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還寫這些做什麽!】
數日陰雨,灰暗的天色,如同娜音巴雅爾此刻沉郁的心情。
莫非是永生天見兩漠安逸太久,有意讓子民重歷艱難?
順着帳檐滑下的雨珠,娜音巴雅爾擡頭望了望黯淡的永生天,又望向了阿日塔布汗故帳的方向,無聲的苦笑在她的心底經久不散。
她原本還對瘟疫的可能抱有僥幸,可經過這幾天的秘密調查,基本證實了紮查的推測——漠北是真的出現了疫情。
而且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漠南的難民潮,在來漠北的路上,便病死過許多婦孺老弱。逃難中,死人不算稀奇,便連難民中的醫者,也只當他們是因為奔波太苦,害了熱症。而現在,甚至有不少青壯,都陸續出現了這些所謂的“熱症”。此番的疫疠,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壯大到了容不得她這個監國公主有絲毫輕忽的地步!
靠天吃飯的草原,小災小難原是常有的事,但大疫少見。便是以前兩漠安泰的時候,面對大疫,大宏上下也得謹慎對待,更別說如今這風雨飄搖的情勢了。此番疫情極有可能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成為漠北的滅頂之災!尤不得娜音巴雅爾不慎重處理!
疫情越早應對越好,娜音巴雅爾再擔心公布疫情的後果,也不能因噎廢食,任瘟疫蔓延,禍害她的子民和國家。只是……
且不提疫情公布後的人心動亂能否安撫住,只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宏本就醫術不昌,國都塔拉浩克的淪陷,又直接造成了禦醫所的離亂,以至于她連個能制定治疫方略的人選都找不到,又如何能公布疫情?
堅毅如娜音巴雅爾,平生很少有無從下手的感覺,此刻卻深恨自己不通醫術,以至于只能站在這猶豫。其實聽紮查說漠北可能出了瘟疫後,本着有備無患的原則,她派人确認疫情的同時,也暗中着人去了魯勒浩特的國醫所,想提前準備好一份治疫章程。可惜國醫所多是些從禦醫所退下來的老大夫,他們好容易告別了提心吊膽的禦醫生涯,有幸在魯勒浩特安度晚年,一聽皇家有召,紛紛稱老稱病,更別說主動挑起治疫的大擔子了。
紮查倒是個為國有心的,只是他從未當過醫官,安排他研制針對疫情的藥方還行,其餘皆是有心無力。
對抗時疫的事,難道真的只能先宣布下去,然後走一步看一步?
左手伸出帳檐,成串的秋雨破裂在掌心上,很快讓寒涼之意浸潤到了娜音巴雅爾的指尖。
半響之後,娜音巴雅爾終于下定了決心。她收回冰涼的左手,握攏掌溫,轉身對自己的侍女長吩咐道:“烏娅,派人去請所有的領事官,說本監國有要事和他們商議,讓他們速來。”
怕時疫引起難民的恐慌動亂,娜音巴雅爾這些天的動作都在暗中進行,但再怎麽避人耳目,總是避不過自己的侍女長的。烏娅早從娜音巴雅爾這幾天的狀态中窺見了些許端倪,聽了她的吩咐,不驚訝,也不多問,恭敬地應諾之後,親自去安排起了傳令的人手。
娜音巴雅爾看着烏娅告退的背影,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原是看在圖娅的份上,才擡舉了她這位族親姐姐。這些日子觀察下來,烏娅雖不如圖娅活潑可喜,但她的緊口風和謹慎細致的辦事風格,當得起這份擡舉。
想到圖娅,自然又想到了趙羽,意識到自己這幾天因為憂心時疫的事情而對趙羽少了關心,連她身上發疼的毛病也不知好全了沒有,娜音巴雅爾原打算邁回議事大帳的步子,又生生改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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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等人到齊還要花些功夫,先去趙羽那看看,再回來也不遲。
帳前伺候的女奴被娜音巴雅爾突然走出帳檐的行為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連忙捧了雨傘,追趕主人的步子。
巧合的是,恰好趙羽也派人來請娜音巴雅爾。
趙羽派來的侍女叫吉仁。日前娜音巴雅爾下令鞭殺了一個擅自走到趙羽床邊的侍女,趙羽帳前侍女的位置因此出了個缺,吉仁才被補去準忽彥身邊伺候。
娜音巴雅爾與吉仁半路相遇,她對自己兩天前抽空挑出的這張老實面孔還有一些印象,得知是趙羽想找自己,難免驚訝。要知道,趙羽知道娜音巴雅爾事忙,平時有事都是自己解決,這還是第一次差人來請娜音巴雅爾。
她那身上發疼的毛病來得古怪,還一時好一時歹的,莫非是出了什麽岔子?
憂慮在心,娜音巴雅爾面上不動聲色,“你可知木都格找我何事?”
