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作者有話要說: 果然你們全都抛棄了我。。。。。。。。。
夜深,林北雪将車穩穩地停在了小河對岸,此處是殺豬所在,豬棚林立,血腥刺鼻,蠅蟲蛇鼠絡繹不絕,至近夜半都臭氣沖天。
林北雪在此處已經待了三天了,每次都是不知不覺間開了過來,點一支煙,默默坐小半夜,等對面禦懷遠的卧室黑了,才開車離去。
禦懷遠住的是禦家的老宅,屋高兩層,五進,大的近似監獄又似堡壘,若他不肯出來,林北雪壓根見不到他,能見到的,也無非就是後窗的一絲亮光罷了。
“最近出了件怪事。”
“什麽怪事?”禦懷遠問,他素來待家人親和,吃罷飯後總會陪老母親閑聊片刻。
“我聽吳媽講,對河出了個怪人,每天開着汽車來停一停,夜深了就走。”
禦懷遠陡然挑眉,問了一句:“什麽樣的汽車?”
“吳媽哪裏說的清楚是什麽汽車,只說是黑色的,開汽車的那位先生也很年輕——”
“哦。”
……
說不清是為了什麽,只是被本能驅使着,就走到這裏,見林北雪的汽車停着,人靠在椅背上喝酒,禦懷遠沒有再靠近,在原地站了許久,夜裏寒氣一波波的侵上來,只覺得全身都凍透了,連腦袋也不清明,木木的像被砸了個箍。
其實早就原諒了林北雪,只能怪自己太輕信劉文峰。
禦懷遠敲了下車窗戶,林北雪一時間有些尴尬,怎麽與禦懷遠修好這件事他想了許久,本打算借着徐明飛請客的機會說幾句軟話,可禦懷遠推說抱恙不肯去,徐明飛忠人之事很是固執,親自坐着汽車來接,卻不想真的看到禦懷遠纏綿病榻,只得回去帶了話給林北雪。林北雪本想是去看看他的,又怕禦懷遠見了他生氣,左思右想裹足不前。
林北雪嘆,不過是一場情、事,真個是要将人改性般厲害!
“你好些了麽?”既然禦懷遠尋來,林北雪便不遮掩,索性直接問了出來。
“好些了,不過是心病,慢慢調理即可。”
見禦懷遠肯跟他說話,林北雪心中微微一熱,推開車門道:“上車,晚來夜寒,我送你回去。”
“嗯。”
汽車開的慢,停停行行到了禦宅門口,禦懷遠平淡地道:“總不能這麽下去的,要你夜夜守在那裏,你同我來,我有話對你講。”
一前一後的進了宅子,屋大人少又積數年之灰,死一般清冷寂靜。
“坐。”跟着禦懷遠進了卧室,禦懷遠倒了兩杯熱茶,拉了兩把椅子出來,和林北雪面對面坐着。
“你對鴉片煙了解多少?”
林北雪搖搖頭,滬上名人好煙土者多,但他留洋數年而歸,對煙土很是厭煩,自己從來不沾,是以也不了解。
“起初鴉片并不流行,只是家道殷實者、文人雅士和一些富商之間有這些嗜好,這些人抽好煙土,叫福壽膏——”
“難道這些人不懂鴉片的厲害嗎?”
“知鴉片厲害者總是少數,多的都是知道它的好,文人雅士吸煙可以助文思漲精神,小開吸了就免了出去尋花問柳,反正花費不多,可以保家産的。”
林北雪聽了默然無語。
“民國十五年前是不禁煙的——”禦懷遠咳嗽一聲,攤開手掌苦笑道:“我服侍過幾個吸煙的老師,還會在雌鬥上裝煙,你肯定是不知道雌鬥,雌鬥的口子是凹陷進去的,容量大,吸起來輕松還耐吸,雌鬥裝煙沒有三五年的功夫是裝不上的,但是我可以裝一個紅棗大的煙泡,是不是沒有想到?”
