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土地老的請求
北冥君原本以為是沈遙夜趁虛而入, 把阿鏡帶走了。
但其實這件事跟沈遙夜卻沒什麽關系,因為, 是阿鏡自己要走的。
其實阿鏡早就存了要離開的心,只是一開始有張春跟在左右, 行動不便,如今張春去了方圭山, 也有了“一日千裏”的感情,已經完全不需要阿鏡操心了。
正北冥君為了鳳明太子的婚事忙的無法脫身, 阿鏡趁着這個機會,終于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國師府。
這還是阿鏡從小到大第一次出門,只是她畢竟聰明,往外跑的時候,用些鍋底灰調水,把臉都塗黑了。
又特換了少年的衣裳, 戴着個半新不舊的堆帽, 軟踏踏地遮住了半邊臉, 楞眼一看, 就像是個身段偏瘦毫不起眼的小男孩兒。
阿鏡知道一旦發現自己不見了, 北冥君一定會遍城找尋,何況他又有那種寶物靈翼,一不留神,前腳才出來後腳就會給他找到。
所以阿鏡一出國師府後, 就直奔城門而去, 想要迅速的溜之大吉。
她因早有準備, 暗中偷了一塊兒國師府的令牌以備不測,不過因為今日太子殿下大婚,所以城門的防備并不森嚴,進城來的人還會查路引戶籍等物,出去的卻一概不理。
因此阿鏡這一路出來,竟是異乎尋常的順利。
阿鏡出了丹鳳皇都,回頭看看那偌大偌高的城門,不由張開雙臂,舒了口氣。
正覺着有些自在痛快,身後就有哼哼叽叽的聲響傳來,又有呼喝之聲,不知為何。
阿鏡忙回頭,卻有些吃驚,原來身後城門口出來的,正是先前在水丞相府裏見過一面的那戲班子,中間的車上放着一個極大的木籠子。
籠子本來是用雨布遮蓋着的,因方才城門官要檢查才打開,沒來得及蓋掩飾,露出了裏頭帝江龐大的身軀。
帝江平日裏極為安靜,只是聽到樂聲才會跳舞,但此刻不知為何竟躁動起來。
阿鏡因跟這戲班子裏的鵑兒有個一面之緣,雖然現在自己喬裝改扮,那女孩子就算當面見到也未必會認出來,卻仍是謹慎地後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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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那鵑兒跑出來,昂頭看着籠子裏的帝江問道:“你怎麽啦?已經出城了,又鬧什麽,敢情是餓了?”
帝江嗚嗚地叫着,翅膀撲棱,向着籠子輕輕地撞。
鵑兒皺皺眉,突然回過頭來,目光轉動,不免看見了路邊的阿鏡。
目光相對,鵑兒怔了怔,然後竟徑直地走了過來。
鵑兒不住地打量着阿鏡,遲疑着問道:“你、你是……”
阿鏡見她臉色對疑惑,但仿佛已經認出了自己,便咳嗽了聲說:“我是趕路的,才出城,姑娘一行也是?”
阿鏡故意把聲音放低,免得露出女孩子的嬌柔來。
鵑兒聽見這聲音,又看她的臉色,仍是疑疑惑惑地說道:“是啊,我們也是剛出城的,你……你是一個人?要去哪裏?”
阿鏡道:“我想……去江陵看看。”
“江陵?我們正也要去呢!”鵑兒滿面驚喜。
阿鏡卻目瞪口呆。
這會兒帝江向着阿鏡的方向,仍是在哼唧掙紮,引得許多路人忍不住駐足觀看。
鵑兒回頭道:“這家夥平日裏倒是安靜,今兒不知是怎麽了,難道是貪戀這皇都的繁華,所以不肯走開麽?”
