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用你的血救了我?】
趙羽和娜音巴雅爾高興得太早了。
當省了又省最後一只水囊還是快見底時,趙羽想起腳下這片無邊沙漠的死亡兇名,不得不開始動搖,是不是該收回多日前的“天無絕人之路”。
“我們走了多久了?能有二十天了吧?還沒到頭,這呼勒額蘇到底是有多大?”
趙羽不想讓同伴發現自己的窘境,勉強用所剩無幾的水潤了潤嘴唇,又不動聲色地将自己最後的水囊挂回了腰間,只是心裏難免有些絕望,又有些歉疚。
有生二十年,哪怕趙羽自幼在孤兒院長大,也從沒有覺得,生存是如此艱難的事情。早知道這麽精打細算地控制飲水也不足以支撐她們一起走出沙漠,也許自己從一開始就不該分走人家六只水囊?畢竟,自己是早就要死的人,如果這次幸運的新生注定長久不了,也只當是多賺了幾天的活頭。何必還連累好人呢?
世間難買早知道!趙羽啊趙羽,你總歸還是想活的,事已至此,虛僞地故作高尚,當個馬後炮,又有什麽用?
趙羽在心內自嘲地苦笑一記,猶豫了一下,又問道:“你說……我們能從這沙漠裏走出去嗎?”
“一定能的。”與其說娜音巴雅爾是回答趙羽,不如說是說給了她自己。
說話間,娜音巴雅爾繞過趙羽,半點沒有停步的意思。水沒了,食物雖然還有,但早已經難以下咽了。她養尊處優的身體本就不擅長長途行走,缺水少食地在沙漠裏走了這麽多天,如今每一步都是在用意志做支撐。她不敢停下來,怕停下來後就再也走不動了。
一定能的……
娜音巴雅爾,你不能死在這,不然巴魯爾特就真的完了……
娜音巴雅爾,你一定要走出去……
一定要走出去……
望着娜音巴雅爾疲憊的步伐和不改堅定的背影,趙羽捏捏拳,抛開了對水分子的惦記,也憋出了一股勁來。
如今還有什麽好想七想八的,只管繼續往前走就是了!行百裏者半九十,也許下一刻就走出去了呢!再不濟也好過原地等死吧!
就這樣不知堅持前行了多久,也許是永生天聽到了娜音巴雅爾的心聲,就在她搖搖欲墜的身體快要走到極限時,她看到了……湖水?……草原?……是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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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永生天!”
碧水青草的出現,就像一只特效強心劑,瞬間振奮了娜音巴雅爾全身的活力。她歡喝一聲,忘乎所以地撒開腳丫,就像一只回歸森林的小鹿。那歡快奔跑的背影,任誰見了,也想不到她上一刻還奄奄一息。
走在後面的趙羽,晚了娜音巴雅爾半拍才看到“綠洲”。
遠處雲霧飄渺的地平線上,有碧藍的湖水,還有湖邊袅袅的青草。風吹湖面,波瀾在陽光下折射出的粼粼金光都似乎隐隐可見,青草的寧和氣息也仿佛被清風送到了鼻端,又讓一切,有了近在咫尺的感覺。
突然的“綠洲”出現在沙漠苦行人面前,無異于将人從地獄帶到了天堂,趙羽也為之迷醉失神,直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感慨撞進腦海,她神氣一凜,這才發現娜音巴雅爾雀躍地奔向了“綠洲”。
趙羽臉色大變,也顧不得嗓子的幹渴,連忙張嘴喊道:“喂!別跑了!快停下來!那是海市蜃樓啊!”
興奮中的娜音巴雅爾,綠洲成了她世界的唯一,根本聽不到趙羽的聲音。
趙羽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得不催動沉重的雙腿去攔。只是“地獄行人”又怎麽追得上人家奔向“天堂”的輕快步伐?
直到“綠洲”開始搖晃消散,娜音巴雅爾摔倒在地,趙羽才追上她。
“綠洲呢……”
“那不是綠洲 ,是海市蜃樓。你沒聽到我喊你嗎?你不該跑的。”
“海市蜃樓?”
“嗯,簡單來說,我們看到的綠洲是假的,就算有,也在千裏之外。怎麽樣?你還有力氣嗎?我扶你起來?”
