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臺榭參差枕水湄
三途殿。
溫鏡沒聽說過。他疑問地看着李沽雪,有點你再不明白說清楚我就砍了你的意思,李沽雪連忙拉他的手賠不是:“阿月,你聽我說——哎,我不是故意吊你胃口。”
他是沒想到有人三言兩語鼻尖一動就讓他醍醐灌頂,一下子摸着了事情的脈絡。他想一想,笑道:“走,此地不好,換個地方,換個地方哥哥跟你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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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地方,溫鏡稀裏糊塗被他拉着,沒想到換了這麽個地方。
這裏大約是金陵城最大、最繁華的客棧,大半夜的還燈火晃着眼,向外看一面是悠悠秦淮水,客棧面向水邊還設了一處精巧的小碼頭,溫鏡他們進店的時候正逢一只紅羅小舸駛出,小二暧昧笑笑,說客官得空也可去找找樂子。
另一面是足足占了的大半條街——這街上的鋪子看去也皆是極具規格,門臉寬闊,各家的招幌牌匾都既精細又氣派,譬如客棧對過的一家小二樓鋪子,挂着的招幌用料就極其考究。
溫鏡細看,發現是家當鋪。正玄色浮光錦正面一個“當”字,反面書一個“吳”字外加一把樹葉兒似的徽記,叫街這邊的客棧明晃晃的燈火一照,上頭的繡線金燦燦地一閃,卻原來是金絲線繡成的。
那個标志溫鏡無端覺得眼熟,想一想卻又沒想起來,而後他便不再顧得上這些。
實在是顧不上。
李沽雪方才進客棧時還裝得有模有樣,要了兩間上房,又慢條斯理跟小二吩咐熱水,說要洗洗晦氣,可拉着溫鏡進了房就開始興奮地不停踱步。
“三途殿到底是什麽地方?”溫鏡立在窗邊靜靜發問,聽意思還挺有名,怎麽他一點也沒聽說過。
李沽雪向他笑道:“這世上有活人的生意,就有死人的生意。三途殿就是死人的生意,你沒打過交道也是應當的。”
…?
溫鏡頭皮一麻,默默往房內挪了幾步,離開了黑漆漆的窗子邊。什麽東西,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的五好青年溫鏡,來到這個世界飛檐走壁、隔空打物已經非常挑戰他的世界觀,神踏馬死人的生意,搞神神鬼鬼的是不是,咱們唯物主義信你這些。
李沽雪:“我給你舉個例子,七面玉狐聽過罷?江湖上一名極擅化形易容的前輩。說是七面,其實是他最喜愛的面目有七張,實際上他随身帶着大約有上百張面具,人的皮制成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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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鏡感覺他不只是頭皮發麻,而是全身汗毛倒豎。他如果還留着上一世的白色短毛,現在大概頭發絲兒都能立起來,原地COS一個卡卡西。
李沽雪沒察覺到他的僵硬,繼續講道:“準确來說不只是五官面皮,而是一整張頭套,頭套為求逼真包括頭上的發絲也一并織着。你說七面玉狐又不是殺人成瘾,他這些人皮是哪裏來的?”
…溫鏡想,我說哪裏來的,我不想說,也不想聽。他大概意識到這個三途殿所謂“死人的生意”和他想的不太一樣,但他竟然有些希望是他想的神神鬼鬼。畢竟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如果真的有鬼他溫鏡也沒什麽可害怕的。可是這個人皮頭套就實在超越他的心理承受範圍…
反胃。
他強迫自己進行理智思考,問:“人,咳咳,假設人是成了三途殿的生意,那馬呢?”
李沽雪:“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馬尾可做拂塵、琴弦,馬鬃可做毛筆,馬皮防水隔溫,馬油——”
“好的,我知道了。”溫鏡客氣地打斷他。
那頭李沽雪也不在意,兀自講道:“再舉個例子,拜月教每逢月圓便要祭月,要取月骨九枚。月骨一人兒身上就一根,拜月教雖然神秘了一些,但她們又不是邪門歪道,從不幹濫殺無辜的勾當。阿月,你知道這些月骨是哪裏來的麽?”
…我不知道。溫鏡覺得李沽雪是不是不太适合舉例子,或者正相反,是太适合舉例子。真是個舉例子的小天才,下一季走近科學沒你不看。
“…還有仙醫谷。你想想,仙醫谷弟子個個醫術精湛,你道這超群的技藝哪裏來的?便是入門後跟着師父一具一具屍首剖開,研習骨骼內髒習來的。可是仙醫谷從來救人,谷中弟子各個醫者仁心,從沒有嗜殺之人,你說他們一年幾百具屍身哪裏去弄?
“便是三途殿置辦。據聞三途殿專門有人手幫仙醫谷到處搜尋罹患疑難雜症不幸離世的新喪屍首,仙醫谷每年都要跟三途殿走幾千筆買賣呢!”
溫鏡無聲半晌,忍着從脊柱骨蹿上後頸的寒氣,默默道:“聽着不像什麽正經生意。”
“不,”李沽雪很嚴肅,“三途殿是很正經的生意。衆所周知,三途殿有‘三不’。其一,不殺生;意思是只跟死人進貨,不能用任何手段把活人變成死人。其二,不挖墳;意思是孝子賢孫們寄托了哀思、備了棺椁好生安葬的屍首不能碰,不能擋着人家入土為安。其三,這其三…”
溫鏡問他:“第三個‘不’是什麽說法?”
李沽雪面上顯出些猶疑:“第三個‘不’也是我不明白的。三途殿規矩其三是不庇惡,意思是不能為作奸犯科提供庇護,不得協助為非作歹之人毀屍滅跡。按這一條來說,榮五手底下的屍首便是他們不能收的。但是用彼岸花煉制屍首、驅蟲作蠱,又确實是三途殿的獨門招牌。”
溫鏡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動聲色地問:“你不明白,你打算怎麽辦?”
李沽雪笑得毫無負擔:“當然是去三途殿問個明白。”
他說得如此輕松,如此理所應當,仿佛溫鏡問的是“你吃多了怎麽辦”,而他答的是“去茅廁”。
好的。尊重,祝福,溫鏡扭頭就走。李沽雪一驚,便去拉他:“哎?我還沒說完。怎麽說走就要走?我們——”
溫鏡已經拉開了房門,外頭客棧小二正領着一幹擡着木桶熱水的夥計探頭探腦,看見有人開門,又看見身後還有一人,還拉拉扯扯…他眼珠一轉,當即道:“噢!來來來,兩只浴桶都擡到這間來!”
小二自問在秦淮河的地界什麽沒見過,非常知情識趣,他自以為善解人意地道:“二位其實不必要兩間上房,明日小的叫賬房給二位退一間。嘿嘿,您看這浴桶是不是一只也成——”
溫鏡劈頭打斷:“一只麻煩給擡隔壁去,多謝。”說罷甩手走人。
外頭走道上李沽雪一面打賞一面哈哈大笑:“聽他的,哈哈,他面皮兒薄。”
小二一瞧那成串兒的賞錢立時愈加知機:“哎呀,小的瞧那一位面色不虞,可是鬧了脾氣?小店備着些讨趣兒的小玩意兒,客官,您看要不要?”
李沽雪笑得更大聲了:“別忙,你也瞧見了,脾氣大着呢,哈哈哈。”
溫鏡在房內一張俊臉面無表情,幾桶熱水一放置完立刻将房門甩在了李沽雪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臉上,讓他見識了一下溫二公子的脾氣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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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鬧呢,人皮沒事,人、皮面具不行,別致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