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就不擔心我?】
當夜的卧談會說上了岔路,趙羽與娜音巴雅爾沒有再多聊。娜音巴雅爾雷厲風行,第二天就喊了岱勒給趙羽看診。
岱勒望聞問切都做得精細,可惜,一圈下來毫無頭緒。
現代醫學都沒有研究清楚腦部疾病,岱勒治不了在趙羽的意料之中,她沒多說什麽,點點頭就要打發掉岱勒。
岱勒見趙羽對自己再沒有從前的親善,多少有點歉意。他看趙羽不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估計對當初的“元陰缺損”也沒聽懂,遲疑一下後,用委婉易懂的漢話對元陰缺損的真意作了說明。
女子胞?胞宮?是說子宮吧。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能生孩子?”
“是的。”
趙羽片刻默然。她談不上多喜歡孩子,聽到子宮後天毀壞,第一反應想到的是原主經歷坎坷。至于她自己,撿條命已經是吉星高照了。
生孩子那麽痛苦的事,不能也好,還省掉了月經的麻煩。難怪這個身體看起來十七八了,都一直沒有大姨媽。
“我知道了,這事我知道就好,不用告訴公主。”娜音巴雅爾本來就覺得趙羽身體不好,趙羽不想真給人留個病秧子的印象。
岱勒暗暗訝異。女人不能生孩子,幾乎不配叫女人,她怎麽如此平靜?
念及過去與趙羽相處的情形,岱勒又覺得她不同于尋常女子,有此反應,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趙羽沒聽到岱勒應聲,以為他為隐瞞娜音巴雅爾猶豫,遂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本是件小事,公主關心我的身體,你若告訴她,她可能會怪你之前不說清楚。你要是真想禀告公主,告訴她也可以,退下吧。”
發現自己在趙羽眼中成了功利小人,岱勒有些難堪,他忍不住為自己解釋道:“我想有所作為,也是想讓世人知道,胡漢雜兒也是能……”
趙羽打斷道,“你想有什麽作為,都與我無關。從患者的角度來說,我感謝你幫我治病。放心,你我恩怨兩清,我不會在公主面前說你半個不字。”
“木都格,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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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勒。”趙羽加重了語氣,“我記得你答應過,将我和公主視為一體。”
望着趙羽冷淡的面容,岱勒這才知道,這個一貫溫和的人,其實也可以很強硬。
“是,安都忽彥,下仆告退。”岱勒恭敬垂首,暗自慶幸趙羽不是睚眦必報的人,不然以她和公主的親厚,他只怕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早在發現岱勒配不上自己的真心後,岱勒對趙羽來說,就是不相幹的人了。
趙羽沒把岱勒放在心上,等他走後,趙羽出門去麥嘎坦那頭看了看,又遇魯勒浩特的守官登和派人來請。
魯勒浩特高官貴人無數,随便拎出一家,不是阿日塔布汗的故臣,就是多兀希根汗的功臣。一旦紛争起來,那些貴家誰也不服誰,加上猛戈人性子直接,大打出手也是常事。
從前的魯勒浩特有不少天選家族的嫡系,王庭也會派德高望重的宗王鎮守,所以貴家子弟打起群架來,也不愁沒人管束。可如今……之前在戰敗的陰雲下,各家各戶的子孫都被長輩彈壓着,窩冬出門也少。到得春回大地,那些被壓抑了半年多的高門貴子出得家門,簡直像搶着打架。加上死裏逃生的難民們多是青壯,還大多成了光棍,更讓魯勒浩特多了很多不穩定因素。
登和遇到震懾不住的情況,難免報到娜音巴雅爾面前來。娜音巴雅爾分身乏術,經臣僚建議,事情就落到了她的忽彥頭上。所以趙羽如今,算是王庭的最高治安官。
趙羽回王庭時,已是日落時分,娜音巴雅爾都已經回帳了。
“今天又有很多鬧事的?”
“貴族毆鬥八處,南民五處,還有兩處是貴族和南民鬧起來了。還好,比昨天少了不少。”
“南民”就是從漠南逃回漠北的難民,這兩天娜音巴雅爾已經着手安排他們了。一切需要重回正軌,不好總說難民,所以如今王庭官方都以南民指代他們。
娜音巴雅爾把侍女打發出去備飯後,才問道:“天天出去管這些,累不累?”