阿鏡想到那夜帝江在自己簫曲中陶醉起舞,心裏也覺着好笑,便走前幾步仔細打量。
戲班班頭、也就是鵑兒的父親在百般地安撫帝江無效,但在阿鏡走過來的時候,帝江卻突然奇異地平靜下來,四只小翅膀向着阿鏡翩翩舞動。
鵑兒跟班頭都十分意外,他們馴養帝江很久了,帝江這種動作,就像是狗兒搖動尾巴一樣,是向着人示好的意思,但帝江這種妖獸,雖然看着憨喜,實際上是頗為高傲的,只會在舞樂之中才會欣喜失态,就算班頭跟鵑兒等養了它這麽久,帝江也極少做出這種近乎讨好谄媚的動作。
班頭回頭看了阿鏡一眼,他們這些戲班子裏的人平日裏走南闖北,什麽沒見過?阿鏡的打扮雖然可以瞞得過世人,但卻瞞不過他們這些眼睛毒辣的老江湖,當即看出阿鏡是喬裝改扮過。
只是那夜班頭并沒有跟阿鏡照面過,所以不似鵑兒一樣,鵑兒隐約能認出她是誰,只是不敢确信。
鵑兒見帝江揮動翅膀,便笑道:“稀奇的很,帝江竟然喜歡你。”
阿鏡望着那胖紅的帝江,也是啼笑皆非。
這會兒他們在人來人往的城門口,人多眼雜,阿鏡正欲告辭,鵑兒突然說道:“你是一個人去江陵,何不跟我們一塊兒同行,大家還可以有個照應。”
阿鏡道:“多謝好意,只是……我有個同伴是早就約好了的,我要先趕去跟他彙合。”
鵑兒眨了眨眼,問道:“是哪個同伴?難道……”
此刻她已經确信眼前的人就是那夜見過的“國師大人未來的妻子”,但阿鏡是這幅鬼祟神秘的打扮,所以鵑兒猜她要去見的那人是沈遙夜。
幸而話到嘴邊又及時地剎住了。
這會兒戲班的車子又緩緩往前,班頭看一眼鵑兒,并沒有出聲打擾。
阿鏡卻也明白鵑兒認出了自己,也猜到她在想什麽,索性笑道:“不是。我也不知他現在去了哪裏。”
鵑兒本正繃着心弦,聽她竟隐約承認,心裏又驚又喜,見左右無人便道:“那晚上後我們便出了相府,夜哥哥也在那時候跟我們分開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裏。”
她心裏雖然疑惑為什麽阿鏡不好好地呆在皇都,但又知道這些事不是自己能打聽的,于是半個字也不問。
阿鏡點點頭:“多謝告訴,只是……勞煩不要把見過我的事跟別人提起,可好?”
鵑兒道:“放心,我誰也不說。不過去江陵至少要六七天,你既然不是跟夜哥哥一起走,又有什麽可靠的同伴呢?”
阿鏡倒也想跟他們同行,但自己身份特殊,貿然同行,不知會不會連累這些人,便道:“放心,我還有個極可靠的同伴。以後有機會,大家就在江陵再見吧。”
鵑兒見她意思已決,便不好再勸,當下道:“那好吧,以後有緣再見了。”
她轉身要走,又停下來,回頭看着阿鏡道:“你要是見着了小夜哥哥,最好就不要讓他一個人走開。”
阿鏡一怔,才要問她何意,那女孩子已經蹦蹦跳跳飛跑而去。
不遠處的隊伍中,籠子裏的帝江仍在哼哼叽叽,似乎很不舍得跟“知音”分開。
***
其實阿鏡想去的地方并不是江陵,恰恰相反,阿鏡要去漠北。
“有同伴等候”這種話,也是阿鏡編出來搪塞鵑兒的。
但阿鏡想不到,自己真的遇到了一名“同伴”。
這天傍晚,阿鏡因趕路錯過了宿頭,遠遠地看見前方燈光閃爍,咬牙又走了半個時辰,正累乏的支撐不住,才發現面前的竟是個小小村落。
阿鏡走了會兒,見幾個小孩子在街頭追逐玩耍,又有人家開門呼喚小兒回家吃飯,那幫小家夥便快活地一哄而散。
