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該讓人滿意了吧?】
“不怎麽樣。”趙羽撇嘴,又嘆息着說道:“傻姑娘,我故意當衆把話說死,就是不讓你反對啊,又怎麽可能把爛攤子丢給你了自己脫身呢?治疫所,我是一定會替你去的。就算你不同意,我也會去。相信會有很多人願意給我帶路,你說是我自己去好,還是你幫我安排一下更好呢?所以說,別想攔我了,巴雅兒。攔也沒用。”
娜音巴雅爾凝望着趙羽,不難從她的眼裏看到認真。
“為什麽……”
“為什麽?因為我是學醫的,不是我去就是你去,我去比你去安全。還有,巴雅兒,這個世界上唯一和我有關聯的人只有你,萬一我出了事,傷心的只有你一個人。可你不一樣,偌大一個國家需要你,你若有事,傷心的是千千萬萬的人,所以我去比你去劃算啊。這筆賬都不會算?”
趙羽說得好笑,娜音巴雅爾卻聽得鼻端發酸。她的身份決定了,她從出生起便不缺為她付出性命的人,可唯有眼前這位,心甘情願地為她含笑赴險,不為她是公主,不為她是監國,也不為她“永生天珍寶”的名號,而只是因為她是她,是她嘴裏的“巴雅兒”。
“你對我這麽好,我都要以為你是永生天派來幫我的了。”
趙羽微愣之後,上前輕輕抱了抱娜音巴雅爾,“你對我也很好,遇見你是我的幸運。”讓我不至于在陌生的世界流浪。
趙羽一抱過後便準備将娜音巴雅爾從懷中放出來,不想卻被娜音巴雅爾抓住了衣襟,無法再後退。她輕拍娜音巴雅爾的手背,示意她放手,低聲溫柔地勸慰道:“放心吧,紮查他們去過那麽多次治疫所都沒事,我去了多注意一些,不會那麽倒黴的。”
“我可以讓你去,但你得答應我,只去東所。”
治疫所分東、中、西三所,東所的疫民病情最輕。
娜音巴雅爾大有不答應就不松手的勢頭,趙羽不得不點頭應了聲,“好。”
“我讓我的斡其可随你去,你去了別讓疫民近身。”
“好。”這一點,娜音巴雅爾不說,趙羽也會注意。
“若是勢頭不對,你只管回來。”
“我這還沒去呢,你就說勢頭不對算怎麽回事?巴雅兒,當烏鴉嘴可不好。我有一種預感,我這回去治疫所一定會很順利。”
趙羽了解自己的心性,做事向來要麽不接手,接手了哪怕千難萬難也定要想辦法做好,真要遇上什麽麻煩的情況,只怕很難像娜音巴雅爾要求的那樣知難而退。怕直接搖頭會讓娜音巴雅爾改主意,趙羽想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娜音巴雅爾卻不吃她這一套,她直直盯着趙羽的眼睛,愣是看着她點頭稱“好”了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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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巴雅兒,我需要去做準備了,你說要派斡其可跟我去的,不需要安排一下嗎?”
趙羽最後一個“好”字到底是說得心虛,她怕被娜音巴雅爾看出來,打起了腳底抹油的主意。
娜音巴雅爾這才慢慢松開趙羽。
“我走了。”
“嗯……你……保護好自己。”娜音巴雅爾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只能說蒼白空話的一天,可是江山子民的重量在她雙肩,讓她無法輕身入險,沖動過後,再面對趙羽的堅持,她已無力再拒絕。哪怕私心裏,她仍不甘願。
“會的,會的。”趙羽一邊點頭一邊往外走去,直到摸到了帳簾,才突然轉身說道:“巴雅兒,是我自願替你去的,萬一我要是回不來了,你不要太有心理負擔。”語罷,她生怕娜音巴雅爾再攔住自己,一溜煙跳出了大帳。
娜音巴雅爾看着晃蕩不休的門簾,一聲“回來”卡在了喉口,沉悶的低喃卻洩漏了出來。
“都知道我會傷心了,怎麽還能說這樣的話……”
送走趙羽的那個下午,娜音巴雅爾回到自己的帳殿,看着醫書環繞中并肩而立的兩把空椅,半天回不過神來。一起查閱醫術的日子裏,趙羽除了晚上睡覺,其餘的時間總在娜音巴雅爾帳中,習慣了與趙羽低頭不見擡頭見,冷不丁身邊沒了那道熟悉身影,娜音巴雅爾感覺心裏空落落的,仿佛缺了塊什麽。
公主這是在……
烏娅尋到娜音巴雅爾身邊時,為娜音巴雅爾的發呆暗暗驚奇。注意到娜音巴雅爾的視線所在,她無聲一嘆。少頃,不見出神的主人有留意到自己的意思,烏娅這才輕聲喚道:“公主?公主?”
“嗯?”娜音巴雅爾定神,“何事?”
“術恩大人求見。”
娜音巴雅爾眼神微暗,卻繞過屏風,坐到了帳殿正中的狼頭寶座上,才道:“讓他進來吧。”
猛戈族有敬重老人的傳統,尤其術恩有公主汗媼敦格日樂老臣的身份,娜音巴雅爾以往私下接見他時,不說總是親自出迎,但接見地點不是書房就是茶室,總是平和可親的,何曾有過特意坐上寶座的時候?
烏娅知道,是術恩一力促成了趙羽出任治疫所安撫使,她并不奇怪娜音巴雅爾的态度反常,只當沒有注意,老實應命而出。
“下仆參見監國公主殿下。”
術恩看見娜音巴雅爾高坐王椅,明顯有些意外,又很快明白過來,恭敬行禮,還将嘴邊的“公主”特意換成了“監國公主殿下”。
“嗯,術恩,何事求見本宮?”
