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藍山（1）
更新時間2012-4-3 23:04:29 字數：2234
此刻，藍山之巅、玉皇殿前，不斷有飛隼往來穿梭，投下雪片也似的奏報，數十名六部官員埋首公文之中，渾不顧席地而坐、威儀全無。只因那大殿之中，似有若無地逸出的一絲霸氣。
“爹爹！”一記帶着哭腔的嬌啼漾得這肅殺的空氣驟然間暖意流動起來，一襲酒紅的倩影風一樣奔襲入殿，吏部的幾名年輕官員尚是首次目睹這尊貴堪比公主的天之驕女，早被她奪人的美貌驚得目瞪口呆，連簌簌落下的公文都忘懷在側。
吏部主事詹言重重咳嗽了兩聲，對幾名年輕下屬道：“癡心妄想！岳小姐已許了天子，只待來年開春就要入主中宮。你等幾個，還不收心做事！”
“皇後？皇後！”岳凝芝俏臉掙得通紅，一對鳳目幾乎滴下淚來，重重跺腳道，“我才不做這勞什子皇後！”她見父親沉默不語，便扭股糖一般粘在他脖頸上，施出自小到大百試不爽的撒嬌無賴神功。
岳向天英偉的面容上沒有透露半分松動的顏色，只将女兒的手臂從自己頸上摘下，溫言道：“你已不是我們岳家的第一個皇後了，一切都有定儀，但爹爹總會給你最好的。若有不齊備的地方，等月兒和逸之回來，自會于你操辦。”
岳凝芝聞言立時心灰了一大半，從小到大，只要是父親當真決斷的事情，他便總以這種平靜溫和的口吻道出，無論自己反抗得有多激烈，那張英俊無匹的面孔也不會起一絲波瀾。然而，這一回，牽涉到自己的終身幸福，即便拼卻一死，也絕不能夠……再說，爹爹又怎會真的忍心傷他唯一的女兒？
岳向天做個不經意的動作，立時便從四帷悄沒聲息地行出十二名褐衣武士，每一名都彪悍精壯、面無表情。
“從此刻起，到你坐上後位的那一日止，他們十二個會貼身護衛你的安全。”
“小姐。”這十二人一開口，岳凝芝又驚了一跳，裏面竟有數名女子，果然是貼身……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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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輪無眠無休的晝夜，東方漸漸扯開一絲金線，岳向天的身影山岳一般雄偉地迎向朝晖，迎向第一縷光明。他俯瞰着九仞之下沉睡的大地，舒開鋼鐵般強韌的雙臂，氣貫丹田，俄而，龍吟之音奔日而去，随着一輪紅日漸上中天，那丹田之氣愈加充沛，激蕩于山谷之間，直令萬木肅殺、百獸蟄伏。
在這吟嘯聲中，他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萬衆矚目的藍山之會，一介布衣，賤血身份的岳氏庶子以道、德、性、神、明、命六德力克宗室俊傑、綠林豪雄，衆望所歸、當之無愧地奪玉藍山！
那一日，旌旗飄揚、祥雲如蓋，萬千豔羨與欽敬的目光從大地的各個角落直射而至；那一日，玄衣烈烈、風神如玉，萬千深閨少女、侯門貴婦将驕傲的心卑微地獻于他的腳下。
而今，這一切，都将在另一個人身上重演。
岳向天忽然覺出一點微涼，他健壯的心猛然收縮了一下，竟無聲地咳嗽了。
“咳！”岳向天猛一旋身，輕松避開迎面襲來的靈蛇追月刺，幾乎同時又警覺腦後生風，瞬時弓腰擡腿，踢開兩枚子母王蛇錐。将雙臂張開，突然将迎面襲來的巨大暗器抱個滿懷。
懷中暗器忽如深海珠蚌，露出瑩然貝齒，照準岳向天肩臂重重咬下。這權傾天下、武功深不可測的相國深蹙眉峰，竟生生受了這一咬，米白色的錦袍上滲出絲絲血痕。
“小也，多少年了，你怎麽……還是這樣刁蠻！”岳向天大力攬住懷中人纖腰，似撲住一枚羽翼翩然的鳳尾熒光蝶。
“你倒還記得，我是刁蠻、還是溫柔？”懷中女子音色柔媚，似怨似嗔，直令人骨酥筋軟。
“哈哈哈哈，你名喚小也，怎能不蠻？”岳向天忽低聲道，“這些年你都避而不見，讓我相思成災，怎的今日卻送上門來？”