此刻炊煙消散,村落寂靜,正是家家戶戶吃晚飯的時候,顯得靜谧安詳。
阿鏡不敢貿然去敲人家的門,徘徊走了會兒,卻見有一棵古樹,上頭系着許多紅絲帶,樹後卻是個小小地土地廟。
阿鏡一陣喜歡,進內瞧了瞧,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供桌上擺着些粗餅果品之類,還有香煙袅袅,只是沒有人。
阿鏡自己帶了幹糧,當下在土地老面前的蒲團上盤膝坐了,自己打開包袱,拿了個馍馍出來啃着吃。
才吃了一會兒,突然旁邊的土地老的雕像搖晃了一下。
阿鏡起初還以為是風動,側頭看了眼,不以為意。
阿鏡正要再吃,那雕像又連晃動了兩下,正在阿鏡發呆之時,那雕像突地自供臺上躍起,一跳落在地上。
阿鏡定睛再看,見那土地老竟然已經顯出了真身,頭頂戴着加吉帽子,手中拄着個棗木拐杖,顫巍巍地向着阿鏡行禮:“參見上仙。”
阿鏡一手捏着馍馍,嘴裏還含着半塊,正詫異地瞪着土地神,聽他如此稱呼,忙擺手道:“您老不必客氣,我已經不當神仙很多年了。”
土地神笑道:“雖說上仙已經轉世為人,但小神仍是能感覺到上仙身上的氣息,怎麽可以讓我高高在上地坐着,卻讓您在此受冷落呢。”
阿鏡見他如此客套,卻也難得,她不過是一個落魄無職的仙人,這土地老不理自己也是應當的,沒想到竟這般禮遇。
阿鏡見這老頭胡子花白,便道:“請坐了說話。”
土地老道:“既然如此,就恕我放肆了。”果然在阿鏡旁邊的蒲團上坐了,他見阿鏡只吃馍馍,便道:“小神官職卑微,這村子也不大,歷來香火不旺,也沒什麽好招待上仙的,實在慚愧。”
說話間,便從袖子裏摸出了兩個杏子,道:“這是去年有人進獻的,是離此地百裏外的溪谷特産,最是脆甜,一直沒舍得吃,今日借花獻佛送給上仙。”
阿鏡推讓不受:“怎麽敢奪人之美?”
土地老同她推讓了半晌,阿鏡見他欲言又止的,似乎有事,又看他如此殷勤,不免有些疑心。
阿鏡便問道:“怎麽看您像是有心事?做這一方土地,也會有格外為難的事嗎?”
土地老忙笑道:“并不是為難,只是……只是小神擔心,這一方村民将要遭受劫難了,所以心裏不安。”
阿鏡吃驚:“此地離丹鳳皇都并不遠,又會有什麽劫難?”
土地老道:“不瞞上仙說,自從丹鳳皇都鳳明太子殿下成親前夕,這村子周圍就有些不安穩了,昨日,更有死人複生的怪事出現,據小神暗中觀察,是有妖獸出沒作怪,昨日小神拼命才将那活死人給打退,但是周圍的亂墳地裏,仍時不時地鬼影重重,妖力強大,小神自诩是無法匹敵的,這幾日一直憂心不已。”
阿鏡道:“竟然有這樣的怪事?既然非同一般,地方上可往上報了?只要丹鳳國師知道,以他的能為一定可以擺平。”
土地老道:“也有人發現異常,告訴了地保,地保也去縣衙說過,但地方縣官怕在太子大婚之際鬧出事端會影響仕途,所以竟壓下不報,只說村民們捕風捉影,怪力亂神罷了。”
阿鏡皺眉:“竟然有這樣糊塗的官員?”
土地老嘆道:“最可怕的是,今日我察覺地底下的妖力越發盛大了,我十分擔心妖物們突然作亂,這地方百多口的村民們會淪為他們的口中食啊。小神雖然法力低微,但這麽多年來到底受他們的供奉,委實無法坐視不理。”
阿鏡聽到這裏,若有所覺:“那……可有我幫得上的地方?”
