庸人自擾,自顧自地認為那是田圓圓送給他的東西。
宋承然車內的橘子挂飾,說不定也是他自己買的。
她有些局促地轉過身去,用着打開冰箱的動作遮掩自己的尴尬。
冰箱裏的東西并不多,最外圍的蜂蜜似乎少了一些。除卻蜂蜜,還有一些顯眼的罐裝咖啡。
在之前,倒是極少見他喝咖啡的。
他曾經說過,咖啡只是麻痹神經的東西,他不需要。
現如今,他倒是變了。
林安在廚房裏左找右找,才找到了一份未開封的面,她準備煮一份雞蛋面條給他。
算是對他的感謝。
鍋裏的水已經煮開,白茫茫的水汽有些蒸人。
“每天要按時吃飯,別一頭埋在工作裏,就忘記了吃飯時間。”
她下意識地說了一句,卻忽然發覺自己的叮囑已經超過了同事的界限,很快就閉口不言了。
宋承然看着在爐竈前忙活的她,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同居時的日子。
“好。”
話音剛落,他又強調似的補充了一句:“我會記得的。”
林安沒有再給他反應,就像沒有聽到一樣。
面條出鍋的時候,便是她該離開的時候。她走了,關門的聲音如此清晰。
放在餐桌上的面湯,悄無聲息地升起了袅袅白煙。
宋承然看着已經關緊的大門,久久才回過神。
他坐了下來,拿起了筷子,安靜地吃着面,好似什麽都沒發生。每吃一口,都覺得心髒異常的苦澀。
心為什麽會這麽疼呢?
他真想把自己的心髒剝出來看看,裏面裝着的到底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