“沒什麽呀,我只是出個名頭,都是登和處理的。”趙羽看出了娜音巴雅爾有些過意不去,笑道,“我就當是出去散步了。”
“你若是累,就告訴我,不用理下面那些人。”
趙羽已經坐去桌邊等開飯了,聽了娜音巴雅爾的話,她以手支頭,歪了歪腦袋,“我不去,誰去?”
不用娜音巴雅爾回答,趙羽又促狹的笑了,“行了吧,公主殿下,我不去就只有你自己能去了,那你一天到晚不用休息了。管人多好啊,別人想這麽威風都沒機會呢。”
“我就是怕累着你。”若是趙羽追求權勢,娜音巴雅爾便不會覺得麻煩她了。其實娜音巴雅爾也很矛盾,一方面她需要“忽彥”幫忙,也想趙羽成為自己的幫手;一方面也許是因為違背了給趙羽一份安穩生活的初衷,所以她見不得趙羽辛苦。
“不累不累,比你的事輕松多了。行了,巴雅兒,你就當我給你做點事抵飯錢吧。”趙羽食指舉向帳頂,“當是抵房錢也行。”
娜音巴雅爾失笑,“行吧,我回頭讓登和列個名單來,重罰幾個。”
“唔……”趙羽沉吟道,“其實我覺得需要規矩。然後南民那邊,也要安置出去才好。”
娜音巴雅爾早就對趙羽的悟性見怪不怪了,帳內沒人,她說話也直接,“魯勒浩特的規矩,大多還随着我曾祖父時的樣子,是得改改了。只是我如今,外面随時可能打起來,內裏不宜大變。至于南民那邊,我這幾天在梳理各系宗王的屬地了,是打算安置出去,回頭安都部那邊也得多帶點南民過去。”
“你心裏有數就好。”趙羽也是隐約感覺到了巴魯爾特內部的不穩定因素,才多嘴提醒娜音巴雅爾一句。外憂未除時,巴魯爾特內部的各派各系別無選擇,只能團結在娜音巴雅爾身邊,暫時倒不成問題。
娜音巴雅爾有些不知作何表情。明明看得出內憂外患,說一嘴就完事了?
“怎麽了?”
“你就不擔心我?”
“擔心什麽?哦……你不是自己有數嗎?我相信你。”
娜音巴雅爾噘嘴。
“哈哈哈,我沒當過官,不懂這些呀。真的,我相信大宏一定能在你的帶領下好起來的。”趙羽永遠也忘不了,從呼勒額蘇逃出生天那晚,娜音巴雅爾在水岸邊的堅毅背影。将娜音巴雅爾那時的堅毅與眼前的軟萌對比起來,倒是越發讓人覺得可愛。
“殿下,晚膳到了。”
娜音巴雅爾口中的“你明明能學懂!”沒來得及跳出來,烏娅已經帶着奉膳侍女在賬外了。
“進來。”娜音巴雅爾瞪了趙羽一眼,然後收斂神情,恢複了端莊。
趙羽有些餓了,正專心淨手。娜音巴雅爾在侍女上菜時,卻是後悔自己之前像個無理取鬧的幼子。
“對了,你之前說要帶些南民去安都部?需要我去嗎?”
“自然,你是安都部的首領。”
侍女在旁,趙羽不奇怪娜音巴雅爾的口氣。點頭道:“我是不是得住去那邊?什麽時候走?”
“再等幾天,魯勒浩特這頭我還有些事沒處理完。”
“你也要去?”
“木都格,我們才成婚,就要分開那麽遠嗎?”娜音巴雅爾口氣像嗔怪,眼神卻能殺人。
“那就一起去。”趙羽脖子一縮。我好想沒說到什麽機密吧……
烏娅暗暗忍笑。公主對忽彥可真黏乎。
等到晚上洗漱完遣散侍女,趙羽才從娜音巴雅爾嘴上知道,她有感于魯勒浩特的複雜,為了防範于未然,準備在安都部打造自己的嫡系。送去安都部的南民于她而言,是重要的有生力量,所以必須親自去安排。
“你看,我就說你有數吧。”接觸娜音巴雅爾的政務後,趙羽更直觀的感受到了她布局謀子的能力。所以她說相信娜音巴雅爾能重振大宏,是實打實的真心實意。
娜音巴雅爾不想自己再變成無理取鬧的樣子,只是沒好氣的提醒道:“下回有侍女在時注意點,別說得好像你很想和我分開似的。”
“我哪有說想和你分開?”
