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勞碌命

第36章 比天災更可怕的還有人禍

“吶，宇佐見桑。”

“什麽。”

“你也感覺到了吧。”

“恩。”

高橋美咲雙臂環胸盤腿坐在地板上，冰冷的觸感讓他有一種下半身浸泡在水裏的感覺。對于電梯異常的反應，少年沒有更多的尋常的情緒，只是淡定的坐着，涼飕飕的說道。

“對于現下絕對可以和倒黴二字挂上鈎的情況，宇佐見大人，你怎麽看？”

男人背靠着牆：“也許這是電梯即将正常運行的征兆？”

“是啊，你家的電梯正常運行的時候不僅會龜速下滑還有刮玻璃聲當做配音。”少年摸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毫不留情的吐槽：“啊，還是會變速的烏龜。”

兩人緊緊的坐在逐漸開始加速下滑的電梯裏，周身的氣氛安寧輕松的不可思議。

“也許我們還可以感謝一下上帝——為這個人性化的速度？”

電梯緩慢的下降着，以正常速度的一半。但即便是這樣，下滑的趨勢也依然沒有停止，或者變得不為人知起來。

“想好擺什麽樣的姿勢迎接大地了嗎？”少年伸手戳了戳開始産生睡意的男人。

宇佐見沉默了兩秒，語句清晰的吐出一個長句：“膝蓋彎曲腳跟提起兩臂展開貼住電梯壁背部和頭部呈一直線。”

高橋美咲：“……我拒絕，為這奇葩的姿勢。”

剛剛被嘲笑了自救方案的男人也不氣惱，只是低聲笑着，伸長手臂把坐在不遠處的少年攬進懷裏，一絲不露的用他的身體把對方保護起來：“或者，我們可以做點有趣的事情。”

“比如計算一下我們摔成肉餅的速度和時間？”

宇佐見：“…………”

美咲淡定挑眉，手臂穿過男人的腋下抓住位于牆角兩側的扶手，用漫不經心的語調認真的繼續提醒道：“別這樣，我物理老師死了好多年了。”

這個時候，電梯已經在以平常的速度下滑。

與此相比，在主控室奮鬥的另外一群人之間的氣氛可沒有這麽友好。偌大的主控制室裏，中央處理器的警告的紅燈正不停閃爍，蜂鳴器的鳴叫讓所有無法掩耳的工作人員痛苦得咬緊後槽牙。

即便在這個嘈雜的足夠使人心慌意亂的時刻，某些大嗓門的吼叫依然可以到達蓋過警報聲傳達到每個人的耳裏！

“隊長！一號電梯的速度又加快了0.5秒！”

“啊！又加快了0.5秒！！”

十指在主控器的鍵盤上翻飛的北條隊長頭上“啪”的具現出一個十字路口。

“閉嘴，二號！運行限速系統！”

監測員二號以每秒十下的手速死命戳着面前的綠色按鈕，本來不大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隊長！限速系統無法開啓！”

被吵得耳邊盡是“嗡嗡”聲的隊長，擡手耐心的壓下又一個暴起的十字路口，拉扯着嗓門喊道：“閉嘴！繼續嘗試！！”

手酸到快要哭出來的監測員二號淚眼汪汪的縮回牆角。

随着飛舞的十指，北條泛着銀幕藍光的眼底飛快的同時出現數十個窗口，每一個窗口又在亮起“Error”的指令之後迅速消失。

在哪裏？系統連接點到底在哪裏？！

北條以常人無法企及的速度快速浏覽着不斷彈出的窗口，從最開始接系統操作的時候，北條就發現了中央系統不對勁的地方——這也是他一開始不下達開啓系統的指令的理由。丸川書店的電梯運行有一個一直被當做炫耀的賣弄點——系統完全獨立化

從一號到十號，整棟大樓的電梯系統都被從中央系統中單獨分割出來，形成了數十個獨立的電子系統，美曰其名是為了提高運作效率。但是，現在它們被連接到了一起！還是極度惡趣味的單向連接。

換句話說，想要改變束手無策的現狀，維修部本來只要單獨切斷一號電梯的電源就可以了，但是現在，一旦一號電梯的系統電源被切斷，整個中央系統也都會進入癱瘓階段，随之而來的便是數十個電梯一起進入斷電模式；反之，就算中央系統癱成了一塊廢石，一號電梯的系統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該怎麽蹦跶還怎麽蹦跶。

明明只要幹脆的切斷一號系統電源就可以……北條瞥了眼餘光中的那個靜靜躺在牆角的插頭——不行，在所有的限速系統進入癱瘓的情況下，沒有意外的話緊急制動系統的情況也樂觀不到哪裏。雖然還沒有證明……但是他不能冒這個險！

