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憶初遇
嗆人的濃煙和撕心裂肺的嘶吼,眼前的一切突然化為人間煉獄,就這樣要被活活的燒死了嗎,就這樣,不,她不要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被燒死,最慘烈的這種死法,她不要,不要......
無數黑色的陰魂和鮮血淋漓的爪子伸向她,腳被抓住了,肩膀被抓住了,眼前一片黑暗朦胧,心中越來越怕,那是自從上了蜀山後便再沒有出現過的如此害怕的情緒:“師傅,大師兄,救救我,救救我......”
她想要呼救,然而張開嘴卻沒有一絲聲音可以發出來,眼前模糊一片,思緒也被扯向了無盡的深淵,華婉只聽到自己一聲長長的驚呼,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再次悠悠的睜開眼,她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宮中的禦花園中,之所以認識這是禦花園,因為這裏的一草一木她簡直再熟悉不過,頭頂正上方的那顆參天青松乃是世祖皇帝親手所種,由鎏金圍欄牢牢圈起,而她此時便躺在這顆禦賜名為長青的松樹下。
天光明媚,華婉伸出手擋了擋樹葉間散落的陽光,心神還有些恍惚未明。
輕風拂過,不遠處那片竹林沙沙作響,而自己,竟似一縷青煙般被風吹起,悠悠的飄向一叢竹林之後,竹林的另一端有兩個小孩似在細碎的低語,華婉不禁好奇心起,剛一想着要細細聽下他們說些什麽,他們談論的那些話語便清晰的傳入了耳中。
“你為什麽跪在這裏?”小女孩清脆的聲音傳來,華婉不覺有些耳熟,她心念一動,整個人又湊近了些許,幾乎是貼在那些竹葉上向外窺去,然而越是想要看清卻越是看不清楚,那兩個小孩的面目模糊一片,只能憑衣飾辨認出是一男一女。
那個男孩跪在林間松軟的泥土之上,小女孩站在一旁似一臉好奇的打量着他,男孩低垂着頭,以一種最謙卑的姿勢虔誠的跪好,一動也不敢動。
“喂,那些人都走了,你父親也被我父皇叫走了,你為什麽還跪在這裏?”那小女孩又開口道。
男孩沒有理她,仍舊低垂着頭,跪在地上的身軀一動也未動。
“你是怕那些宮人看到嗎?我告訴你哦,他們都走了,所有人都走得幹幹淨淨,不要怕,你起來吧!”小女孩又勸道。
男孩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卻什麽也沒有說,依舊我行我素的跪在地上。
女孩似乎覺得這樣很無趣,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撅着嘴扭頭走了,臨走時嘴裏還嘟喃着:“真是頭倔驢子!”。
華婉看這兩個小孩,不禁也覺得十分有趣。看那男孩一動不動的跪在地上,也不由得可憐起他來,這是哪家王公大臣的孩子,為何會在禦花園被人罰跪呢?她左思右想,還是一頭霧水。眼見着那小女孩漸行漸遠,男孩兀自一個人如一顆頑固的小石頭般直直的跪在地上,不由覺得那孩子愈加可憐。
也不知看了多久,華婉突然驚覺這天空竟已變了顏色。
天哪!她竟看一個小男孩跪在地上一看便是一整天,如今的天幕已是浮雲游走,月上中天了。再這樣下去,那個小孩的腿只怕會跪廢掉的吧!華婉心中焦急,想要沖出去将小男孩扶起來,然而身體卻一再的被眼前的竹林所牽扯,仿佛一層最粘滞的藥膏,牢牢的将她鎖在這屏障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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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去而複返的小女孩亦和她一般的心驚焦急,只見那個淡白色的小小人影朝男孩這邊急急奔跑了過來,這次不再是勸說,而是直接伸手去扶他:“我從沒見過你這麽笨的人,又沒有人看着你,怎麽還跪在這裏,腿若跪廢了怎麽辦?”
那小男孩此時滿頭大汗,這次再沒有推拒,他跪的久了,好半天才攙着女孩的手翻坐在地上,便是這樣的翻坐,都再次讓他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好半天,男孩才平息了一下呼吸,冷冷的瞥了一眼小女孩道:“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激你!”
