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情愫
沈遙夜本沒想當救人的英雄, 誰知無心插柳。
被戲班子衆人簇擁着,少年略有點不好意思,同時面對這許多人感激快活的笑臉,心裏又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滋味倒是不錯。
鵑兒挽住他的手臂, 雀躍道:“哥哥從哪裏來?怎麽這麽巧?我還以為你在皇都呢?”
沈遙夜道:“先前本是在的,才出來。”
鵑兒忙問:“要去哪裏?”
班頭正叫衆人收拾殘局, 又安撫傷者。見她只顧問東問西,怕沈遙夜不自在,便道:“丫頭,也不知道好生謝謝, 只管就說。”
鵑兒拉了拉沈遙夜,少年只得随着她走開, 鵑兒小聲道:“自從跟我們分開, 哥哥去了哪裏?”
沈遙夜道:“都只是閑逛罷了。你們怎麽這麽早就出來了?”
他本以為戲班會在皇都多留一段時候, 畢竟太子大婚,這正是熱鬧非凡之時。
鵑兒道:“先前在丞相府裏獻藝很好,相府的管家給了我們一筆銀子,只是帝江好像不喜歡那個地方, 在府裏的時候總是十分躁動。”
帝江是吉獸,世人都知道他有懂舞樂之能,但帝江另一個本事, 卻是感知禍福。
一旦讓它覺着愉悅舒暢的地方, 他就會顯得格外放松, 相反,若一個地方令帝江緊張躁動,那就代表這個地方将會有不幸發生。
沈遙夜微微一怔,鵑兒卻也并不細說此事,只又問道:“那夜的那位貴人姑娘,哥哥可見過了沒有?”
沈遙夜想了想,才明白她指的是阿鏡。
沈遙夜便哂笑道:“你既然叫她貴人,那自然跟我這種貧賤草民不是一路的了。我怎麽會見過她?”
鵑兒面露疑惑之色,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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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遙夜問道:“怎麽了?”鵑兒才把路上遇見阿鏡之事說了,又細細地描述阿鏡的打扮。
沈遙夜大驚,同時心中又狂跳。
鵑兒望着他震驚的表情,又低低道:“她像是偷偷跑出來的,還百般叮囑叫我不要告訴別人見過她呢。”
沈遙夜口中發幹:“是、是嗎?那……她有沒有說去哪裏?”
鵑兒道:“她說是去江陵的,我請她跟我們同行,她卻又不肯,叫我看……只怕她未必是要去江陵。”
鵑兒雖是年輕少女,但畢竟從小跟随父親走南闖北,也練出了幾分心思跟眼力。
沈遙夜先是一喜,聽鵑兒說并非去江陵,又一愣:“那、那她去哪裏?”
鵑兒抿嘴一笑,道:“我當然是不知道的了,不過有人知道。”
沈遙夜忙問何人,鵑兒回頭指了指籠子裏的帝江,說道:“那晚上聽了她的簫聲後,帝江就一直哼哼叽叽的,先前也是因為它沖着那位姑娘叫,我才認出是她。”
帝江原本有這種本事,對于知音之人,感覺格外敏銳。
先前城門跟阿鏡分開後,帝江在籠子裏時不時地扭頭轉身,卻是向着東北邊的方向。
沈遙夜驚問:“你是說,鏡兒去了北邊?”突然他想起來,先前在皇都中所見的瞿如們呼喝來去,豈不是正應了這個方向?
他原本也大膽猜測瞿如們電閃開去是跟阿鏡有關,但真的聽鵑兒如此說,心卻又不禁慌亂起來,想不通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才會連瞿如都驚動了,事情又到底解決了不曾,阿鏡是否還好等等。
沈遙夜心裏着急,正要告辭,水滢從他胸口探頭出來。
鵑兒一眼看見,先是驚呼了聲,繼而笑道:“咦,哥哥還帶着這小蛇呢?”說着伸出手指在水滢的頭上摸了一摸。
水滢忙縮頭進沈遙夜懷中。
沈遙夜咳嗽了聲道:“沒想到在皇都周圍也有妖獸出沒,你們這一路去江陵可務必要小心。”
鵑兒雖然知道他不會同行,但聽如此說,仍有些失落,卻打起精神道:“知道了,哥哥要去哪裏?”她不等沈遙夜回答,又笑道:“你一定是去找那位小姐姐的是麽?”
沈遙夜笑了笑,默認。
鵑兒回頭看看班頭衆人,突然又道:“只是雖然知道她往北邊去了,你一路找去,難免有個岔路,怎會找到?”
