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潰不成軍
心胸外科的科室裏,新來了一個護士。
她擁有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膚白如新剝的鮮菱,就像一個洋娃娃。
她的名字也很可愛,叫做田圓圓。
田圓圓看着人的時候,眼睛裏總是帶着笑意。尤其是看着宋承然的時候,她眼裏的笑意更甚。
或許是出自林安敏感的第六感,她覺得這個護士對宋承然有些意思。
但,那又關她什麽事呢?
他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但是偶爾的,林安還是會知道關于田圓圓的消息。
她會替宋承然打水,一開始是拿着保溫壺,後來是直接拿着他的保溫杯。
他有嚴重的潔癖,從來不讓別人碰他的東西。
而現在……
林安忽然回過神,看着走廊行色匆匆的人們,再次投身于自己的工作之中。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林安也習慣了配合蔣醫生一起工作的日子。
明明是在同一家醫院、在同一層樓工作,她卻很少看到宋承然了。
少有的幾次遇見,都是她回頭以後看到宋承然碰巧從她身後路過。她的視線依舊會追逐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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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切并不是偶然。
宋承然一直在看她,偷偷地看。
眼睛裏的冷淡疏離通通朦胧去,只留下一道溫柔又酸澀的光,連冬天裏的冷氣都要融化。
林安是他獨一無二、難以磨滅的印記。
宋承然希望好聚好散,卻沒辦法欺騙自己的真情實感。
他的确很想她,看着她的身影,心裏像是被小小的螞蟻啃咬,又癢又疼。偏偏林安毫無察覺,依舊在跟旁人聊着天。
猝不及防對視的一瞬間,宋承然的心髒無可抑制地瘋狂跳動起來,連垂在身側的手也忍不住顫抖。
蝦兵蟹将打仗,潰不成軍,很糟糕的感覺。
兩人許久沒有目光接觸,忽然之間的碰面讓雙方都有些生疏。林安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慌張撇過頭去,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宋承然卻依舊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連反應也忘記做,直到自己被小白醫生拖走。
被林安發現了一次,他就學會了掩飾,當做是自己不經意間地路過。
幾次之後,他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低劣又幼稚,便不再偷偷關注林安了,改而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工作上。
宋承然夜以繼日地工作,接連好幾天做大型手術,加上飲食時間不規律,他終于成功地倒下了。
一病不起,來勢洶洶。
是重感冒和急性腸胃炎。
林安是在跟徐麗麗閑聊時知道的,原來宋承然中午的時候突然暈倒了。她心下一急,差點跳起來跑向他的辦公室去。
她很快又察覺到今時不同往日,以及自己身份的變化。
“咳……”林安強制性地讓自己坐回位置上,裝作輕描淡寫地問徐麗麗怎麽回事。
徐麗麗一副詫異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宋醫生是個工作狂人啊?一天連做三四臺大型的手術,閑下來就跟合作方互發郵件。”
“整天精神緊繃着,又沒空吃飯,長時間下來誰能熬得住?”
林安面上的笑容有點挂不住了,連忙問宋承然現在在哪裏。
說來也諷刺,原先她是最靠近宋承然的人,沒想到現在他的一點一滴都要通過詢問別人才能知道。
徐麗麗說宋承然這會兒應該在辦公室裏打吊瓶,有護士長在看着呢。
林安聞言,焦急的心情便緩了下來。
徐麗麗見她遲遲沒有動作,便問她:“作為曾經的貼身夥伴,你是不是該去看望下宋醫生呀?”
林安不禁苦笑,她是想去看望啊,就是怕他不樂意見到她。
“不是有護士長在看着了嗎?我過去也幫不上忙。”
徐麗麗眯着一雙眼,神秘兮兮地靠近林安,好似看穿了她拙劣的僞裝:“你說說,排班重新安排後,你們竟然沒有一個排班是重合的。”
“之前你們配合的不是挺好的?難不成你餓狼撲食,宋醫生一氣之下告發你了?”
林安有些錯愕,還真的被徐麗麗說中了一大半。她們又聊了幾句,徐麗麗就去忙活了。
她卻有些心不在焉,心裏總是想着宋承然的事。糾結了很久,才決定以同事的名義去看望他。
林安到了宋承然的辦公室,意外地發現門并沒有關緊。她探頭探腦地往裏邊看一眼,發現辦公室裏面沒人,休息室也沒有關門。
辦公桌上卻放着一個保溫壺,很女性化的顏色。
是別人送給他的。
林安立刻想起了那個新來的護士田圓圓,他們的關系已經如此熟稔了嗎?
