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聲音聽得不太分明,但确實能聽出直接自信嗨老婆。
盛淅……心想這人到底能有多渣,這麽多丫頭片子每人給他一拳都足夠把這只龜錘成潮汕牛肉丸,一邊又拍了一個女孩。
“讓讓,”盛淅示意道,“我的座兒。”
那女孩還是個外班的,進來串門串得非常堅決,見到盛淅微微一愣,然後向裏頭那個人問:
“歸哥,你有同桌了?”
那女孩語氣難以置信,仿佛歸哥從此被玷污了似的。
裏面那歸哥不知說了什麽,下一秒那個女孩抱着一本書,飛也似地逃了。
盛淅總覺得這一切不太對勁,仿佛有什麽很重要的東西被自己忽略了,他看着那個女孩抱着書飛奔沖向遠方的身影,遲疑着開口:
“——你連着翹課翹了好幾天,”
他目光盯着教室門口看,又慢慢地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随口說:“我是昨天轉來的,被班主任安排做你的同桌,你是叫餘思……”
歸字未出,盛淅被雷劈了似的,僵在了當場。
“——歸。”
對方笑了起來,替他補完。
然後對方落落大方,撐着腮幫看着盛同學,笑眯眯地一歪腦闊,對他說:“盛淅是嗎,你叫我歸哥就好哦。”
歸哥聲音青而生嫩,還有點俏皮,令人想起初春的迎春花。
盛淅:“……”
“叫歸老師也不是不行。”餘同學似乎很高興有同桌,興致勃勃道:“但我還是覺得歸哥更能體現我的精神風貌一點。”
“介紹一下我自己,”餘同學伸出只爪爪,高貴地說:
“——高一十班無冕之王餘思歸,讨厭別人教我做事,不講武德,但本性是純良溫善的。”
餘同學笑了起來:“很高興認識你。”
盛淅低下頭,看着那個小寧伸出來的、細白泛紅的手指。
他的視線繼續往上,是一截不經掐的、青瓷般纖細手腕,手腕細致纖細,有些千裏雪山開的意味——然後是寬松得大了兩三個碼的白一中校服校服,最終定格在小餘同學笑眯眯的面孔上。
“……”
小餘同學笑的時候稚氣十足,眉眼白皙生嫩,骨卻似霜雪,眉眼俏皮,帶着難言壞水兒。
女孩子。
竟然他媽的是個……女……的。
盛淅瞳孔地震,看着面前幾乎比他小了一大圈的同桌,那姑娘家臉上寫着乖巧聽話懂事六個虛假的大字,明明已經是高中生的年紀,小馬尾辮在她腦袋後面鑽出兩根頑強的呆毛。
……呆毛?人類也能長這個?
下一秒。
長相極具欺騙性的餘思歸擡頭看着比自己高出好幾個身位的同桌,小細眉毛微微一揚,出一點不易察覺的、尖銳得像小茅草的領地意識。
“——你不敢和我握手嗎?”她嚣張地問。
“……”
盛淅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餘思歸毫不怯場,盯着盛淅,然後挑釁地,把小手指勾了下。
盛淅:“……”
然後仿佛覺得自己還不夠牛,又勾了勾。
他找不到詞形容這種膨脹成面團團的人類,好像有那個大病,于是盛淅伸出只手,迅速在她小拇指尖上捏了下。
他甚至懶得說半句話。
但他新同桌自我認知十分錯亂,大概以為姓盛的屈服了,自己取得了階段性勝利,氣球似的哼了一聲,十分膨脹地說:
“這還差不多。”
上午第二節 課是語文。
語文老師在上面講期初考試卷子,議論文講得頭頭是道,而他同桌不聽講俨然已成了一種習慣,在旁邊攤着張空白卷子,正非常沉穩地神游着天外。
盛淅也不聽語文——主要是幾乎所有語文老師講課都有點形而上學,換句話說,課上講個皮毛,全靠學生悟性。
他同桌則在一邊攤着卷子摸魚,留給他一個圓滾滾的、十分張狂的小後腦勺兒。
但盛淅明顯地覺察出了這個同桌的領地意識——餘思歸似乎很不情願旁邊有人,而且不喜歡盛淅,盛淅甚至能聽見旁邊這只欠打的龜苓膏腦袋裏齒輪嘎叽作響,想把他塞進垃圾桶丢掉的聲音。
個兒還沒個薩摩耶長,啥他媽的破脾氣。盛淅面無表情地想。
然而盛淅見過的叛逆青少年多了,幫扶經驗及其豐富,戰果輝煌,幾乎每個幫扶對象都被盛少爺折磨得脫胎換骨——他善于忍耐,更善于抓住每一個打壓對方的機會,因此并不将旁邊這只龜放在眼裏。
過了一會兒,龜龜腦袋上冒出個對話氣泡,忽然問:“你從哪轉學來的?”
