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針鋒相對
天光被清冷的月染上一層灰白,賈後正笑着坐在皇帝身旁,滿頭的珠翠搖曳,纏金鑲玉的華袍更是美輪美奂。他們坐在照天閣的最上端,遠遠的水榭外正敲鑼打鼓的上演着一幕幕美不勝收的戲劇。
天雷一事過後,華婉火速被內務府安排遷出宮去,如今的公主府正在朱雀大街之上,一處前朝廢棄的王府宅院,修修補補後也倒是煥然一新,好在華婉并未嫌棄,內務府的梁大總管這提着的一顆心才總算落到了肚子裏。
不知是否慶祝這顆天逆星終于不在宮裏礙眼,華婉前腳剛遷出宮,賈後後腳便在宮內大擺筵席,美其名曰群臣壓驚宴。
此刻演的正是天上仙宮開蟠桃盛會的境況,那嫦娥仙子剛出來獻舞,妖嬈的身姿,絢麗的舞步,就連一向有些癡呆的惠帝也看的目不轉睛。
照天閣的下首,坐滿了賈後請來的朝廷重臣,老的少的,也都是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珍馐佳肴流水價似的被那些垂髫宮女端上卓來,放眼望去,滿目琳琅繁華,就連水榭旁的樹木上也盡皆紮滿彩綢,紅燭晚照,好一派天家景象。
司馬華婉還未走進照天閣,遠遠的看到那邊的景象,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她本來今日并不想來,只是心中記挂着皇兄和太子,這些日子她心頭不知為何總有發慌的感覺,加上昨夜太子遣布公公密報與她,說已經找到能治惠帝癡症的神醫,今晚便要借機引薦入宮,若是她不在場,只怕賈後不允,想到這裏,華婉整理好心情,這才緩緩步入照天閣。
“華婉公主到!”一旁的管事太監早就眼尖的扯開嗓門高喊一聲!
照天閣兩旁的一群樂師更是忙不疊奏起了迎賓的樂曲,早有那一群宮女娉婷而上将華婉引至皇帝下首的第一個位置。
華婉坦然的接受了那些各式各樣窺探的目光,毫無表情的臉上仿佛罩上一層寒霜,美則美矣,卻讓人感覺高不可攀無法接近。惠帝今日卻似乎顯得不那麽糊塗,說話也有了一些條理,華婉上前請安的時候,他倒是溫柔的說了一句“皇妹快請起。”眼神清明,讓在座的衆人包括一旁的賈後都有些吃驚。
不過也就那一句話後,惠帝的癡狀又現了出來,他朝着賈南風要一旁蠶絲瑪瑙盤裏的橘子吃,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
衆人這時才松了一口氣。原本癡呆的惠帝一直癡呆下去就好了,突然有條理那麽一下子,可将大家夥都吓壞了。
朝廷大臣的面部表情跟心理變化哪裏瞞得過冰雪聰明的華婉,她望着不遠處如同十歲幼童的惠帝,心中只覺一片悲涼。
太子司馬遹正坐在華婉的一旁,見華婉到來,原本冷冷的面容上也多了一絲寬慰的笑意,他偏過頭低聲道“姑姑。”
華婉點點頭,又擡頭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賈後,賈南風正巧目光轉過來,二人對視一眼,俱都很快彈開了去,只是那一眼中已包含了太多的火花。
照天閣對面水榭的歌舞依舊熱鬧紛呈,照天閣裏面的氣氛卻似乎在華婉來後有些許變化,一絲冷冷的寒意自上首那個最有權勢的女人身上蔓延開來,已經有一些反應敏捷的大臣提前告退了,不久之後,原本十分熱鬧繁華的照天閣竟然只剩下他們四人以及一些宮女。
冷清的輝煌大殿映襯着對面喧嚣的戲曲,說不出的諷刺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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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遹終于受不了這壓抑的氣氛,站起身來道“父皇,兒臣有事啓奏。”
惠帝睜大眼睛,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下首自己的兒子,無錯的将臉轉向賈後“皇後,皇後。”
太子看到他父皇這個樣子,不禁眉頭一皺。
“什麽事情,這麽火急火燎的要報奏,戲還沒演完呢,好不容易皇上今天得了個空子消停一下,太子若真有事,待看過這場戲再說吧。”賈後嘴角微微上翹,輕輕捏了捏皇帝的手。
惠帝忙連連點頭“恩,皇後說的很是。”
太子擡起頭,眼中亮的滲人,他一步步逼近照天閣最上首的兩人“母後若是不累的話大可以繼續看戲,不過我看父皇倒是滿臉的疲态,他應該早點休息了,您說呢?”