“嗯。”林北雪道:“你能長期在那個環境中還不吸,也真是難得。”
禦懷遠自嘲笑道:“不過是因為家門清苦,但凡支出的事總要思來想去的,若是家中富裕,也是說不好的事。”笑罷話鋒一轉,“前年之前法律不禁煙,許多賣煙土的店鋪都是堂而皇之的營業,于是滬上抽鴉片的人愈來愈多,有錢的抽産自雲南又經暹羅香港運來的雲土,沒錢的抽川土、熱河土,許多人都發了橫財,更多的人因此傾家蕩産——”
夜深了,禦懷遠又連續不斷的咳了許多聲,林北雪看不過眼,從牆角衣架上取了一襲長袍披在了他身上,心裏不禁想着,這人也是好多事,滬上吸煙土者豈止千萬,一身之力能管的過來麽?縱然心裏這麽想着,嘴上卻沒說,斟了杯熱茶坐在禦懷遠對面聽他繼續講。
“後來我出來坐診,認識了一位盛家的子侄,他是此道中人,同我講了許多,滬上很多名士都有囤積煙土的習慣,少的都有三五百兩,遺屬對煙土的處理毫無辦法,而那位盛家的子侄就做起了掮客,那時節清朝的遺老極多,到了後來每一位遺老過世都來找他,所以他就這麽發了財,再後來就越做越大,索性搞了一個組織——”禦懷遠頓了頓,一口氣嘆的又深又長,“他發財後,再說的事就不局限于上海一地了,他包了熱河的土傾銷,和各軍閥多有合作,雖然你我都知軍閥混戰名是為國,不過是豐足個人腰包,卻不知道其實他們打來打去都是為了争奪些煙土銷售的地盤,而洋人開戰也是因着這個,林則徐在廣州戒煙就引得英國人打了過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天大的利益——”禦懷遠長出了一口氣,雙拳緊握,一張蒼白的面上因為憤怒而顯出了不自然的紅暈,“年少時我曾去鄉間游學,地主不管饑年之災,全部鏟了作物種植罂粟,此花美則美矣卻害得家破人亡,災年到來人吃人慘劇從未絕斷,可是那些中飽私囊的人哪個管了?”禦懷遠說着話,一拳砸在了桌上,“可笑世人還當鴉片是個寶!南市老天主堂街、愚園路整日裏毒霧彌漫,瘾君子行惡貌醜簡直是難以入目!”
林北雪見他心情激蕩,只得默然以對,隔了許久,禦懷遠情緒稍稍平複後,語調悲涼地道:“身為醫者,我對鴉片分外痛恨些,所以這件事,怎麽也是無法原諒自己的。”
林北雪唏噓了許久,又聽禦懷遠說了些滬上二世祖吸煙土暴亡的事,兩人談談嘆嘆就見東方隐隐現白,林北雪便順勢留宿在禦懷遠家中,翌日開車回去的時候忽然心思一動,轉了個方向奔老天主堂街來。老天主堂街都是老式的宅子,門臉上挂着紅色綠色的燈,林北雪找個合适的地方停了車,一路慢慢悠悠地走過去。林北雪雖然不知鴉片之事,但他回國已近一年,正趕上轟轟烈烈的禁煙聲浪,每月總能爆出幾樁吸煙土的醜聞,吸煙的人已開始偷偷地吸并羞于承認自己是瘾君子,只是這南市的煙鋪卻依舊是光明正大地開着。
林北雪走近一看,三開間的二進大宅中擺了好些紅木大炕床,起碼有十幾只,竟然是排隊而吸,往往榻上的人一起身,旁邊立即有人竄了上去,比搶購風潮還要熱烈。
林北雪倏然心驚,多見的都是在堂子裏一些文人富商邊抽邊聊,談笑風生,何曾見過這樣的景象?林北雪站在煙霧中看着那一張張或急切或木然或滿足的臉,無論老少多都是黝黑而枯槁,有的更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完全毫無生氣,像是地府打開了門,魍魉鬼魅一躍而出。
林北雪一轉臉走出了巷口,多多少少有些了解了禦懷遠的心情,只是他想的更多,底層都是這樣,上層腐爛更甚,這樣的人民這樣的國家又有怎樣的出路?
月末,日夜銀行開業,黃氏送了大花籃,粉菊花登臺獻藝,滬上各大報紙齊齊刊出廣告,大世界員工和豪賭之人盡數将錢存了進來,一時間日夜銀行紅極一時,林二少頓為滬上新貴,衆人百邀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