沈遙夜一心想去追阿鏡,倒也顧不得這許多了。鵑兒卻道:“哥哥你稍等一會兒。”
鵑兒說完,便跑了回去,沈遙夜焦急要走,又不知她想做什麽,遠遠地只看着她跟班頭不知在說什麽,班頭滿面驚詫。
沈遙夜打量的時候,懷中水滢又慢慢地浮了出來,她輕聲道:“方才她所說的,是國師夫人嗎?”
少年皺皺眉,又笑道:“這會兒只怕不是國師夫人了。”
水滢幽幽地看着他:“你着急想去追她?”
沈遙夜微笑不語。
水滢又問道:“你……喜歡她?”
沈遙夜因知道了阿鏡的下落,又知道她不會嫁給北冥君,心裏爽快,便笑說道:“什麽時候也學的跟鵑兒一樣多嘴了?好了,那妖獸已經給我打暈了,沒危險了你出來吧。”
水滢慢吞吞地爬了出來,又說道:“方才鵑兒說起……鏡姑娘的去向的時候,你的心跳的好快。”
沈遙夜只顧高興,随口說道:“你怎麽知道?”
水滢奇怪地看他一眼,沈遙夜才醒悟過來:“我倒是忘了,怪不得剛才覺着胸口涼涼的。”
正說着,鵑兒滿面含笑地跑了回來,道:“哥哥,我方才跟父親說,把帝江借給你。”
沈遙夜驚問:“什麽?”
鵑兒道:“帝江喜歡那位姑娘,一定會循着氣息幫着哥哥找到她的。”
沈遙夜雖然自诩對人類沒什麽感情,但聽鵑兒如此說,仍舊忍不住道:“這個不成吧,帝江跟我去了,你們怎麽辦?”
帝江畢竟也算是戲班子的“臺柱子”,鵑兒想借給他也就罷了,班頭竟也肯答應?
鵑兒道:“不妨事,哥哥只管帶了它去,方才如果不是你,帝江早給那壞妖獸給捉走了。而且你把那只福溪給降服了,爹準備馴養福溪,暫時可以替代帝江,所以你放心就是。”
方才戲班衆人用鎖鏈把那只憤怒的妖獸捆了起來,原來用意在此。
沈遙夜笑道:“那、那我以後怎麽把它還給你們?”
鵑兒道:“不着急,有緣分自然會再遇見的。”
小姑娘說完後,向着沈遙夜擺擺手:“哥哥,我祝你一路順風,快點找到你喜歡的姑娘。”
沈遙夜微怔之下,臉上發紅,卻嘴硬道:“你、你說什麽?誰喜歡她了?”
鵑兒咯咯地笑起來,拔腿跑回班頭身旁,衆人齊齊舉手跟沈遙夜揮別。
少年嘟着嘴,卻也到底向着衆人揮了揮手。
***
帝江一被放出籠子,立刻歡欣鼓舞,四只翅膀撲棱棱一起揮舞,六只腳歡脫地往前亂跑。
沈遙夜見狀也忍不住被他逗樂了:“這混賬,慢着些!”
帝江果然站住,等沈遙夜到了跟前兒,便伸出前面一只腳撇了撇,沈遙夜會意,果然翻身爬到他的背上。
帝江這才又颠颠地往前飛奔起來,只是帝江不像是貍讙,也不是蠱雕,他時而飛起,時而亂跑,上蹿下跳,把沈遙夜颠的不行,幸而少年習慣了,只是化身小蛇的水滢,給他甩的眼暈舌吐,不知不覺中昏睡過去。
等水滢終于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個陌生的村落。
原來沈遙夜已經在帝江的帶領下來到了平塘村,村民們聽說他是來找阿鏡的,一個個争先恐後把昨夜的險情告知,又贊道:“若非那位神仙小姑娘召喚了神鳥前來,我們一村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你是那小姑娘的朋友嗎?”他們看沈遙夜長的極為美麗無邪,先入為主地産生了好感。
沈遙夜道:“現如今她去哪裏了,可知道?”
村民們異口同聲:“聽說是去江陵了。”
沈遙夜看向前方,帝江翅舞足蹈的,果然是往東北方向而去,跟江陵正好相反。
水滢默默地聽到這裏,見村民們散開,才對沈遙夜道:“原來鏡兒姑娘這樣厲害,以一人之力消除了這樣大一場浩劫,就算是國師大人親臨,也未必能做的如此幹淨漂亮呀。”
沈遙夜聞聽,竟比誇獎自己更加高興,嘴上卻說:“也不過如此罷了,算是她的運氣,倘若召喚瞿如不來,豈不是會喪命在這裏?我看她是有勇無謀罷了。”
水滢瞥着他臉上難以自制的笑意,道:“你心裏其實是很為她高興的,為什麽嘴上偏偏這麽說?”
