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癡心妄想!】
這是……草原上最美麗的花為自己找到歸宿了嗎?
銀月清輝灑落半坡,灑在半坡上含笑對視的兩人身上,将其間的柔情渲染得越發潋滟動人。蒙木速遙遙望見,想起之前驚鴻一瞥的金光,自覺會意地偷偷笑了。
如果沒看錯,之前這個年輕人收進懷中的,是公主的金刀吧。怕公主遇害了,還想把他帶回魯勒浩克偷偷審問的,現在看着,也許公主不是把金刀借給“恩人”殺狼,而是送給他了?是了,不然以公主的性情,命我們住手時何必那麽着急。待部衆一貫親和的她,竟然連“陪葬”都說出來了。
想到公主看中的不是猛戈族人,蒙木速又有些愁上眉心。記得杜那圖汗賜給娜雅公主金刀就是給了她自主擇婚的權力,蒙木速最後甩了甩腦袋,決定相信永生天珍寶的智慧與取舍。
他走到娜音巴雅爾身後,複命道:“公主,兒郎們找到幾株防狼牙毒的草藥搗碎了。至于傷藥,您知道,他們爛牛皮似的,平時沒人随身帶藥,只怕得回營地才能有。”
“公主,讓下仆來吧……”
“不用,我來。”娜音巴雅爾拿過蒙木速手上的草藥泥,雖然早有預料,對傷藥的事并沒有抱太大希望,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營地安置在哪了?遠嗎?”
轉向趙羽時,娜音巴雅爾換上了漢話,“一時找不到傷藥,我先給你敷點草藥,能防狼牙毒,應該也有些止血的效果。”
“好。”趙羽聽不懂娜音巴雅爾和蒙木速猛戈語的對話,在一旁瞅着自己被狼牙、狼爪劃出來的傷口,正擔心會得狂犬病呢。聽說娜音巴雅爾手上的草藥泥“能防狼牙毒”,她自然沒有二話。
“不遠的,公主。營地就在大漠邊上,騎馬往東走不會兒就能到。我看這位答可魯的傷自己處理過,現在又敷上了草藥,耽誤一會兒應該無妨,公主不用太過擔心。”
蒙木速看着娜音巴雅爾給趙羽小心上藥的動作,眼神一閃,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還有,他雖然聽不懂漢話,可公主對這位年輕人說話時的語氣,聽起來似乎更溫和。
只是,這人看起來白白瘦瘦像新出生的羊羔似的,上個藥還疼得往後縮,真不像當得起“答可魯”的稱號,公主怎麽會看上他?不過他在幾十只狼的包圍下保護公主,還算有膽量,也有些本事……
太過擔心?
娜音巴雅爾上藥的動作微微停頓了片刻。我之前似乎……真有點……擔心。不過,她不是草原上不怕流血、不怕痛的勇士,只是個姑娘家。而且她之前連馬都怕,如今被狼傷了,這點擔心,不算多吧……
“答可魯”在猛戈語中,是勇士的意思。對于崇尚勇武的猛戈族而言,是一個附帶榮光的稱謂。蒙木速不知道趙羽的名字,想着是公主的恩人,更可能是金刀的新主人,他稱呼起來應該有足夠的尊重和客氣,便将“答可魯”拿過來用了。
趙羽聽不懂猛戈語,不知道自己白白賺了聲“答可魯”,更聽不到蒙木速的心聲。不然,她一直覺得自己的“新身體”除了第二性征的發育外,其他外在條件都算不錯,要知道被人嫌棄白淨瘦弱,非得無語死。至于應激本能也要被人嫌棄,那更是得仰天喊冤。她小時候護着人緣不好的葉琳熙,沒少挨拳腳,自問算是不怕疼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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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人來了?”
蒙木速突然握住了腰間的彎刀,他身後的部衆也注意到了馬蹄聲,立刻湧上半坡,圍出了一個保護圈。
正好趙羽的傷口能敷藥的地方都敷得差不多了,娜音巴雅爾拍拍手,對趙羽遞了聲“放心”,也看向了馬蹄聲到來的方向。又吩咐蒙木速,“去個人看看。”
“蒙木速老兄,是你的人嗎?別緊張,是我,滿都斯楞。”
“滿都斯楞?”娜音巴雅爾凝眉。
蒙木速解釋道:“公主,滿都斯楞是林下兩族之一的兀朵部的首領。薩切逯大會時,他打獵受傷,沒來得及去塔拉浩克,好命逃過了一劫。”
“我知道,他怎麽會來這?”