她那聲音挺可愛的,和本人很吻合。
盛淅并不給她看臉色,但也不甚搭理,道:“蘭生。”
餘思歸想了一秒,說:“沒聽過,是外省的吧?外省為什麽要來我們省受苦?”
盛淅剛想搬出那套官方的、回來陪老人的說辭,餘思歸就放出了下半句屁:
“是準備高考之後原地坐化,化身一顆受苦受難的舍利子嗎?”
“……”
饒是盛淅也忍不住感慨這個龜真的好煩,随口啊了一聲,表示随你。
餘思歸得到回應,立刻同情地說:“天啊,你是我見過的最想不開的人,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刷題成英靈,高塔放舍利,這三年能不能把自己打磨成舍利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盛淅:“…………”
盛淅把自己面前寫了一半的化學卷子一收,自桌洞裏掏出作文範文,按了下圓珠筆擡起頭,直視語文老師滔滔不絕的審作文題訣竅。
“原來這世上真有人聽作文課啊。”
小同桌在老師滔滔不絕的聲音中,欣慰地說。
三兩句話,盛淅差不多就摸透了這個小同桌——這是個對他心懷不滿的杠精。
他心态平靜,甚至拿出眼鏡,端正地架在了鼻梁上。
盛淅生得相當不錯,不戴眼鏡時英俊開朗,令人不禁心生親近,猶如籃球場上最閃光的前鋒;掐絲金邊眼鏡夾在鼻梁上時則有種難言的書卷氣,溫潤柔和,猶如成日生活在書卷案牍中的老派學者,很有韻味。
“聽課吧,”學者的年少版和藹地勸她,“——在老師準備宰了你之前。”
餘思歸立即條件反射,炸了下毛:“你在教我做事?”
“……”
這破烏龜還會咬人,盛淅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百無聊賴地聽起了課。
窗外仍然淅淅瀝瀝地下着雨,灰暗海邊水天一線,盡頭現出金光。
盛淅瞥了一眼,耳畔是念經般的上課聲,眼角視野海景萬裏遼闊,風吹着,他忽而沒來由地覺出點趣味來。
在這裏的、中轉般的——甚至某種程度上需要帶着面具的高中生活,他想。
似乎也并非那麽無聊。
被拼起來的同桌二人,消停了好幾節課。
餘思歸雖然膨脹,但至少不是那種不找事就活不下去的,放過狠話後就暫時對盛淅偃了旗息了鼓。
盛淅留意了下,發現她并不是愛走神的人。
相反,餘思歸聽課時有種渾然天成的針對性,這是非常難得的,效率極高的表現。
課不是每一刻都值得聽,學習更是如此,功夫要花在刃上才能事半功倍——知道這個道理的人不少,能實踐的卻寥寥無幾,餘思歸卻恰好算一個,
盛淅瞄了下餘思歸的側臉,她聽課時十分專注。
然後在老師轉換話題的那一瞬間,餘思歸同學把筆蓋合上,非常狂妄地從書包裏摸出本《海邊的異邦人》。
“……”
這還能見縫插針變出個漫畫來?
盛淅愕然一瞬,不動聲色移開視線,專心聽課。
雖說第一中學比不上全國豪強高中蘭生,但它是市裏第一的省重點,十班又是最好的先修班,自然有資源傾斜。這個班師資力量是頂配中的頂配,政治老師都是配的最好的。
講好政治很考驗上課的水平,那老師将晦澀得不似人話的文化生活講得深入淺出,還很風趣,盛淅按了下中性筆,剛要往課本上記個摘要——
旁邊的小同桌嗖一聲出現,壓低了聲音,很壞地問:“你連政治課都聽啊?”
