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白玉往事
這幾日未下雪, 可是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蘇眠月心頭壓着一口氣,她腳步飛快,身上早就換上了厚厚的披帛。只是再是保暖的衣物也捂不暖她此刻渾身寒意。
“荀氏子孫, 同蘇府談得上交情的也只有國公府。”
“按理說, 此玉應是元白将軍或是元貞公子所收,是他們贈予你?”
“此玉有如信物, 下聘定情所用,若讓人知你收下此禮,恐為外人道也。”
這些日子同荀元白的相處之下,她知道了不少兒時之事, 也愈發了解蘇二姑娘的為人。甚至自诩清醒,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着她十餘年短短的人生。
看着那幾本泛黃的簿子, 也不過是以為少女單戀,懷春念舊罷了。
可若是荀元白騙了她, 她自然是要弄清楚。
替自己弄清楚, 也替蘇二姑娘弄清楚, 既二人定情,為何又留她一人甘作他人婦。
“蘇姑娘?”
國公府的人一看是她連忙将她迎了過來。
這一路她走得急,發梢也淩亂了些, 因而荀夫人看到她的第一眼頗有些詫異。
“荀夫人安好。”
“咳咳……”
她盡力壓着心中的急切,方才一路走得太急,天氣又冷難免岔了幾分氣。
荀夫人見她這副反常的模樣, 便嘆了一口氣, 似是一下便知對方來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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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命人給她倒了杯熱茶,又輕拍了她後背。看着對方一副急迫的模樣, 語重心長開口道:“未曾想消息傳得如此之快。”
“我也和風兒說了, 既已延遲一回, 再延遲怕是遭人非議實在是不妥。”
蘇眠月愣了愣,還未反應過來對方說什麽,荀夫人便接着嘆道:“你們二人這婚事,越是往後延,越是變數多。原本聞府就這一個獨子……”
“您是說,延遲婚事?”
荀夫人一怔:“你不是來說這事兒?”
看着蘇眠月眼中疑惑的模樣,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像是一不小心多說了些什麽。
蘇眠月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她不知為何聞緒風總是讓他琢磨不透,常做些讓她莫名其妙的事。
不是她多想嫁給聞緒風,是她不明白,為何他想延期便能延期想成親便能成親。明明是兩個人的親事,她卻始終像個附屬品一般任由聞緒風擺弄。她算什麽呢,為何連共同商議的機會都沒有。
“夫人,聞緒風為何延期?”
荀夫人看着她這副隐忍的模樣,一時間不知何事該說何事不該說。
蘇眠月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那日在華将軍府的聽聞,輕聲道:“是否和丞相府有關?”
聽到對方這話,荀夫人臉色大變。蘇眠月看此情景,一猜便知自己沒說錯。
朝堂政事她從不敢多問,她不願自尋煩惱。她雖非這個時代的人,可也深知無論哪朝哪代政臺之事皆非小事。若是一步錯,便步步錯,到時害的不僅是自己,還會連累整個蘇府。
她自诩不能替聞緒風分擔任何,只想着老老實實用自己的手藝和天賦将八珍館做好便好,可也不願自己受任何牽連。
“你無需憂心,這樁婚事定會履行。他只說延後并未提及其他,應是沒有要悔婚的意願……”
蘇眠月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她,苦笑着搖搖頭:“荀夫人不必多言,我都懂。”
她怎麽不懂,若要有所犧牲,那人只能是她。
想到那日祖母在她耳邊苦口婆心的話,她知這樁婚事是祖母的寄托,希望她一個庶出的女兒也能嫁入好人家為人正室。在此地,女子漂泊如浮萍,連她娘親一個如此獨立而有能耐的人都甘為他人妾室。無父無母的蘇二姑娘,又如何抵得住這風雨飄搖。
可說到底,她終究不是蘇眠月。
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給對方行了個禮。神色堅定不移,倒是看得荀夫人頗為憂心。
“月丫頭……”
“晚輩有事,先行一步。打擾夫人了。”
說罷,便轉身如她方才來時那樣,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荀夫人看着她的身影,輕輕地嘆了口氣。她不知聞緒風發生何事,但也聽聞黎經曾向皇上賜婚,望其女能嫁入侯府。雖之後并無诏書,但近來也聽聞他同丞相府有諸多理不清的關聯。
只怕一日不平息,他的确一日無寧日。
忽然她餘光裏像是瞥見了什麽東西,那物件綴着流蘇煞是顯眼,便往下腰拾起一看。
玉質緊密細膩,白皙潤澤,竟是她府上所出的玉佩。
荀元白還未到門口,便看見蘇眠月從國公府走出。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叫住,對方就只給他留下了匆匆離去的身影。
他心有疑慮,卻也沒多想,哪知一進門就看見他娘親正站在高堂上不知拿着什麽物件發愣。
“娘,方才我看見月兒剛從府上出去…”
“元白。”荀夫人拿起手中的玉佩,轉身看向他。
“這玉佩你曾和我說過,弄丢了。這塊是你的吧。”
荀元白看着眼前這舊物件愣了愣,爾後又伸手在身上尋找着,果真找出了一塊幾乎同它一模一樣的玉佩。
“元貞那玉一直在,和你也稍有不同,我一直都記着。”
荀夫人看着他,嘆了一口氣:“為何此玉會在月兒身上?”