“說是來幫忙找人的。”蒙木速瞥了眼趙羽,又瞥了眼驅馬走近的滿都斯楞,聲音壓得又低又快,“公主,兀朵部這些天不大安分,滿都斯楞還借着為天選家族分憂的名義,從漠南逃來的難民裏收走了不少青壯,您和他打交道時,務必小心些。”
娜音巴雅爾眼底微沉,輕輕點了點頭,示意蒙木速應聲。
“滿都斯楞首領,您怎麽來了?”
“我跟着狼群的動靜來的。怎麽回事?蒙木……娜音巴雅爾!”
滿都斯楞話說到一半,馬蹄已經踩在了蒙木速近前。掃見蒙木速身前的娜音巴雅爾,他猛然一驚,頓了一頓才接上一聲“……公主”。
落後滿都斯楞半個馬位的,是一位體型健碩的青年男子。他是滿都斯楞的獨子,烏立坦。
不同于父親的錯愕和不甘,烏立坦看清娜音巴雅爾後,眼前一亮。他興奮地翻身下馬,沖到了娜音巴雅爾面前,“公主,獸神保佑,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烏立坦,不可冒犯公主。”蒙木速适時地踏前一步,正好擋下烏立坦。
“烏立坦,你蒙木速大叔說得對,還不快見過公主。不過烏立坦有一句話說得對,公主能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滿都斯楞收攏心頭的陰郁,朗笑着下馬,帶着烏立坦一起,右手按胸,給娜音巴雅爾見禮。他身後的部衆們,也紛紛下馬屈膝。
“滿都斯楞首領,別來無恙。”娜音巴雅爾微笑致意,又道,“聽蒙木速說,你帶着部衆幫王庭收容了不少漠南過來的難民,辛苦了。”
滿都斯楞呆愣了片刻,顯然沒想到娜音巴雅爾開口就是難民的事。意外之後,他高興這位廣有民心的公主只是憑着雙藍眼睛才輕易地賺了虛名,其實心機不足,盛名難副,表面上卻只是擺手謙遜道:“公主說的哪裏話,都是大宏的子民,漠南失事,我兀朵部遠在林下,難以援軍,收容些難民,為天選家族分憂,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娜音巴雅爾似是深以為然,點頭道:“這回漠南離散,過幾天北歸的子民想必會更多。不過,聽說有滿都斯楞首領這樣的忠心,願意不辭勞苦、不吝奶肉地安置難民,本宮就放心多了。到時候,想來還有更多要辛苦兀朵部的地方,本宮先替那些難民謝過滿都斯楞首領和兀朵部的善舉了。”
滿都斯楞面容一僵,見娜音巴雅爾打算作禮,連忙阻止,“不敢,滿都斯楞為大宏盡心是應該的,當不起公主的謝,更不敢當公主的禮。只不過……林下地域有限,又不歸我兀朵部獨有,圖顔部的紮奈那布首領不在,我做不了他的主。只憑我們兀朵部,只怕能幫的忙有限。”
林下兩族分別是兀朵部和圖顔部。圖顔部的老首領敖乞沒有滿都斯楞的幸運,準時趕去塔拉浩克參加薩切逯大會,和參會的所有薩切逯一起,死在了那裏。
紮奈那布是敖乞的弟弟。“華朝榮樂王帶人殺死了薩切逯大會上所有人”的慘訊傳回漠北後,紮奈那布才繼承哥哥的位置,成了圖顔部的首領。
娜音巴雅爾聽到紮奈那布成了圖顏部的新任首領,不難想見——滿都斯楞的觸手都敢擅自伸出林下了,這些天只怕沒少打新主初立的圖顔部的主意。紮奈那布她知道,算是個有頭腦的,集中全力自保,不給野心勃勃的滿都斯楞可乘之機還差不多,此時紮奈那部若是在這,那才叫見鬼了。
“所以說,還是兀朵部有心。不過各部各安封土,也不算錯處。而且他們不比你兀朵部,新首領繼位,總需要安撫部衆的時間。”娜音巴雅爾只當聽不懂滿都斯楞的挑撥。
“那倒是。”
不論娜音巴雅爾說起“各部”是有意還是無意,滿都斯楞都不得不附和,不然就是把“各安封土”的“各部”都開罪了。
兩漠草原非天選家族不可稱帝,他滿都斯楞生下來就姓了兀朵,注定做不成汗皇。之前以為天選家族後繼無人了,得獸神保佑,他又是漠北各部碩果僅存的薩切逯,做個汗王的心思還是敢有的。是以,之前為了立威,那些人心不穩的部落,滿都斯楞也不是得罪不起。
只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天選家族還有人活着回來,而且不是比車輪還矮的小皇孫們,是“永生天賜給草原的珍寶”娜雅公主。那麽,還是先看看情況為好。為了踩圖顔部一腳就惹下衆怒,對如今的滿都斯楞來說,顯然不是樁合适的買賣。
娜音巴雅爾卸下了臉上的忡忡憂慮,慷慨說道:“放心,巴魯爾特不虧待忠臣,王庭到時候不會讓兀朵部太為難。”
“唉,都怪該死的中原人和西武人,可惜了汗皇陛下、各位宗王和其他老首領!還好公主慧眼,斡拉河懲罰了華朝那個可惡的榮樂王。公主遠來辛苦,先不說這些傷心事了,我讓人去生火烤羊,讓兀朵部為公主慶祝慶祝吧。對了,這位是?看起來似乎不像是我們草原上的人?”