小女孩明顯被他這句話給噎着了,不覺翻了個白眼:“好吧,算我多事,那這幾個包子你大約也是不想吃了吧!”說罷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面裝着幾個熱氣騰騰的白面包子,華婉便是躲在竹林後,那大包裏的肉香味都似乎傳入鼻尖,讓人不覺食指大動。
這應該是禦膳房做出的肉包子,這個味道她記得呢,華婉不禁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男孩果然也是餓了,他猶豫的看了看女孩朝他舉過來的手,随後華婉只聽得咕叽一聲,應該是小男孩的肚子在叫。她明明看不清他的面目,卻也察覺到他定是臉紅了,而小女孩此時卻并未嘲笑他,只是默默的将手中的包子硬塞了一個給男孩:“吃吧,吃完了就回你父親那邊,我問過內侍監了,你父親并未受罰,皇上晌午時便準他離宮了。”
小男孩肚子餓急了,用力咬了一口手中熱氣騰騰的包子,三口兩口便吃完了,他剛吃完一個,女孩又遞給他一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四個大包全進了男孩的肚子,他這才打了個飽嗝,有些艱難的扶着一旁的竹子自地上站起來。
“你知道出宮的路怎麽走嗎?”女孩看他行路有些踉跄,不覺跟在他身後有些擔憂的問道。
“不知道!”
“咦?”女孩明顯愣了,沒想到沉默了這麽久的男孩會回答她的話,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你告訴我怎麽出宮,我自己出去!”男孩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這,你走出這片林子然後左轉,出了禦花園的口子便會看到值夜的侍衛,你跟他們說明身份,他們自會回禀內務府,內務府的值夜太監會安排的。”小女孩忙道。
“出個皇宮這麽麻煩麽?”男孩語氣中頗為不悅,他停下來又問道:“那你知不知道什麽捷徑沒有,我不想驚動侍衛,既然你說我父親已經無事了,而且這麽久也沒人來理我,我看多半便是真的無事了。”
“捷徑呀?”女孩猶豫了片刻,随後搖了搖頭:“有也不能帶你走呀!”
“為什麽?”男孩好奇的問道。
“因為那是一條密道,而且那密道直通城外,這是司馬皇族的大秘密,自然不能告訴外人。”女孩神秘兮兮的說道。
男孩聽到是秘密,也便沒再多問,再不理女孩,扭頭又一瘸一拐的往林子外走去。
“喂,喂,你這個人怎麽這樣,你就一點好奇心都沒有嗎?你若是多問兩句,我說不定就會帶你走那條密道呢?”小女孩一看男孩根本不理自己,忙追上去問道。
“切,就憑你這小女娃,也能知道皇族的密道?你當我三歲小孩呀!”那男孩明顯當女孩是在說謊,根本不想多理她的樣子。
“什麽,你竟敢小看我,你可知我是誰?”女孩氣鼓鼓的叉着腰道。
“你是誰?我猜你也就是哪個妃子跟前的小宮女吧!”華婉雖看不清男孩的面容,卻也能感覺到他一雙眼睛滿是狡黠,怎麽會是小宮女呢,這麽晚還能在皇宮裏亂跑的小女孩,整個大晉也找不出幾個,等等......
似突然摸到了什麽重要線索的邊緣,華婉只覺得眼前的一幕似乎十分的熟悉,熟悉的就好像......
然而沒有給她細細思量的時間,她的注意力很快又被那個小女孩的舉動給吸引了過去,只見那個小女孩似乎有些憂傷和不開心:“你也覺得我像宮女嗎?太子哥哥也這樣說過,他叫我平日裏一定要放狠一些,這樣那些奴才們才不敢欺負我,可是我娘親死的太早了,在這宮裏,沒娘的孩子,誰都可以欺負的!”
說罷那女孩又從頸項間抽出一根紅色的細線,那細線的一端連着一枚小小的銅錢,她将銅錢連同細線一同自脖子上取下來舉到男孩眼前:“你說我是宮女,宮女能有這個東西嗎?再給你一次機會猜猜我是誰,猜對了,我就帶你從密道出去。”
“這是什麽?”男孩接過銅錢細細的翻開了一番:“不過就是一枚普通的銅錢罷了,還能有什麽?”
“普通的銅錢?”女孩驚叫一聲:“你太不識貨了,你再仔細看看!”
“似乎比一般的銅錢又精致那麽一點點。”見女孩神色鄭重,男孩果真又細細的看了看,随口又道:“不過我看來看去,它再精致也就是一枚銅錢呀!”
