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餘思歸:“……”
餘思歸毫無意識地:“…………”
發卷人看着他倆的卷子:“卧槽,你倆同桌為什麽能考一個分?這角落也太兇悍了吧?”
盛淅笑了笑道:“巧合。”
Coincidence。
發卷的同學啧啧稱奇,抱着剩下的卷子走了,班裏哀鴻遍野,原地徒留一個以為自己在做夢的餘思歸,還有萬事處事不驚,永遠令人心生好感的盛同學。
課代表趁着班上正鬧騰,一個太空步蹿過來,對盛淅道:“淅哥,剛剛老李讓你大課間去找他一趟,說是競賽選拔的事兒,估計是盯上你了叭。”
盛淅沐浴在陽光中,眉目如希臘雕塑,十分高貴,點頭致意:“曉得了。”
餘思歸:“……”
“說是你原先就有獎。”課代表八卦了起來,“但你不是高一嗎?你們蘭生高一就開始搞競了哦?”
盛淅紳士地道:“算是吧。”
‘原先有獎’四個字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課代表立刻體會到世界的參差:“哇……”
課代表又把目光轉向餘思歸,說:“歸歸哥,老李還讓你過去一趟,說你不去的話他就在你回家之前把你揚了。”
餘思歸:“…………”
課代表又看了看盛淅,在他身上看到正道的、閃耀的光,迫切道:“淅哥,你千萬給歸歸哥做點思想工作,她今早讓我別教她做事,非常兇惡,還說她去參加競賽除非老師自己來請,根本就是在準備入土。你一定得把她拽去——你也不想剛來班上就失去同桌吧?”
陽光耀眼,大海碧波萬裏。
淅哥神情凝重,兩指按着面頰:“不好說。”
餘思歸:“?”
不好說思想工作,還是不好說想不想失去同桌?
“總之我大課間會來拽你們的——!!”
課代表留下這句話,又一個滑鏟,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餘思歸:“……”
餘思歸僵硬地擡起頭,望向盛淅,盛淅目光友好,溫和地回望,一對同桌含情脈脈,第一次注視着彼此的雙眼。
餘思歸緩慢地、顫抖着開口道:“你幹嘛的?”
盛淅一副單純茫然之态:“我競賽生啊。”
——那句話其實也是謙虛。
能在第一場考試就與餘思歸比肩,絕不是尋常競賽生能做到的事情。
餘思歸:“……??”
“那你為什麽不……”歸歸老師耳朵根都紅了,支支吾吾:“……不對我也沒問……老賀一直……一直都知道?”
盛淅露出點愉悅神色,點了點頭。
那一剎那,餘思歸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尖尖。
這個女孩子皮膚白得濕潤,眉眼帶着一股洗不脫的稚氣,耳根泛起潮紅時,令人沒來由地想起初春未經染指的洋甘菊。
還挺可愛的,怪不得沒被人打死。
盛淅想。
“一開始我還琢磨了下,”
陽光下,姓盛的開口,興致盎然的模樣:“能有多刺兒頭才能把班主任愁成那德性,實在發愁把人踢出去不行麽?不過現在看來,他發愁才正常。”
餘思歸耳根紅透,連怼都怼不出口。
“平心而論,你其實挺不錯的。”盛淅揶揄地點評自己的同桌,“學習效率方面無師自通,考試心态也穩,是很罕見的天賦型。”
憑什麽高高在上評價我,餘思歸又想發脾氣:“你……”
盛淅察覺反抗,連話都不說,目光移向餘思歸的卷子。
“……”
女孩子霎時面頰紅得幾乎滴出血來,低下頭去,連一句都說不出了。
盛淅十分滿意,心想小同桌和先前見過的那些不明生物是有區別的,這只龜是可塑之才,便寬慰道:
“——好了,這節課就好好聽課吧。”
餘思歸立刻過了電似的,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這反應也太好玩了。
盛淅沒見過比歸歸還好逗的,完全忍不住,溫柔地加了一句:
“沒事,從現在開始努力也不晚。”
這輕輕柔柔一句話,啪一下子,就把餘思歸腦子裏的理智的弦崩斷了。
盛淅第一場期初就考了個級部第一的消息不胫而走。
半個下午過去,整個年級都聽說了十班轉學生不是人的消息。與他同分的另一位年級第一則無人問津——正是應了那句話: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餘思歸是舊人,早沒了新鮮感,成為了前浪,直接被後浪鯊了。
“淅哥,你是真的厲害。”
下課時一個叫蔣銳的男生跑來找盛淅套近乎,“聽說你之前都沒學?”