難民裏少有青壯,要是答應幫娜音巴雅爾安置難民,誰知道“到時候”會給兀朵部招來什麽樣的拖累?滿都斯楞不敢應承娜音巴雅爾,拿眼生的趙羽做幌子,生硬地扯開了話題,
“這是本宮的恩人。”娜音巴雅爾本就沒指望三言兩語讓滿都斯楞就範。滿都斯楞問及趙羽,倒是提醒了她,趙羽的傷,還需要回帳找藥。“漠南遭難,國都受辱,慶祝還是算了。”
“哎,公主,怎麽能算了呢?滿都斯楞知道,公主因為國難,無心作樂。可自打塔拉浩克出了事,公主是天選家族第一個平安回到漠北的人。這是天大的喜事,怎麽也得慶祝一二,感謝永生天的庇護吧?”
娜音巴雅爾瞳孔猛縮,覺得胸口刀割般的疼。
我是天選家族第一個平安回到漠北的人?!怎麽會!塔拉浩特破城前,我就派人護送呼德他們來漠北了!哥哥們和他們成年的兒子,都死在了薩切逯大會上,死在了榮樂王手裏,難道那些小家夥們也沒逃過?!
“巴雅兒,你怎麽了?”
當了半天木樁子的趙羽,因為聽不懂對話,注意力都放在了他們的表情和動作上。也是因此,所以她最先察覺了娜音巴雅爾的異色。
滿都斯楞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戳到了人家的痛腳。站在娜音巴雅爾身後的蒙木速倒是張張嘴,想對娜音巴雅爾說些什麽,瞄了眼滿都斯楞,他又将話吞回了肚子裏。
“沒事,別擔心。”娜音巴雅爾對趙羽扯了扯嘴角,轉向滿都斯楞時,又換回了猛戈語,“這裏不是在林下,哪裏有讓兀朵部為本宮接風的道理。”
蒙木速明白娜音巴雅爾的意圖,手指身後,接口道:“公主說得是,滿都斯楞首領,您忘了我蒙木速了嗎?有我們這些巴魯爾特的部衆和奴隸在,還要勞您給公主接風,草原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滿都斯楞點點頭,娜音巴雅爾不再等他說話,道了聲累,便示意蒙木速領路,帶着趙羽轉身了。
烏立坦從始至終連句話都沒和娜音巴雅爾說上,看着她的背影,不甘心地欲言又止,又目露乞求地望向了自己的父親。
滿都斯楞見了,轉溜着眼珠,拿定主意後,終于張口喊道:“兀朵部無福給公主接風,公主的接風酒不知可否分我和烏立坦一杯?我們父子也好沾沾公主的喜氣。”
又是福又是喜,娜音巴雅爾聽得刺耳,可人家拿着接風的名頭充作一片好心,又讓人半點也發作不得。
腳步一頓,娜音巴雅爾回頭,似看未看地掃了一眼滿都斯楞父子,“我是看滿都斯楞首領這些天辛苦,加上夜又深了,才不好勞動你們。既然你和烏立坦有興致,人多熱鬧,自然是歡迎的。”
娜音巴雅爾重歸前方的蔚藍眼眸,在無人察覺的深處,沾染了夜半草原的月色清涼。
你們以為沒有父兄看顧的我是任人觊觎的肥羊?還是以為漠北成了肥羊?
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