“假的啊……”
就算沒有趙羽的解釋,天邊消散成一抹煙雲的水草,也替“海市蜃樓”做了注解。
娜音巴雅爾避開了趙羽來扶的手。剛剛那一陣奔跑,已經用盡了她最後的力氣,也帶走了她最後的希望。她真的,太累了……
永生天,看來呼勒額蘇真是您賜給我的埋骨之地……
永生天,您還會繼續庇護草原嗎……
永生天,我來做您永遠的仆人,只求您保佑漠北……保佑巴魯爾特……
“嘿!我知道你跑累了,別這麽閉眼,太吓人了。”趙羽扶住娜音巴雅爾,有些慌亂地去摘她的水囊想要給她喂飲,才發現她的飲水早已告罄。
“該死!你的水是早就喝完了嗎?這是有多久沒喝水了!怎麽不知道找我要!”趙羽惱怒地扔開了娜音巴雅爾的空水囊,扯下自己腰上的水囊送到了她嘴邊。
好在娜音巴雅爾尚未完全昏迷,人雖然昏沉着,長久缺水後汲取甘泉的本能還在。只是趙羽沒法放下擔心,她很清楚,自己這點水,想要從閻王爺手上搶回來一條命,根本不夠看!
很快最後一絲水分都滲入了娜音巴雅爾的唇縫,那雙美麗的藍眼睛卻遲遲沒有睜開。趙羽抱着她瘦弱的身體,卻覺得這份輕靈的重量壓迫得整片天地都跟着死沉沉的。
難道我只能這樣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去?
趙羽從娜音巴雅爾枯槁的唇瓣上移開沉痛的視線,擡頭看向四周蒼茫無際的沙漠,又看了眼頭頂的烈日。她悲凄滿繞的心情,突然平靜了下來。
不,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蕭索沉寂。
之前不就想清楚過的嗎?這片陌生且殘酷的天地,如果注定不屬于自己,貪戀沒有意義。
她從娜音巴雅爾懷中摸出她的金刀,有條不紊地拔出刀鋒,劃破手腕,将富于生命內涵的鮮紅液體灌到了娜音巴雅爾嘴中。
懷裏這個人啊,雖然相處不久,但她是她的同伴。她救過她,她們同過生死。如果不是自己,她還不會缺水……而且,她是她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上唯一的相識。就當是自己害怕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獨行吧。這一刻,趙羽的想法很簡單,她的腦子裏只剩下唯一一條通達的念頭——救她。
以死亡為名的呼勒額蘇,當血腥味漂浮在空氣裏,時光開始變得很緩慢,又似乎很漫長。每一次傷口凝固,又會有一條新的放血通路被打開,趙羽已經記不清多少次割開手腕,只是機械地維持着喂飲動作的連續,直到娜音巴雅爾的眼皮有了松動的跡象。
充盈口腔的溫熱,似乎将眼皮上的沉重都融化了許多。或者她也許只是好奇地想知道,這種微甜微鹹的美味是什麽?比肉幹的味道好多了。
雖然是從帳宮帶出來的,但這些天水不夠喝,再好的肉幹也難以下咽……不對,我為什麽還沒死?!
“你……讓我喝了你的血?!”視覺和神志的回歸,也帶動了嗅覺的複蘇,血腥氣讓娜音巴雅爾初醒的迷惘迅速轉變成了震驚。
看到娜音巴雅爾轉醒,趙羽眼前一亮。手上剛劃的一刀傷口還沒有凝固,趙羽不想浪費,并沒有将手腕從娜音巴雅爾嘴邊收回,只是應道:“嗯,我們沒水了,只能讓你喝這個,你醒了就好。”
“你……用你的血救了我?為什麽?”娜音巴雅爾抓住趙羽的手腕,不可置信地看着上面數十道刀口和尤在流淌的鮮紅,又努力地擡眼,想要看清趙羽的表情。可惜她在趙羽的軀體遮擋出來的陰涼裏,連趙羽的臉都看得不甚清晰,唯有一圈日光的金黃萦繞在她周圍,越發迷惑了娜音巴雅爾的視線。
趙羽換位思考,想自己如果是清醒的狀态下一定喝不下人血,看娜音巴雅爾也不會再喝的樣子,于是也不勉強。她沒費多少勁就從虛弱的娜音巴雅爾手中放出了自己的手腕,一邊止血,一邊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沒有什麽為什麽,我們是一起的,你能在沙漠裏把水分給我,我自然也沒有看着你死的道理。”
“你不用……水囊是我們一起從沙暴裏拿出來的,那些水是你應得的……”
趙羽不置可否地拉走了話頭,“你再休息休息,等會我扶你走,我們必須得往前,不能一直留在這。”
娜音巴雅爾心口一熱,緩和了許久才說道:“謝謝你,趙羽……不過不用了,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就算喝幹了你的血,我也未必能走出呼勒額蘇,兩個人死不如一個人。”
說到這,娜音巴雅爾微微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那雙蔚藍色的眼睛不再有多日疲憊和瀕死絕望帶來的灰頹,反而光芒四射。
“我叫巴魯爾特·娜音巴雅爾,是大宏國的公主。趙羽,雖然你可能是西武人,但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品行比你的種族更值得信任。我願意拿出自己的血肉做你的水糧,只希望你活着走出呼勒額蘇後,能拿着我的金刀去魯勒浩克,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