她察覺到自己現在的行為有些可笑,既然宋承然已經有人關心了,她又何必插手。
林安本想就此離開,卻聽見休息室裏傳出了隐約的痛苦呻吟聲。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就看見宋承然正躺在床上,手上還吊着針。
吊瓶裏的藥水早就輸完了,這會兒,輸液管裏還倒抽出一些血液來。
護士長估計是被事情耽擱了,沒來得及過來,田圓圓怎麽沒來幫他?
林安哪裏有心思繼續猜測,立即俯下身子要給他拔針。她的手剛靠近他,手腕就被猛地抓住了。
她驚訝地擡頭,發現宋承然正睜着眼睛,直勾勾地看她。
林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怎麽會到他的休息室裏,只能裝作普通同事之間的關心:“我給你拔針。”
宋承然聽到了她的話并沒有松開手,反而抓得更緊。
原來他并沒有完全醒,還有些神志不清。他的眼睛沒有平時精明的光亮,眼下也有一圈因為睡眠不足而導致的青黑痕跡。
“林安?”他的聲音帶着不确定性,有點沙啞,還有點感冒時特有的鼻音。
也許是生病了的人特別脆弱,有這麽一只溫暖的手靠近,他怎麽也不想放開。
他感覺這很像林安的手,但是又不能确定。
因為高燒,宋承然的腦袋很糊塗,眼睛也模糊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影晃來晃去,愣是看不清是誰。
也許就是日思夜想的人呢?
宋承然心裏發酸,幾乎篤定她就是林安了。
林安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揉了一下,疼得要命。
之前可沒見過宋承然這麽不會照顧自己,怎麽她一走,他就大病一場。
宋承然抓着林安的手正是紮針的那只,手背的青筋用力地鼓起來。她眼看着血液逆流得厲害,她就更加着急了。
她忍不住軟下聲音讓他乖一點,讓他松手。
“嗯。”
林安的聲音莫名地讓他心安,宋承然迷糊地應了一聲,乖乖松手讓她拔針。
林安覺得好氣又好笑,這麽大的一個人在生病時,竟然還有這麽孩子氣的一面,與平時嚴肅正經的醫生形象大相徑庭。
“怎麽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竟然還累到感冒了。”林安小聲嘀咕着,摸了摸他的額頭,已經慢慢退燒了。
“飯也不知道吃,活該餓暈。”她将他的手放進被子裏,細心地給他捏好了被角。
宋承然聽着她的絮叨,微仰着頭一直在看着她,也不知道他渾渾噩噩的腦袋聽進去了多少。
她并不合适在此處多待,便打算起身離開。
自己剛有個起身的動作,手腕又被熟悉的力道扯住,回眸就見宋承然皺着眉看她。
宋承然并不想讓她離開,心裏就是這麽想的,再深一點的原因他也抓不住。
林安只感覺手腕的熱度很燙,燙進她的心裏。
她不由得停下了離去的動作,轉而坐了下來:“睡吧,感冒才會快點好起來。”
混沌之中的宋承然聽懂了,她拿了熱水過來,他也乖乖地喝下去。
暖暖的溫水下肚,全身都好像暖和了。
因重病而暫時不用考慮亂七八糟的事情,他不再固執地不為所動,乏善可陳、灰敗頹唐的人生開始有了新的顏色。
宋承然恍然覺得有種雨過天晴的輕松感,周圍都很柔軟,他只想跟林安懶洋洋地待在一起。
“林安……”他讷讷地不知道說什麽,林安靠近了些也聽不清,只聽到他喊了她的名字。
林安考慮到他還病着,就一下一下地輕拍着他的手臂,安撫着他快些入睡。
慢慢地,宋承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很輕,像是能夠飄起來似的。眼皮也越來越重,思緒一點一滴地溜走。
再次醒來時,床前守着的人已經變成了小白醫生。
宋承然覺得腦袋有些疼,腦袋裏的記憶像是現實又像是夢境。
他問小白醫生,是不是他拔的針。
小白醫生想起林安臨走前的交代,他毅然決然地點頭:“是的。”
宋承然突然如鲠在喉,蒼白的臉表露出來一種顯而易見的失神。
以前即使是夾雜着心酸的記憶,他也能欣然接受。而現在,除了失望與不安,他再也感受不到其它。
心髒一陣陣地抽搐,深入骨髓,痛得好像不屬于自己了。
原來,一切都只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