沈遙夜一愣,眨了眨眼,看向別處。
水滢嘆了口氣:“喜歡人家,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藏着掖着呢?”
沈遙夜大叫:“誰喜歡她了?我也沒有藏!”
半晌,水滢才悶悶說道:“那好吧,就随你罷了。”
***
這一路走來,沈遙夜閑着無聊,就教水滢些修習的心法口訣,雖然沒指望水滢能夠修煉出什麽道行來,權當是解悶罷了。
往東北方向走了半天,眼見天黑,仍是不見阿鏡的影子,沈遙夜心裏不由着急起來,原本的歡悅也在趕路的途中被消磨盡了。
見帝江仍是不覺勞累般往前趕,沈遙夜喝道:“你到底找沒有找對?如果給我帶錯了路,看我怎麽收拾你。”
帝江擡起前腳往前指了指,口中發出哼叫。
沈遙夜雖然累極,見狀卻精神一振:“那就再信你一會兒,哼。”
又走了一刻鐘,果然見前方有燈火之光,沈遙夜大喜,不禁加快腳步。
走近看時,原來是一座不大的客棧。
帝江高高興興地跑到客棧門口,一頭将栅欄門撞開,先鑽了進去。
沈遙夜的心噗通噗通亂跳起來,引得水滢又昂起頭看向他,沈遙夜瞥她一眼道:“看什麽看?我一路走的實在辛苦,累的氣喘不行嗎?”
水滢道:“我并沒有說什麽呀。”
沈遙夜道:“你明明又想說我心跳的快。”
水滢嘆道:“像是你這種喜歡不打自招的實在也少見的很。”說了這句,又看一眼客棧的方向,道:“既然你這樣喜歡,等會兒見了人家的面,記得不要再冷言冷語的,女孩子都喜歡人家哄的。”
“什麽?”沈遙夜嗤之以鼻,“你當我是丹鳳國師那樣虛僞的人麽?我才不像他一樣甜言蜜語。”
水滢怔問:“國師大人會甜言蜜語麽?”
“哼,你是沒看見他拐騙鏡兒那些招數,簡直叫人大開眼界。”
水滢定定地盯着沈遙夜,沉默無聲。
就在這會兒,有個聲音從客棧門口響起:“啊,不好了,這個壞小子來了!”
沈遙夜扭頭,見靈崆肥胖的身形一閃而過。
他忍不住大笑:“是那只臭貓!”可同時心裏有警覺:靈崆在此,那北冥君呢?
沈遙夜還未進門,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門口出現,少年戛然止步,擡頭看時,大吃一驚。
因為阿鏡喬裝改扮的太逼真,此刻黑夜裏看去,一張臉黑乎乎地幾乎看不出本來面目,又是男孩子的打扮,沈遙夜仔仔細細上上下下連看幾遍才确認是她。
“你、你怎麽是這幅模樣?”少年無法置信。
阿鏡則詫異問:“你怎麽會在這裏?”
沈遙夜愣了愣,然後道:“是啊,我也正奇怪,怎麽就跟你遇見了。真巧啊。”
肩頭上,水滢輕輕地哼了聲。
而阿鏡的腳邊,也同樣傳來了靈崆不屑一顧的聲音:“明明是一路追來的,傻子也能看出來。”
沈遙夜臉上發熱,恨不得一腳把靈崆踹飛。
阿鏡卻并未在意,只是摸着帝江的身軀問道:“怎麽帝江也跟你們一塊兒呢?”
沈遙夜咳嗽了聲道:“鵑兒說他吃的多,養不起,所以借給我來暫時養着。”
帝江因為見到了阿鏡,心滿意足,也不在乎自己背鍋,只是快活地揮動翅膀。
正說話間,一個小夥計從門裏好不容易擠了出來,看一眼帝江龐大的身軀,又看見沈遙夜肩頭的小蛇,阿鏡腳邊的靈崆,便啧啧道:“好家夥,我們這裏是客棧,可不是什麽沒規矩的地方,先前只帶着一只貓,倒也罷了,如今更多了這兩個奇怪之物,不成不成,不能入住。”
沈遙夜笑道:“你說什麽?”