娜音巴雅爾疏淡的口氣讓術恩三分的試探變成了十分的肯定——必是自己昨天犯的忌諱,讓公主對自己生了芥蒂。
術恩心下苦笑,面上不顯,只道:“還是那件舊事,老仆真心想陪安都大人一起去治疫所安撫難民,敢請殿下答允。”
“此事,本宮不是已經說過不必了嗎?登和守備魯勒浩克,對治疫所的情形也很熟悉,有他陪木都格去就夠了。”
“登和的确幹練,但老仆這張老臉,想來在疫民面前能有兩分作用,一起陪安都大人過去,不更穩妥嗎?”
“若是如此的話,那便更不用了,術恩老人你既然能推薦木都格,想必和本宮一樣,也是相信他機慧的吧?”
“我……”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術恩被娜音巴雅爾堵得啞口無言。
娜音巴雅爾又道:“再說了,術恩老人您年歲不小了,等漠北安定些,也是時候讓您安享晚年了,若再讓您奔波,本宮過意不去,姑母在永生天處看着,也該怪娜雅不體恤舊人了。”
術恩沒有貪戀權柄的心思,若非漠南罹難、漠北艱難,他的确早該退享晚年了,只是……永生天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大宏、為巴魯爾特着想,忠心耿耿了一輩子的人,要怎麽接受帶着主君的猜忌退下去?
“殿下……是怕下仆對安都大人不利嗎?”術恩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嗓音幹澀,還帶上了老人所特有的蒼涼。
“我的确有這樣的擔心。”說來,術恩也是看着娜音巴雅爾長大的人。望見術恩的落寞,娜音巴雅爾也有些不忍,開誠布公地應道:“本來,我倚重您,如同信任姑母的識人之明。可是我不明白,您為何一而再的針對木都格。”
“不是下仆針對安都大人,而是殿下您對安都大人太過在意了。殿下您自己沒發現嗎?您在安都大人的事情上,就跟變了個人似的。若是從前,老仆怎麽也想不到,您會在忙着處理國事時抽空出來,只為親自照料一位男子晨起梳洗的小事。您還……還鞭殺了一位女奴,只是因為她靠近了安都大人。”
“你以為本宮是因為私情的緣故遷怒于人,才要将你遣退?”
娜音巴雅爾有些好氣,又有些好笑。她無法告訴術恩,所謂的“太過在意”,不過是掩飾女忽彥身份的需要。
“您曾在姑母身前多年,應當知道,若是仆臣坐到了主君頭上,姑母會如何處置吧。”
事實上,娜音巴雅爾也确實覺得,自己的決定與趙羽無關,而是要做草原上的王,絕不能輕易縱容臣仆的冒犯。不然有一就有二,然後接踵而來的,會是權威的消逝。
術恩默然。他也知道自己犯了大忌,但在他心中,任何人的性命都比不過娜音巴雅爾的安危,包括他自己。
“本宮在意自己的忽彥不應該嗎?”既然已經打開天窗說亮話,娜音巴雅爾索性說開了自己的疑惑。她是真的有些不明白術恩的态度,明明當初宣布趙羽為自己的忽彥時,術恩也是贊賞的,如何這麽快又變了主意?僅僅只是因為自己表現得“在意”了些?
“殿下……”術恩眼皮微垂,“永生天賜下的忽彥這種說法,只能騙騙外人,說到底,他只是個來歷不明的異族人。您對他若只是利用,下仆沒有異議,可偏偏您對他掏心掏肺的……殿下啊,您別忘了,您可是兩漠複興甚至是大宏存亡的最後希望了,如此輕信一個異族人,但凡他有二心,草原将何其危險?!“
娜音巴雅爾心知自己那份“掏心掏肺”中的水分,剎那間,卻是越發感念起了趙羽對自己不求回報的全力付出。
她擺手說道:“多慮了。我早就說過了,如果不是木都格,我回不到漠北,而且現在你也看到了,他為了我,連得時疫的風險都不怕,該讓人滿意了吧?”
大出娜音巴雅爾意料的是,術恩依舊搖頭,“安都大人他對殿下的确有些真心。可是殿下,真要做一個配得上您的忽彥,光有真心不夠呢。大宏如今的光景,比媼樂殿下那時還要來得危急,您的忽彥,不說像呼屠達王那樣卓越,也不能相差太多……”
“我不是姑母,她……他也不是蘇勒和克!”
沒有人比娜音巴雅爾更清楚傳言恩愛的公主汗夫婦間的真實情景,也因為知道那些隐秘的緣故,她不喜歡術恩将趙羽比作蘇勒和克,更為術恩對趙羽小瞧而有些壓不住怒氣。激動之下,她甚至險些叫破了趙羽的真實性別。
怕術恩對趙羽下手,娜音巴雅爾緩了口氣後,又不無警告之意地說道:“術恩老人,本宮醜話說在前頭,赤古是木都格的護官,若是護衛木都格不利,別怪本宮不講情面。”
與娜音巴雅爾的離心離德讓術恩痛心,他強行壓抑情緒,許諾道:“殿下放心吧,老仆就算再糊塗,也不會在安撫治疫所的事情上動手腳。安都大人若有不測,不用殿下動手,下仆也會讓赤古去給安都大人陪葬。”
有了這句話,娜音巴雅爾對趙羽安危的擔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只是這樣的放心并未持續太久,因為第二天,一位氣喘籲籲的騎手,帶來了治疫所暴*亂的消息!
作者有話要說:
注:呼屠達王,蘇勒和克,媼敦格日樂公主的忽彥
赤古是術恩的孫子,見【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