女子游魚般脫出這堅硬似鐵的懷抱，沉聲道：“郢兒還未尋到，我本不會再見你！……只是，神仙教數百年基業，我畢竟不敢輕忽。我今趟來，所為何事，你該明了。”
“藍山之會？”岳向天苦笑。
“莫不是她也來尋過你了？”秦也杏眼含怒，顯是強自克制。
岳向天搖頭，“她此生是不會再見我的了。”
秦也更怒：“好！原只她有骨氣，我卻是個低三下四的卑賤之人！”
岳向天忙向秦也垂首道：“她在你之前，你在她之後，若非為你，我怎會負她？”
秦也望着雲海間愈升愈高的紅日，悠悠嘆了口氣：“怨也罷，恨也罷，二十年了，我都看淡了。情也罷，癡也罷，從失去郢兒的那一刻起，我已不再挂懷。”她将覆面的青紗輕輕摘下，露出一張不見歲月痕跡的面容，只那銀杏般的眼眸終究已失卻了初見時的天真與靈動。
歲月，何其殘忍！岳向天在心中默念，二十載光陰，足将人事全非，回思起來，從那時至今，緊緊握在手中的，除了權勢，還剩下什麽？
只一瞬間，他已将種種绮思收起，一場潑天的盛筵已緩緩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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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元寶，再刷點金漆，快呀！猶豫什麽！”宮中司珍所的梁姑姑翹着一雙蘭花手，正指點工匠們做最後的加工修飾，“還有那朵蓮花，怎麽蔫了，趕緊給我扔了！”
“這……這是真金啊！”那工匠蘸了一刷子的金漆，恨不得往自己臉上刷去。
“真金怎麽了？人家蕭世子吩咐了，金山銀海你盡管使去，單單是要夠體面、夠氣派！”梁姑姑心裏頭想着蕭逸之那副似笑非笑的憊懶神情，兩眼噗噗地冒出了紅心。
跟随梁姑姑身後的女子手捧各色名冊，低眉順眼處，看去絕似尋常宮人，卻一路打開六識，密切關注外間進展。不是江勝男卻是何人？
三年閉關苦修，一朝治縣試刀，她終于還是出山了！
“同政殿參知、宇文氏宗主宇文皿到！”外間司禮太監尖聲通傳。
梁姑姑支着耳朵細聽，不由松口氣道：“才到宇文世家，早着吶，趕緊幹活兒！”
其時，藍山玉頂之上已人潮湧動。藍山之會三十年一遇，能夠有幸親睹的除了皇室宗親、世家大族，便是武林泰鬥、賢哲俊秀。因此，不啻是一場溝通感情、聯絡人脈的頂級盛宴。充耳都是奉承吹捧之句，觸目皆為跟紅頂白之輩。
藍山（2）
更新時間2012-4-4 20:13:48 字數：2096
萬花潭潭主紀冰卻獨自一人靜悄悄坐于席上，身後雖跟着幾名彩衣小弟子，卻并無萬花七子中的任何一人在列。
“喲，紀潭主，只一人麽？好不寂寞呵，不如到我神仙教席內同坐，還熱鬧些呢？”一身蔥綠羅裙的碧簫挾着濃重的香風，殷勤地來與紀冰套近乎，不知主辦方是有意還是無心，竟将萬花潭與神仙教這對冤家安排并席。
雖則三年前由武林盟主主持的兩派和談不歡而散，但畢竟打過交道，所謂臉熟三分情，紀冰也便客氣道：“原來是司簫尊者，許久不見，更添風韻。怎麽不見秦教主？紀冰本想拜見呢。”
“教主有更重要的會晤，此次我神仙教可是奪玉熱門，不知有多少人想攀龍附鳳。”碧簫媚眼流轉，一瞥萬花潭伶仃寥落的隊伍，忍住笑道，“怎不見其她姊妹？哦，想必是不如潭主身份貴重，未曾獲邀吧。呵呵呵呵，早知如此，我就贈潭主幾張玉券了，反正我神仙教獲邀者衆多，還浪費了兩張玉券呢。”
紀冰聽她言語無禮，面上雖淡淡的，心裏卻有些惱意，萬花潭自失卻鎮潭重寶之後，解毒聖門聲譽搖搖欲墜，更兼萬花七子當中，無論武功家世均無有特別傑出的。本來二師妹資質最高，奈何心魔難治……
碧簫見紀冰露出痛苦的神色，心下得意，還當真拿出兩張觀賽券，道：“我猜有些紫的、花的什麽姊妹們等在山下，焦急難耐，我就行個方便，給。”
不待紀冰答話，卻聽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道：“我們不需要。”