盛淅面無表情,根本懶得想話兒似的,反問:“你連政治課都不聽啊?”
“……”
小同桌噎了三秒鐘,很狂妄地說:“我知道老賀是什麽意思。”
盛淅停了筆,深黑眼珠平靜地看着她,沒想明白這中二病為啥這麽自信,示意這位病人有屁快放有病早治。
“我是不會被感化的。”病人單刀直入。
盛少爺濃眉微微一揚。
“從小到大試圖感化我的人多了,”餘思歸異常嚣張地宣布,“沒有一個人成功,我就是這麽鐵石心腸、蒸不爛煮不熟錘不破……下面忘了,總之響當當一粒銅豌豆。”
盛淅聽了不知怎麽回應,猶豫三秒,試探着道:“……恭喜?”
“不準恭喜,”這個病人十分兇惡,立即威脅:“小心今晚找人到小胡同埋你!”
盛淅:“…………”
盛淅低下頭,看着同桌伶伶丁丁的、風一吹就倒的小身量……但盛同學是個有風度的男人,沒拂了餘同學面子,聽了這句話,非常勉強地點了下頭。
“行。”
“——這還差不多,”
餘思歸非常受用,終于露出了點真摯的笑容。
她人長得又嫩,笑起來像個小小孩,非常正經地教育盛淅:“我不知道班主任說了我什麽,但你不用理,自己做自己的就行了,我很牛,沒人能教我做事。”
盛淅沉默三秒,心想班主任什麽都沒說。他只是問我願不願意接受你這個挑戰,然後把我安到了你旁邊鎮場子。
然而他看着餘思歸那小模樣,決定把嘴閉緊,免得被賴上。
餘思歸合了漫畫,手指頭夾着書頁,非常認真地告訴這位比起跟她說話顯然更想聽政治課的同桌:“總之我是不會被感化的……”
而她還沒說完,下一秒,政治老師獵鷹般的眼神猛地掃了過來。
“餘思歸!”政治老師聲音拔高三度:“叽叽歪歪說什麽呢?”
盛淅以眼角餘光一瞥,發現餘思歸稍微坐正了點——但也只一點點,她顯然不把老師的憤怒放在眼裏,仍然夾着漫畫書,指尖細嫩,泛着一點孩子一樣的紅。
“剛來上課,剛給你找了個同桌,又開始了是吧?”
“站起來。”政治老師冷飕飕道。
班裏稀稀落落地響起喝彩聲。
餘思歸在那些欠扁的喝彩聲中撐着桌子起立,眼神亮亮的,也沒什麽愧疚之意,看着講臺上的政治老師。
“課本合上。”政治老師道。
餘思歸乖乖地合了書本,把漫畫書夾在裏頭,乖巧懂事地望着老師。
政治老師面無表情:“餘、思、歸——”
餘思歸很乖地低下了頭,但沒有半點在怕的樣子。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麽,”政治老師說話像冬天漏風的教室門一樣冷。
“——你想着我聽一遍就能記住,提問我什麽我都沒在怕的,只要他敢問我就敢答,還多半一字不差,你很牛,別人沒法教你做事,對不對?”
盛淅:“……?”
這是她口頭禪嗎,真的有人會把這麽弱智的話當口頭禪?
“我十分贊同你的看法,但我希望你背背52頁文化創新與傳承的必要性,”政治老師溫和的笑容:“我看看你的記性到底有多好。”
盛淅循着關鍵詞在課本上掃了眼。
課本上那段,是個近七八厘米長,至少四百字的大段落。
應該是想讓她死。
——幫不幫?這想法猛地襲上盛淅心頭。
他同桌其實是個挺柔軟的模樣,站起來也小小的一只,肌膚白得像瓷,穿大了兩碼的校服,不說話還有點可愛,光看臉就很難對她狠得下心。
盛淅還沒糾結到一秒鐘。
然後政治老師就說了下半句話:
“背不下來,你就朝盛淅道歉。”
盛淅擡起頭。
政治老師:“對他說,盛同學對不起,我不該上課拉你說小話影響你學習,我願意為你當牛做馬勤懇勞作,彌補我為你造成的傷害。”
政治老師十分溫柔善良:
“——我好對不起你,我是個糟糕的同桌,求你原諒我,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