“下奴不知。”
問話時,娜音巴雅爾的腳步早已經再度啓動了。吉仁的回答讓她眉心一皺,腳下隐隐有了加快的趨勢,又問:“木都格這幾天好嗎?”
“下奴……不知……”
“連主子好不好都不知道,你們是怎麽伺候的。”娜音巴雅爾有些不悅地掃了吉仁一眼。
“噗通!”
“公主恕罪!下奴……下奴才到安都大人那伺候……這兩天下雨,安都大人一直呆在帳裏沒出來,下奴只在認主時見過安都大人一次,實在不知道他好不好……”
娜音巴雅爾順口而出的責問并不嚴厲,她完全沒有想到會引起吉仁的惶恐認罪,以至于走出很遠後才反應過來。
回望趴伏在雨幕中不停顫抖的女奴,娜音巴雅爾有些疑惑。她沒有虐待奴隸的愛好,甚至在民間都頗有些寬仁的名聲,真的很少看到別人對自己恐懼至此。吉仁之前回話的聲音就有些發抖,娜音巴雅爾只當是老實人天性膽小,可現在瞧着,一句不痛不癢連斥責都算不上的話,就把她吓成了這樣,也太……
吉仁嘴中的“只在認主時見過安都大人一次”,提醒了娜音巴雅爾。她心眼一明,眼神卻随之一黯。
是了,問題是出在前日的鞭殺……
“起來吧,回去換身衣衫,再來伺候。”
鮮血淋漓的前例相去不遠,自從娜雅公主大反常态,用“勾引木都格”的理由毫不留情地鞭殺一女後,人人皆知準忽彥安都大人是監國公主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禁脔,容不得人半分觊觎。從那時起,巴魯爾特老營裏的各個女奴,能離趙羽的營帳有多遠就繞多遠。
便連趙羽帳內伺候的四位近身侍女,也是輕易不進趙羽的帳殿。趙羽有所召喚時,她們也只願候在入門處的屏風前,連多看安都大人一眼都不敢,生怕誤觸公主的逆鱗。
娜音巴雅爾抵達趙羽的帳殿時,便是如此。趙羽剩下的三位近身侍女,寧願被雨水飄濕衣角,也選擇了守在帳檐下。
見此情景,娜音巴雅爾的随從無需她吩咐,也自覺留在了帳外。
“木都格?找我有事嗎?”娜音巴雅爾心頭微滞,挑簾入帳時,卻特意在音色中添加了少女呼喚戀人時獨有的甜美。
無人回應。
“木都格?木都格?”
娜音巴雅爾邊喚邊走,尋到趙羽床前,看到蜷縮抱頭的趙羽時,娜音巴雅爾再也顧不得“只用猛戈語交流”的約定,換了漢話關切道:“趙羽,你醒着嗎?怎麽?又頭疼了?”
“巴雅兒……你來了啊……”疼痛的折磨讓趙羽的嗓音黯啞無比。
看清趙羽蒼白而痛苦的面色,娜音巴雅爾心一糾,仿佛趙羽眉心深刻的“川”字烙上了她的心頭。
“只是兩天少見了些,你怎麽就疼成了這樣?不行,非得找大夫給你好好瞧瞧……”
“不是……啊!”趙羽翻手拉住了打算起身的娜音巴雅爾。這個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牽疼了她臂上的肌肉,讓她痛苦地叫了一聲。
趙羽喘了兩口氣,痛苦稍稍緩和,她就撿起了沒說完的話,搶在娜音巴雅爾張嘴之前,繼續道:“不是找你喊大夫……書桌上的東西你拿去,看看用不用得上……”
“書桌?”娜音巴雅爾納悶。
“嗯。”
見趙羽又要忍痛擡手,娜音巴雅爾連忙阻止,“你別動,我知道了,我去拿。”
“這是?‘防治瘟疫擴散……的辦法’?”
趙羽桌上是一份手書。娜音巴雅爾坐回趙羽床邊後,才細看手書上的文字。辨認着那些墨跡所組成的方塊字,娜音巴雅爾的眼眶漸漸發紅。
“嗯,字不好,你湊合看,應該能有用。我這幾天身上疼得厲害,寫字效率太慢了,腦子裏也跟漿糊似的,可能寫掉了一些……”
“你都成這樣了,不好生保養自己,還寫這些做什麽!”
娜音巴雅爾半點都沒有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的高興,嘴上是诘責,通紅的眼眶裏是争先恐後往下掉的淚珠子。
趙羽沒有謙虛,她那些波折筆跡組成的漢字,需要娜音巴雅爾費盡眼力,才能勉強認出,卻越發刺激了她的淚腺。
透過字跡,娜音巴雅爾看見了趙羽戰栗書寫的模樣。她這一筆一劃寫的哪裏是字?分明是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