土地老忙站起來深深作揖:“本來不敢勞煩上仙,只是……小神知道上仙跟國師大人交情匪淺,倘若上仙把此地的情形轉告國師大人,那就萬事妥當了。”
阿鏡心中為難,她好不容易才跑了出來,怎能轉頭就又跑回去。
于是問:“可知道作亂的是什麽妖物?”
土地老說道:“那妖物潛伏地下,小神又不敢十分靠近,只知道他們有複活死人的本事,那些死人被他們碰過後,便會變成行屍走肉,見人殺人,見狗殺狗,行為極其殘忍。”
阿鏡皺眉,心想:“就算不去找北冥君,倘若沈遙夜在此,只怕也不會束手無策。”又煩惱道:“他的性情反複無常,就算在這裏,也未必肯答應幫忙,唉,都怪我自己沒什麽好法子。”
她一一想過,把方圭山的藺渺也算在內了,只可惜這些有本事的人統統都不在跟前兒。
兩人正面面厮觑,突然聽到廟外有人聲悄響,腳步聲逐漸靠近。
土地老忙道:“有人來了。為免驚吓到凡夫俗子,勞駕上仙且暫時回避。”
阿鏡便拎起包袱,随着他到了供臺後面,土地老又說了聲“告饒”,自己仍回到供臺上做泥雕木塑去了。
正一切妥當,就見一對兒少年少女走了進來,少女仰頭看着笑眯眯的土地老雕像,問道:“這裏當真靈驗嗎?”
少年笑道:“聽我娘說,當初她就是在這裏拜,後來才有了我……我才生下來,我娘就抱着我來還願呢。村裏的人都知道土地爺爺是最靈驗的了,我們倆的事,只要誠心誠意地球土地爺爺,一定也可以成。”
“太好了,”少女喜歡,又惆悵問:“只是今天沒多帶些供品過來,怕土地爺爺不高興。”
少年把手中的一枝梅花放在供臺上道:“不妨事,咱們只管先求,土地爺爺不會怪罪咱們,等咱們的事成了,結了親,我們再帶多多地帶些東西過來還願就是了。”
少女這才放心,兩人手牽手跪在蒲團上,默默許願。
阿鏡人在供臺之後,聽兩人說什麽“求家裏大人同意這門親事,順利結成夫婦”等話,低低悄悄,傳入耳中。
與此同時,少年們至真至純的甜蜜心意蕩漾開來,整個土地廟裏似乎都散發着情動搖曳的甜香氣息。
阿鏡雖轉世為人,對這種氣息卻格外敏感,剎那十分動容。
兩人祈願之後,又磕頭完畢,似乎完成了一件很大的心事,高高興興地牽着手走了。
這一對小鴛鴦去後,土地老才又從供桌上跳下地。
阿鏡轉出來,笑道:“想不到,您老居然還兼職做月老了。”
土地老忙道:“哪裏哪裏,只不過我有時候會把這些小家夥們的心願呈報給月老爺爺罷了,有些命中注定會成的,我偶爾也順手點撥一下。”
阿鏡道:“那老家夥脾氣暴躁,他會不會怪你多事?”
算起來,阿鏡所管的是三界六道的情緣,月老則只理會人間情緣,所以阿鏡還算是月老的往上一級,畢竟權能更大些。
所以阿鏡也還記得因為自己亂扯了人間的情緣,月老氣急敗壞,上告王母的樣子。
土地老笑說:“不敢不敢,月老爺爺心是極善極好的。”說了這句,又道:“就像是上仙方才聽見的,這村子裏的人,從出生到長大,乃至到老死,我都一一看在眼裏,時間久了,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子嗣一樣,小神……實在沒辦法看他們被妖魔殘害。”
阿鏡想到方才那一對兒少年的真淳心意,嘆道:“你放心,我既然知道此事,一定也幫你想法子解決。”
土地老大喜:“多謝上仙!”
正在此刻,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從廟外傳來,叫道:“別答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