“你說了‘你也要去’。”娜音巴雅爾提起之前的場景就覺得牙癢。害她當着侍女,搞得像片刻都離不開驸馬。
“啊……這個。”趙羽反應過來後有點氣虛,她知道娜音巴雅爾一直在營造夫妻恩愛的形象。舉手保證道,“以後只要有外人在,我都多注意,一定随時随地都表現得情比金堅。”
也許是“新婚”第一日卧談投契,這些天趙羽和娜音巴雅爾已經養成了每夜卧談的習慣。趙羽舊話重提,方知自己誤會了華朝和西武,那兩個國家也是男尊女卑。而華朝那位天熙女帝,頂着衆方壓力榮登大寶,是此間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帝。
“說起來華朝能出位女皇帝,和我大宏有關。”
“嗯?你不是說華朝皇家子嗣單薄,那個承天帝成了華□□唯一的男嗣,又只有一個女兒,就讓女兒繼位了嗎?和大宏有什麽關系?”
“因為是姑母和父汗讓承天帝不能再生的。”
“什麽?!”
“我父汗登基前,諸王争位不是差點便宜了華朝嗎?多虧姑母辛苦周旋,擊敗了華軍。那時華朝送來的質子就是承天帝。本來華朝的皇位輪不到這位承天帝,姑母也沒在意他。等到後來華朝只剩這麽一位皇子了,姑母讓他簽了永不北征的秘約,又斷了他的子孫傳承,才放他回國繼位。那時天熙帝還在母胎中,母親被下了劇毒,她本來也該生不下來的。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差錯,母親死了,孩子卻活了下來。姑母見是個女兒,就沒再派人下手了,承天帝這才有那麽個獨女。”
“這……”
“很卑鄙是嗎?唉,我在中原的書上,見過一個詞叫‘報應’。這兩天我常在想,當初姑母和父汗斷了華朝的血脈傳承,後來哈日喬魯去華朝沒了子孫,又害我大宏男嗣絕跡,這也許就是報應吧。”
趙羽不知道說什麽好,許久之後才幹巴巴的擠出一句,“華朝那位天熙帝能坐穩皇位,你也能重振大宏的。”
“我聽姑母說起這則秘聞時也驚詫不已,她雖然是女子,在我心中卻是偉大的英雄,我沒想到她會如此行事。”
“女子本就可以是英雄。你姑母……這件事确實做得不地道,但以她對大宏的功勳來說,她本就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說的是,姑母就是英雄。”娜音巴雅爾往趙羽身邊挪了挪,抱住了趙羽的胳膊,“她那番籌謀,本是看父汗平庸,想幫大宏掃除後患。結果承天帝退位成太上皇也要北征,女子為帝更需要功績,到頭來,我漠南反而成了幫君天熙鋪穩皇位的地氈。想起這些,我總擔心姑母在永生天處不得安息。”
“天下事是算計不盡的,你姑母為大宏操心了一輩子,回歸永生天後,也該放下了。而且不是還有你嗎?你替她盡心盡力守護大宏,她一定安心的。”
娜音巴雅爾發了會兒呆之後,釋懷的笑了,“你說得是,天下事算計不盡,我盡心盡力就好。”
“嗯,盡心盡力就好。”趙羽有點高興。她看得出來,娜音巴雅爾在大宏的問題上,之前把心弦繃得很緊,如今似乎有了松動的跡象。
“不早了,睡覺吧。”
“好。”趙羽好笑的拍了拍娜音巴雅爾的手,将胳膊抽了出來,“我去關燈,你睡裏面點。”
“小氣。”
“公主殿下,這才春天,要是不把你的睡相改過來,我冬天估計沒被子了。”說話間,趙羽探向了床旁的油燈,“吹燈了哦。”
“冬天讓人準備大被子就好了。”
趙羽在黑暗中聽到了娜音巴雅爾甕聲甕氣的嘀咕,搖搖頭道了聲“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