來人容顏俏麗、衣飾華貴，正是慕容世家大小姐慕容無瑕。
隐在衆宮娥中的江勝男驟見昔日結拜姊妹，不由細細瞧了兩眼，見她容色雖更見豔麗，眉宇間卻隐含着一絲憂郁。不由暗嘆，成長于誰來說，都是一場艱難的蛻變……
“原來是慕容大小姐，果然氣勢迫人，真不愧是四大世家之‘首’！”碧簫眼角上挑，将這“首”字重重咬住。
無瑕怎不知她語中譏刺之意，奈何年前慕容世家宗主因走私琉元錦緞獲罪，依岳相法令，幾乎抄家滅族，後經多方打點，才減刑為革職查辦。但慕容世家赫赫威名卻一朝盡毀，如多年前随着新皇登基而消亡的北宮世家一般，漸漸淡出豪族之列。
“慕容世家威名，我化外之邦亦如雷貫耳，這位姑娘，果然好眼力！”一把帶明顯異域音調的男聲道。
耳畔便傳來司禮監的通傳聲：“琉元國德川太子殿下到！”
只見兩列冠帶鮮明的琉元武士簇擁着一位衣飾八重櫻的青年徑向萬花潭而來。
紀冰定睛細看時，方憶起，這批琉元武士不正是三年前在安陵郡相救無暇的恩人嘛！頓時綻開笑容，迎上前道：“我當是誰，原來竟是敝派的大恩人，您……果然深藏不露，竟貴為太子……紀冰失敬！”說着斂衽下拜。
德川太子忙扶住紀冰，喜氣洋洋地笑道：“潭主，千萬別客氣，我今趟來，實是有事相求。”
此言一出，周圍許多人都停下應酬，豎起耳朵傾聽。勝男見此情景，在心內暗道，玉頂盛會，果然是人心向背的風向标，誰人上位、誰人失勢，一言皆可鼎定。方才那碧簫屢次譏刺紀潭主與無瑕，只因萬花潭與慕容世家失勢，根本無人關心，只當作耳旁風一般。此刻，鄰邦太子駕臨，風向立刻有異。
德川太子操着不甚熟練的衛語道：“潭主，我請求您将慕容小姐交給……我。”說着向身旁的慕容無瑕伸出手去，無瑕躊躇了片刻，竟此拉住了太子之手。
周遭即刻轟然爆出陣陣議論，衆人心中暗暗揣測，本以為沒落的慕容家竟有這般妙招，一瞬間大有死灰複燃之勢。
紀冰心內好不驚惶，總算涵養夠深，沒有立刻形于顏色，卻仍語無倫次道：“交給……你……我不知，怎會……”說着轉向無瑕，一臉疑惑。
慕容無瑕淡淡一笑，對紀冰道：“大師姊，琉元天皇已于三個月前向家父提出婚約，雙親當時便允了婚事，為免過于張揚，也怕沖撞了今日藍山盛會，我們一直秘而不宣。今天，我們是正式來向掌門師姊您提請出閣修行的。”
紀冰亦是經歷風浪的一派之尊，見事已至此，面上總須過去，便對德川太子道：“太子對我無瑕愛重，又得慕容世家允婚，紀冰自然歡喜無限，出閣修行事宜不在話下。只是具體操作，則要回萬花潭才好施行了。”
碧簫見了這般勢頭，讪讪地正想說些什麽話遮掩過去。卻見玄黃色冠蓋下走來一位矯健的青年，正是吾德親王之子，人稱“宗室之彥”的江遠涵。
他今日負責接待各藩王與外國使節，早聽司禮太監通傳琉元太子駕到，卻遲遲不見他來到，有親信見太子滞留在萬花潭隊列中，江遠涵便親自來迎。身邊兩列羽林軍親随一面撥開人衆，一面威喝道：“閑雜人等退開一旁。”
那碧簫“啊”地一聲給遠遠推了開去，面上殊不好看，但已無人關注。
待得江遠涵與德川太子走遠，紀冰深深地望着慕容無瑕，見她雖緊抿唇角，一言不發，俏麗的容顏上卻寫滿了倔強的神色，心頭忽然猛地一酸。
萬花潭潭規，凡弟子出閣之前需修行三年，游歷世間、濟世活人，這些年來，三師妹、四師妹、五師妹相繼修行出閣，半個月前，六師妹薄琬也有了人家，出潭游歷去了。
偌大萬花潭，雖有衆多彩衣教衆，還有年紀幼小的新晉小弟子，然而回思起萬花七子齊聚的熱鬧場景，依然令人不勝追思。今日，竟連小師妹亦許了人家……
隐身在側的江勝男卻似乎并不甚吃驚，只暗暗尋思，枉矢等北三衛的探查之術真是愈發精湛了。世人都道無籌居主人傾心慕容家小姐已久，連慕容家長輩皆首肯這門婚事，但年前走私一案事發後，無籌居卻全無動向，若非這琉元太子着力維護，慕容家幾乎覆滅。然而，那蕭逸之似乎并非此等見死不救之人，這其間原委卻甚難思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