小夥計才要重複,沈遙夜抓起方才給帝江撞倒的一塊厚木板,輕輕一捏,木板便斷成了兩截。
夥計直了眼,立刻口燦蓮花地躬身哈腰:“小人是說,我們客棧是有名的童叟無欺,包管各位客官賓至如歸,快請入內。”
阿鏡先前正在招待靈崆吃飯,聽見動靜才跑了出來,如今舊人相見,格外高興,便湊了一桌。
這是荒郊客棧,本就沒多少客人,他們這一桌顯得最為熱鬧,只是氣氛有些古怪。
靈崆自打看見了水滢,就用碧油油地目光盯着猛看,水滢仿佛察覺到了危機,縮在沈遙夜的袖子裏不敢露頭。
帝江則堅持跟阿鏡坐在一塊兒,渾然無視客棧掌櫃跟小夥計以及衆住客吃驚的目光。
沈遙夜望着阿鏡,久別重逢,心裏有許多話想說,千頭萬緒。
終于,阿鏡先問道:“你是打皇都過來的?”
沈遙夜“嗯”了聲:“好端端地你怎麽離開丹鳳國師了?”
“我……”阿鏡看一眼那縮頭縮腦的小蛇,問道:“靈犀宮主今日怎麽這樣寡言?”
沈遙夜道:“因為這不是靈犀。你是偷偷離開國師府的?”
阿鏡早從靈崆口中得知靈犀跟水湄交換魂魄之事,原先見沈遙夜帶着小蛇,心懷僥幸覺着兩個是換回來了,沒想到仍舊沒變。
沈遙夜則大方地抖了抖袖子:“水姑娘,見一見鏡兒。”
水滢慢慢探頭出來,小聲招呼道:“鏡姑娘大安呀。”
阿鏡駭然,又問沈遙夜:“怎麽這樣胡鬧,你這樣做,讓太子殿下情何以堪,何況也害了水姑娘,為什麽不趕緊讓他們換回來呢?”
沈遙夜橫了她一眼,還未做聲,水滢道:“其實不怪夜哥哥,是我自己不願意換回來的。”
阿鏡怔然,沈遙夜道:“怎麽樣,你聽見了嗎?不要總覺着我是壞人。”
殊不知阿鏡心中真正憂慮的并不是靈犀或者水湄。
阿鏡看看水滢:“姑娘為何不願意換回來?”相府千金何等尊貴,難道不比做一條見不得人的妖蛇強上萬倍?
水滢低頭道:“這話我也同夜哥哥說過,我覺着,跟着他比較自在些。”
沈遙夜面露自得之色。
阿鏡皺了皺眉,苦笑道:“我怎麽覺着這話有些怪。”
“哪裏怪?”沈遙夜即刻問。
阿鏡看着他警惕的眼神,突然想到他左犟的性情,便說:“沒,沒什麽,我只是敬佩水姑娘的豁然而已,是不是,靈崆?”
靈崆正在旁邊暗中觀察,聽阿鏡問自己,舔了舔爪子道:“嗯嗯,真是萬中無一啊。”
沈遙夜哼道:“嗤,只許你們一人一貓同行,就不許我們一人一蛇作伴了?”
靈崆嗤嗤地笑道:“這話說的極妙,俗話說‘蛇鼠一窩’,你倒是上趕着……”
沈遙夜怒道:“你說什麽?”
水滢忽然探出半個頭來,小聲說:“夜哥哥,這是激将法,你怎麽要中計了呢。”
靈崆的爪子在桌上抓出了幾道白痕,發出刺耳聲響。
阿鏡打量水滢,總覺着她縮在沈遙夜袖子裏的樣子實在刺眼,而因為換了身軀,也無法讓人看見她的情苗長的如何,是否産生變故。
當夜,沈遙夜打聽了阿鏡要去漠北,就立刻說自己原本正打算去那個地方,而且有個極為充足的理由,他說自己手下的幾只妖獸都很不頂用,所以要去漠北那個妖獸倍出的地方選兩只強大的。
臨睡前,阿鏡看少年帶着那蛇要回房,心中不安:“等一等。”
她突然想起沈遙夜曾說過的“你可曾叫過我的名字”的話,咽了口唾沫:“沈……夜。”
沈遙夜猛然轉身:“你、你叫我……?”
眸子睜大,如雪的臉上微微泛紅。
阿鏡也禁不住赧顏,咳嗽了聲道:“我總覺着你比我小,不如從此就叫你夜弟,如何?”
“胡說!”少年跺了跺腳,銀鈴叮鈴鈴一陣響動,“你得叫哥哥!”
阿鏡避開他的目光,厚着臉皮道:“沈哥哥。”
沈遙夜通身發熱,蛇畢竟是冷血的,受不住這股燥熱,便滑了出來,阿鏡一眼看到:“哥哥,畢竟是男女有別,今晚上,就讓……水姑娘跟我一起睡,可好?”
沈遙夜給她兩聲哥哥叫的血氣上湧,幾乎沒了思考的能力,只顧本能地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