賈南風不動聲色的望着太子,瞟了一眼太子身後的華婉,她正端坐着喝一杯茶,一動不動的身體,只是另一只得空的手握着烈火劍而已。
賈南風一聲冷笑“我說太子今兒說話怎麽都如此大聲了呢,原來是……”皇後故意不再說下面的,可是眼神中卻充滿挑釁。
賈後緩緩站起身來,低頭對一旁有些不明所以的惠帝道“皇上,臣妾先行告退,您寶貴的兒子有話要同您單獨聊聊呢!”
惠帝想要去拉賈後的袖子,卻被她輕巧的掙脫了,賈後抿嘴一笑,明亮的燭火印在她的臉上,越發顯得人比花嬌,惠帝傻傻的裂開嘴笑了,賈後趁此機會一步三回頭的自照天閣的內室走了出去。
惠帝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只剩自己和下首的兩個人,望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太子,惠帝大呼一聲,報頭就趴在了桌子上。
“父皇,父皇,是我啊父皇。”太子的眼淚來的特別快,一下子就跪在了惠帝身前的桌子旁,雙手還摟住了惠帝放在桌子上的胳膊“父皇,兒臣不孝,兒臣不孝啊!”太子哭的傷心,聲音如夜枭般凄厲,真是字字泣血。
華婉此時也早已紅了眼睛,她站起身,走到惶恐不安的惠帝身前,伸手輕輕握住惠帝的手“哥哥,是我啊,我是華婉,您看看我!”她的聲音溫柔中帶着一絲哽咽。
惠帝此時倒不再抖了,聽到華婉的聲音,有些莫名的擡起頭來,似乎想起什麽似的,他怯怯的叫了一聲“華婉妹妹。”
華婉握着哥哥的手,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還沒有出宮的時候,每天只是跟在哥哥的身後,無憂無慮的生活。那個時候,惠帝的眼睛清涼而透澈,仿佛集中了世間所有的智慧于一身,他的才學,他的禮貌,無不受王公貴族們交口稱贊。
眼前的惠帝外貌并沒有多大改變,三十七歲的年紀看起來卻仍舊如同剛剛成長的少年,臉上竟然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
雖然依舊是那樣高挺的額頭,濃密的眉毛,英挺俊朗的外貌,但深邃的黑色眼珠中卻不再有睿智的慧光,在那副軀殼中的靈魂永遠的停留在了十歲甚至更小,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年紀。
惠帝忘了一眼華婉,又轉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痛哭流涕的兒子,臉上露出一副莫名的表情,他一把抽回還被太子壓在手下的胳膊,扭過頭去嘟起嘴來。
太子有些尴尬,站起身來擦了擦眼淚,一揮手,一個太醫模樣的花白胡須老人背着藥箱緩緩走了上殿。
老人不說什麽,颔首走到惠帝身前,朝衆人鞠了一個躬,神情頗為倨傲“未名谷無涯子見過皇上,公主,太子。”
華婉點點頭,太子有些緊張道“無涯子前輩,我父皇就交給您了,您一定要醫好他。”
無涯子布滿刀刻般皺紋的臉上面無表情,縱使近距離觀察,那張臉上都似乎讓人看不出絲毫特征,屬于走到人群中就會被淹沒的那種最正常不過的老人家,他點點頭,伸手搭在惠帝的手腕上。
惠帝緊張下想要抽回手,站在他身後的華婉手指輕彈便點了惠帝的昏睡穴。
風從照天閣的四面八方刮進來,對面水榭的歌舞依舊在上演,可是對照這滿室明晃晃的燭火,竟然顯出無比蒼涼的感覺。
若明若暗的燈影投射在趴在禦座上的惠帝臉上,他的睫毛投下濃重的陰影,此時的惠帝安詳的好像一個孩子。
許久之後,無涯子擡起頭來,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太子跟公主殿下請放心,皇上的病,我可以醫好。”
華婉激動的一把拉住無涯子的衣袖道“若是那樣,就太好了!”