這位淅哥笑了下,坦誠地說:“以訛傳訛了。其實學過,只不過是跟着競賽老師開的小竈,我們本部教學進度沒到這兒。”
……果然,你媽的,餘思歸含淚心道,我就知道二十分鐘不可能築基。
“那也很厲害了。”蔣銳由衷地說。
他似乎還想誇兩句,攀攀關系,盛淅卻放下筆,以禮貌眼神盯着他——姓盛的每個舉止都透露着不想尬聊的上流社會氣息,點了下頭,示意蔣銳講。
“……”
蔣銳沒見過這氣場,情難自已,逃了。
過了好一會兒,餘思歸緩緩開口道:“你故意把他趕跑的。”
盛同學哧地一笑:“不至于。”
“那你就是蓄意把他趕跑的。”餘思歸蠻橫地說,“你騙得過別人騙不過我,你身上味兒太沖了。”
味兒很沖的盛淅沒反駁,只擡起頭,贊許地看了餘思歸一眼。
餘思歸感受到那眼神,忍不住又要發脾氣……
歸老師本能地覺得他很讨厭,且認為這人非常之欠打,裝逼而且高貴,應該被綁在體育館裏當堵門沙袋,供路人千人踩萬人跨……盛淅收回了目光。
下一秒。
“洞察力不錯。”他随口道。
餘思歸一愣。
下一秒他溫和地笑了起來,從桌洞裏拿了個筆記本,示意了下門口。
到點兒了。
先修班被選去參加數競的人并不多,但也超過了十個,大多數人拿着筆記本等在門口,等着去找老師布置任務。
盛淅本來以為餘思歸會再來一句十分膨脹的別教我做事,但實際上她只是看了一眼門口烏壓壓的人,然後拿出了自己的本子——十分順從,只是動作裏帶着屈辱的意味。
盛淅覺得有趣:“怎麽,不想去?”
餘思歸小脾氣立即蹿了上來:“你難道想去?去了做什麽?”
盛淅眉峰一揚,示意她講。
“我們又不是競賽強省,”餘思歸發着脾氣,“別說根本沒有專業搞競老師了,我們老師師資再好也幹不過人家江浙滬那些招進來專門搞競賽的,人家歷史悠久,舍得砸錢,我們本質陪跑,還得把自己摸魚時間搭進去,你要去你去。”
盛淅沒憋住笑,嗤的一聲:“那你還拿本子?”
餘思歸要吃了他一樣擡起頭,手裏攥着本子,十分兇惡地對他一字一句道:
“要、你、管。”
餘思歸說完,拿着本子,跑到門口和其他人一起集合。
盛淅看着她腦袋上那撮毛一颠一颠,十分膨脹欠打,思忖片刻,給餘思歸吧唧一聲貼了個愛生氣小王八的标簽。
一中将整個年級有實力的種子選手聚了一聚,找了個階梯教室辦了個競賽講座。階梯教室不大,有點兒人擠人的,被貼了标簽的……餘思歸被迫坐在盛淅旁邊,她似乎非常嫌棄姓盛的,自己抱着胳膊,連碰都不願碰他。
北方高考大省普遍不太重視競賽,一方面競賽南盛北衰,另一方面缺乏土壤,大多數學校帶競賽的老師都是半路出家,還兼任校內日常教學,省份內部高考競争壓力又大,而競賽是非常耽誤備考的,試錯成本太高。
講座結束時夕陽西沉,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地往外走,餘思歸看了眼時間,對盛淅道:“有體會了麽?”
盛淅:“?”
“——差距。”
餘思歸言簡意赅地說,“和你們原先學校的差距。”
盛淅莞爾:“有點兒。”
差得确實不小。
“我不懂你為什麽要從上海轉過來,”餘思歸說話時有點青澀的生硬,沒啥好氣:“來體會庶民生活?”
盛淅嗤地一笑:“我說是來躲人,你信麽?”
餘思歸:“……?”
餘思歸微微一愣:“有人要揍你?”