“切,你真是不識貨,這可是一枚母錢,這是我太子哥哥從戶部的庫房裏偷偷給我帶出來的一枚母錢,厲害吧!”小女孩說罷便準備要回那枚母錢,誰料男孩的手一揚,她便撲了一個空。
“還給我!”她有些慌張道。
“太元貨泉,嗯,看這重量和成色,果然是一枚母錢呢!”男孩念着銅錢上面的年號,有些興奮的似在細細研究,随後他見小女孩十分緊張的樣子,不覺冷笑一聲:“你急什麽,我又沒說不還給你,既然這東西對你這麽重要,那麽便将它先抵押在我這裏,等你帶我出宮了,我再還給你好了。”
“你,你無賴!”女孩氣急了,聽得男孩這樣說道,不覺尖叫着撲向他想要搶回自己的護身符:“你個白眼狼,虧我還可憐你,偷偷拿饅頭給你吃,你竟敢扣住我的東西。”
女孩撲了過去,奈何身高沒有男孩高,男孩高舉着拿着母錢的手左閃右避,每次她堪堪跳起來夠到了,每次又差了那麽一點點才能将母錢搶在手裏。
“哇,這麽兇的宮女,以後誰娶到你這樣的兇婆娘,肯定是天底下最倒黴的男人!”那個男孩明顯是在逗弄這女娃兒,好整以暇的以自己的身高占她的便宜。
一旁看着的華婉不禁也皺起了眉頭,心裏開始心疼那女娃兒,恨不得此刻立時沖出去,幫她将那讨厭的男孩暴打一頓出氣。
果然,女孩搶不過銅錢,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嗚嗚嗚,你們都欺負我,你們都不喜歡我,父皇聽了算命的胡話不待見我,連奴才們都可以欺負我,如今連你這樣一個野孩子也能欺負我!”
這一下大哭可将男孩弄得有些狼狽了,似乎也覺察出自己做的太過分,他摸了摸後腦勺,有些依依不舍的将那枚母錢遞向女孩:“好了好了,還給你就是,小氣鬼,動不動就哭鼻子!”
女孩看到男孩願意将銅錢還給她,這才破涕為笑,正準備伸手接過,猛聽得竹林後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吓得二人皆是同時縮回了手。一扭頭,便看到數十名宮女太監提着明亮的大紅燈籠從竹林後湧了過來,那領頭的宮女樣貌讓躲在竹林後的華婉不覺一愣,那不是歡言嗎?
只見歡言看到那小女孩時,緊縮的眉頭這才展開,不禁高興道:“公主,原來您在這裏,快快随奴婢回宮更衣,新入京的劉大人平叛有功,皇上封了他為匈奴北部都尉,剛才皇上還同劉大人談起了諸位皇子皇女,皇上口谕宣諸位皇子皇女一同前去宮宴呢!”
......
如同一道閃電突然直直霹入心田,霎時整個心頭一陣通如明鏡,歡言稱那小女孩為公主,而大晉公主能有幾人?
面前那女孩的臉突然變得清晰,那女孩的一颦一笑,眉眼間分明就是自己每日照鏡子時再熟悉不過的樣子,那根本就是縮小版的自己呀!
“我叫華婉,我要走了,記住我的名字呀,以後再有機會進宮的話,一定記得來找我玩!”小女孩被這十來個宮女太監一打斷,也忘記要回自己的東西了,只匆匆的跟着他們離開,臨走時轉過臉對那男孩遙遙喊了一聲。
那男孩的身影随着女孩的轉身離開便在視線中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然而記憶中男孩的模樣卻逐漸清晰起來,他的眉目漸漸自原本模糊的臉龐一點點浮現,從下巴一點點勾勒向上,緊接着是緊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再往上便是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眼中水波粼粼,眼角一顆淚痣如血般殷紅。
記憶中的模樣一點點的和她認識的那個男人重疊,竟是——劉聰!
周圍的一切突然霎時一片模糊,如同風卷殘雲般眼前所有的景物都被突如其來的飓風攪成了一團混沌,華婉突然覺得好像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甚至呼吸都異常艱難。
就在這一團幾乎五覺都被封死的難過處境之中,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呼喊:“婉兒,婉兒!”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鴨梨同學的地雷,親愛噠多謝啦!虎摸一個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