太子也面露激動神色,轉身甄了一杯酒雙手舉過頭頂,恭敬的獻給無涯子道“謝前輩出手相助。”
空氣中突然彌漫開了一股奇異的薰香,淡淡的帶着薔薇花香又似乎蕩漾着濃烈的黑色氣息。
賈南風自厚重的絲絨簾後走了出來,手執輕扇,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冷笑“皇上生病多年,若是無涯子前輩有辦法治好皇上,妾身真是感激不盡了。”
看到她突然走出來,華婉跟太子對視一眼,心中皆是一驚,方才明明見着她遠去的身影,自己也使用了潛聽術觀察過周圍的情況,竟然沒有發現賈後尚留在照天閣。
心念弗動,賈後似乎就瞧出來華婉的心事。賈後走到臺下朝對岸揮了揮手,原本演的正熱鬧的歌舞頓時都停止了,沒有一會功夫那些伶人俱都消失的幹幹淨淨。
賈後轉過身,只是盯着太子笑的燦爛。太子頓覺後背都有些涼飕飕的,忙轉過身對着司馬華婉道“姑姑,不如我們先送父皇回宮吧。”
“回宮這種事情,又何必勞煩皇姑呢,我這個皇後還在場呢,皇上待會自然是随我回宮,至于這位無涯子老先生,既然你有辦法治好皇上的呆症,那自然是随本宮一同回宮了。”
無涯子不卑不亢的點點頭“如此甚好,臣也可以就近治療皇上。”
華婉冷着臉,此時确實不宜與賈後完全撕破臉,雖然她們之間早已是針鋒相對,不過這畢竟還是皇宮,一切行事都還要先隔着一層天家禮儀。
有兩個青衣太監自照天閣下面走上來,朝在場衆人行禮後熟練的擡起惠帝所躺的龍椅離開了這裏,太子與那無涯子老頭也一前一後跟了過去。
燭光晚照,一個豔若桃李,一個清如冬雪,靜靜的對視着。
賈南風望着司馬華婉那俏立如初冬雪蓮,清澈的似乎不染一絲人間濁氣的顏容,心中有些許酸酸的澀味湧上心頭。
賈後朝剛上殿的一個侍衛招了招手,那年輕侍衛有些懵懂的走了過來,唰的一聲,腰間的佩劍竟然被抽了出來。
“素聞蜀山派烈火劍飛花華婉的大名,賈南風這便請教請教。”賈後手腕一翻,竟然是最标準的蜀山派劍法起手式“有鳳來儀”
沒有任何征兆,華婉只憑本能回了一招“鳳凰三落。”
兵器在空中交彙,激出一陣明黃的火花。
翩然翻飛,二人猶如穿花蝴蝶般在大殿上游走,一紅一白兩個影子,猶如冰雪中正競相追逐的精靈,使得竟然同為一套蜀山派入門劍法-----飛去來兮。
飛去來兮-----我為魂兮
飛去來兮-----但為君兮
飛去來兮-----行路難兮
飛去來兮-----憐蒼生兮
劍舞乾坤,飛去來,傲游天地,無牽挂。
蜀山的入門劍法,練到最高境界,竟是水潑不透,兵刃不透。
穆玄曾贊華婉這套飛去來舞的劍花如冰河銀海般連綿不斷,不光神态上美妙絕倫,在殺傷力方面也因為有烈火劍的緣故居幾個師兄妹的榜首。
華婉也曾經頗為自豪,蜀山多雨,她最愛的便是在小雨霏霏的天氣練劍,一套銀光浪花舞下來,身上也不沾半點雨絲。
而如今,對面那個紅色的身影,嘴角吟着一絲淺笑,使着與自己相同的劍法,二人竟然是數招下不相上下。
“铿!”的一聲,賈後手中的劍被削掉了一截。
“不愧是蜀山派的烈火劍。”賈後站定,望了一眼手中的殘劍,只一笑便松手仍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誰?”華婉的頭上滿是亮晶晶的汗液“怎麽會我蜀山的劍法。”
“那天早上我在蜜水湖旁看到你跟他練劍了,呵呵,練得不錯啊!”賈後挑挑眉,并沒有直接回答華婉的問題。
看到華婉眼中那更深了一層的陰霾,她只覺心中有個地方十分的暢快,如同多日堆積在心底的洪水突然找到了一個宣洩的缺口。
嬌豔的紅唇繼續翻動“我為什麽會蜀山劍法,不如你直接問問你的大師兄穆玄,你真以為他下山是為了你麽?不如你問問他到底是誰?他如果不願意告訴你,你再來問我吧!”
賈後大笑着,回手一劍,用那半截殘劍割斷了剛剛給她送劍的侍衛的喉嚨,四散的鮮血如同火紅的鳶尾花撒了滿殿,華婉不可思議的望着對面那個下手如此狠毒的女人。
賈後仿佛沒事人一般将殘劍抛在地上,轉身優美的走出了照天閣,她離開時回頭看了華婉一眼,那一眼包涵了太多的陰沉以及狠辣,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妒忌。
作者有話要說:賈後也是深藏不露的呀,沒想到吧,沒想到吧,沒想到賈後也是打女一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