盛淅看了餘思歸一眼,難得真誠地點了點頭。
餘思歸沉默三秒,很惡劣地評價:“果然,正常人很難壓抑得住這種世俗的欲|望吧。”
盛淅心想你可真缺德,但并不太往心裏去,拿着本子起來等着她。
夕陽斜斜地攏在盛淅身上,他後腦勺上一撮不太服帖的頭發,如亞麻與稻穗,站在夕陽中時令人想起綿延天際的沙漠。
“你媽是做什麽的?”盛淅忽而問道。
餘思歸一愣:“怎麽?”
盛淅向桌子上靠了靠:“沒怎麽,好像在哪見過。”
餘思歸困惑地皺起眉頭,似乎在思索,片刻後了然地啊了一聲:“我來的那天你見了我媽?”
盛淅點了點頭,摘下眼鏡,望着她。
“你在哪見過她我還真不知道,”餘思歸很損地猜測,“我媽就是個普通大學老師,很難想出你個轉學來的能有什麽交集……可能你見過她的同款眼鏡?”
盛淅哧地笑了笑,搖搖頭:“肯定不是。走吧。”
陽光鋪陳在他們身前,教室裏的人都快走光了,餘思歸這才意識到盛淅是在等她。她有點不太自然地看了這姓盛的一眼,別別扭扭地拿着本子,跟他回班。
晚自習尚未結束,走廊裏十分安靜,空曠地磚上流淌着如水陽光。
餘思歸頭疼地想起自己被取消的晚修資格……在家寫作業效率十分糟爛,餘思歸第一天就花了一大堆時間看了一坨小說。
……話說回來那個攻怎麽才能連續作死九十多章,他怎麽敢的啊!
餘思歸完全忍不住想掐斷那紙片人的狗頭的沖動,追妻火葬場果然點開了就停不下來……這個萬惡的題材!可惡,真想看他狗頭落地,今晚的計劃十有八九又要泡湯……
盛淅打破了沉默:“這競賽你打算參加麽?”
餘思歸一怔:“啊?”
“這四個競賽你打算挑一個麽?”盛淅莞爾,“你挺學有餘力的,在我看來你甚至可以選倆。”
餘思歸氣呼呼地心想幹嘛總cue我,莫挨老子……然後十分誠實地,搖了搖頭。
盛淅眉峰微微一揚,願聞其詳的意思。
“……沒必要吧。”餘思歸道。
女孩子不自然地撓了撓頭,挑了下措辭,讓自己聽上去沒那麽狂:“競賽太費時間了……有這時間我做什麽都好,我想做的事多了去了,不想讓競賽把時間占了。”
盛淅忽然意識到,這女孩說這句話時帶着一種屬于田間地隴的、蒲公英般的生氣。
是個不曾被世界馴服的、野蠻孩子的模樣。
那一瞬間,盛淅輕眨了下眼。
仿佛那十分礙眼,他要将那印象眨掉似的。
野蠻的孩子努力你來我往,問他:“你呢?你打算試試?”
“我也不搞。”
女孩子一愣:“诶?但你不是都有獎——不對,你原先不是有名次的嗎?不搞豈不是浪費了?”
他們幾乎都快走到班門口了,餘思歸腦袋上頂滿了問號,擡頭端詳姓盛的,似乎在懷疑他開玩笑。
盛淅覺得好玩,忍不住笑了起來,半逗她道:“我不是都說了我在躲人了麽?”
餘思歸:“……?”
這理由?這完全超出了餘思歸的理解能力,她困惑地猜測:“躲人……躲到這?對方難道會跑到考場暴揍你嗎?”
“……”盛淅說,“反正沒必要就對了。”
這是什麽屁話?餘思歸更沒聽懂,跟着他進了班。
地理晚自習即将結束,班上非常安靜,都在奮筆疾書,各幹各的,被取消了晚修資格的餘思歸把自己的書包拽起來往裏塞作業,塞到一半,忍不住困惑地看向自己的同桌。
他還沒遞交晚修申請,此時也在收拾自己的書包。
——他剛剛那些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但還不待餘思歸琢磨出答案,窗戶縫隙裏忽然灌進了早春涼風。
那風像一把燎原的火,一吹,少年人心就野了。
她在夕陽裏抱着書包,帶着一絲難以馴服的野氣,思索将來,思索遠方。
海上一輪火紅的落日,那落日無休無止,似要燃盡世間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