再者，最算現在開始疏散電梯的人群，時間也來不及了。北條抽空擡眼看了眼中央主屏幕上不斷跳動的數據和一號電梯的模拟程序展示圖。

随着主屏幕上的下落速度的增長，已經有一部分的技術檢測員慢慢停下了抓着工具的雙手，更多的人選擇靜靜的擡頭盯着不斷上漲的速度，空白的腦袋裏甚至可以浮現出負一層滿地鮮血覆蓋的情景。即使是外行人，井坂也可以從周圍的人眼光裏的無可奈何和絕望看出事情已經接近尾聲了，只是絕對不是他想要的那個結局。

一旁雙目通紅一直死死咬着手腕的相川繪理突然爆發出可怕的哀嚎，哭聲裏的絕望和不可置信迅速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井坂一反常态的呆站在原地，沒有暴怒也沒有抓狂，蒼白的臉上一片空白，唯有死死盯着主屏幕上的那雙眼眶發紅的兩眼表明他還沒有放棄全部的希望。

就好像上帝開了一個玩笑一樣——

井坂精神恍惚地望着前方不停閃爍的紅色警報。早晨的時候，他還帶着相川繪理對宇佐見進行圍追堵截，誓要将對方拎到會議現場，和自小看着長大宛如幼弟一般的男人抱怨他的不稱職；這個中午他就只能傻傻的站在一個滿是電腦機械的房間裏等着對方的死訊！

毫！無！對！策！

如果真的有奇跡的話——

在尖銳的蜂鳴器回蕩的控制室內，所有人都放棄了一般将視線集中在跳動變化的數字之上，只有那個傻乎乎的監測員二號還在戳着那個可能下一秒就會起作用或者永遠都不會有效的黑色按鈕，食指就像抽筋了一樣，痙攣着，麻木的維持着摁動的動作。

曾經下達繼續嘗試的命令的年輕隊長，他的手指依然沒有離開鍵盤，雙眼始終沒有離開複雜的電腦程序，臉上滿是凝重。

距離一號電梯墜毀還有八秒。

高橋美咲在十歲的時候就曾經預想過他會離開人世的100種情景，在什麽年齡，在什麽場合，因為什麽樣的原因。設想過百種死法的少年唯有一種沒有幻想過————和自己的某個親友一起被電梯壓成肉泥。

少年的眼前掠過很多畫面，尼桑和他的妻子站在教堂裏幸福微笑的場景、他每天上學嘲笑角圭一的場景、清水梅子催稿時的慌張淩亂……還有按在他頭上的那只溫厚的手掌————

只有這個！只有這一種死法，他沒有辦法接受！

絕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在還沒有全部清算和他們之間的關系的情況下死掉！怎麽可以拖着一個每天都在遷就他，讓他背負了那麽多人情債的人一起死掉！！

少年抓緊了昏昏欲睡的男人背後的衣服，銳利的棕色雙眼裏滿是不甘的光芒——

“喂，別睡過去，宇佐見——”美咲艱難的開口

停下來！！！

“醒着，我們就去北海道——”

停下來！！停下來！！！

“醒着，我才可以把我的答案告訴你！——”

男人緩緩收緊了擱在少年腰間的手臂。

少年埋在男人肩上的腦袋中只剩下三個最簡單的字————

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停下來——————————！！！！！！！！！！！！！！！！！！！！！

宇佐見恍惚看見有一道透明的波紋順着少年的腳邊擴散開來，瞬間包含了整個電梯。

最後三秒鐘，北條焦灼的雙眼中迅速閃過一道亮光，他停下了飛舞的指尖。

沒有多餘的時間讓他思考。

在尖銳的鳴叫聲中，在相川繪理嚎啕的哭聲裏，透過井坂龍一郎驚駭的目光——年輕的維修隊隊長抄起了下屬随手擱在一旁的鐵錘，狠狠敲在了中央控制器上！

“停下來停下來————————！！！！！！！”

“滴——————————————”

蜂鳴器停止了鳴叫，相川繪理的哭聲卡在了喉嚨間，控制間裏一片寂靜。

井坂第一時間擡頭，牆上始終都在跳動的數字停止了。

最後一秒，一號電梯堪堪停在了一層樓。

危機解除了。

不知道誰第一個歡呼開來，所有人恍若初醒，頂樓的技術職員們瘋狂的湧向他們的小身板隊長！在對方鐵錘的威脅下不敢有寸步逾越，圍在北條一米遠之外嘿嘿的傻笑，那場景着實滲人。北條隊長冷靜的将視線轉移到那個傻乎乎的二號監測員的方向——那裏已經空無一人，不過倒是有一條顫抖的手臂自桌下升起，遙遙豎起一個大拇指。

“……太好了。”

相川繪理雙腳顫抖終于無法支撐疲憊的身軀，癱坐到了地上，妝容盡毀的臉上是死裏逃生的驚悸和慶幸。

房間一角的監視器的紅燈閃了閃，又馬上回複了平靜。

“啧，居然逃過了嗎。”

一個身影靠坐在電腦椅上，看着屏幕裏被人們從電梯裏擡出來的少年和男人，不滿的咂舌————

“真是——幸運的很啊，高橋美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