她看着對方直愣愣地注視着那墜子的模樣,頗為無奈道:“你之前不是同我說過,對她絕無兄妹之外的情意嗎。”
“孩兒的确沒有。”荀元白接下了對方手中的玉,兩眼間竟還帶着些悵然。
“至少如今沒有。”
北疆幾年金戈鐵馬,他早已将兒時所留的幾分依戀都揚沙飄散。那些固然放不下的,也不過換了一種方式重新留了下來。
荀元白看着眼前這塊玉,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
那年春日澗關,聞緒風不小心弄濕了衣裳,他剛好身上穿着獵衫,便将換下的常服給他穿着。
聞緒風雖比他小,卻生長得極快,二人身型相差無幾。那衣服很是合身,也不過幾個時辰,便将就着。
而後他們一行人狩獵一輪歸來,竟發現聞緒風不知為何又将衣裳弄濕了。
“今日究竟是何日子,怎的你還能落水兩次?”
荀元白苦笑着看着面前略有些狼狽的人,搖着頭又吩咐人四處替他尋衣。
對方卻像是陷入了什麽回憶,而後又輕笑了一聲。
“方才我下水救人。”
“有人落水?”荀元白頗有些意外,連忙問道:“何人?可救上來了?”
聞緒風點點頭,笑道:“一只想摘青棗的兔子。”
人就是人,哪兒來的兔子?
荀元白聽着對方這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皺了皺眉頭,只覺得他落水一趟恐怕是神志也不甚清醒,便搖搖頭只當說胡話。
再後來,那玉佩便不見了。
他本就不随身帶在身上,那日不過偶然,發現之時已經北上塞外,思來想去也想着或許是路上丢了,又許是荀元白下水救人時弄丢了,雖惋惜,卻也別無他法。
再回來時同國公爺說了此事,雖又得新玉,可免不了還是被荀夫人呵責了一頓。
只是他卻萬萬沒想到,之後的七夕乞巧夜,蘇眠月竟以酒壯膽,直直地來尋他。
她也不過十來歲,看起來便已然初具絕塵之姿。他看着夜色下,面露羞紅的蘇眠月,心口莫名跳得直快。
然而對方開口所傾訴的,竟是那日在湖畔旁的救命之恩。
春日臺,澗關處,他又何曾救過落水的蘇眠月。
看着對方手中死死攥住的熟悉佩玉,他頃刻間便猜出了來龍去脈。
她口中所述種種,不過是蘇桓陽離去後無處寄托的兄妹之情。然而說着說着開始轉變的,便是那年春水池畔的相遇。
少女春心萌動之際,不過是将那日所遇當作依托,此後對他的種種情愫,皆建立在上,層層累疊。他無需費一字一句,也無需多做任何,情窦初開的她便能輕易構思出一份風花雪月的愛戀。
蘇眠月手上所執白玉,何嘗不是在提醒他心系北疆難以成家。即便将錯就錯,橫豎也是誤她。
他悵然若失,心中卻仍有不甘。便将此玉留予她,全當圓了自己的念想。
“倒是說說,為何會在月兒手上。”
荀夫人看着他這副沉思的模樣,頗為不耐。
荀元貞前些日子日日纏着要将那婚事攬在自己身上,聞語鳶莫名其妙落水被送離京城,連聞緒風都不知作何打算便要延後早就該辦的喜事。
現在連這荀元白,也讓她急得半句話都說不出。
“唉,你們幾個兄弟姊妹,就是要氣壞我這把舊骨頭。拖延婚事的拖延婚事,不願成親的不願成親,倒是要把我操心壞。”
“拖延婚事?”荀元白頗為奇怪地問道:“誰拖延婚事?”
“風兒。說是暫不願同蘇姑娘成親,想着再往後延些…”
荀元白聽聞此言急忙問道:“不是聽說早已延後過一回嗎?”
荀夫人嘆了口氣,搖搖頭:“又豈是我能猜透的…唉,元白,你要去何處?”
荀元白擺擺手沒回話,只疾步離去。
他已然放手便不會後悔。
但他不想讓別人後悔。
荀元白深知,聞緒風定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