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回了大殿, 宋景年牽着她走到桌案前,蘇皎月默默坐下。
有大臣看見了, 仗着節日氛圍,就拱手打趣道:“皇上,太子殿下來晚了,可該罰酒!”
皇上聞言笑了笑, 轉頭應他:“朕不罰他。”
又看向宋景年,說:“你自個兒罰。”
大臣們有些本來私下在碰杯,此刻紛紛都停下了來, 哄笑着看他。
蘇皎月也抿唇看了他一眼,有幾分不安, 但宋景年倒覺得沒什麽, 吩咐宮人上來倒酒, 滿上後端着酒杯起身,面向皇上:“兒臣來晚了,掃了父皇與各位的興致, 先自罰幾杯賠罪。”
一幹臣子笑着叫好, 大殿裏人聲喧擾,沸沸揚揚的。
宋景年三杯喝盡了,才緩緩坐下。
蘇皎月餘光清晰地瞥見, 他的臉以肉眼可注意到的速度變紅了。
她轉過頭,宋景年微眯了眼,像是察覺到什麽,也轉過來。
他的臉真的很紅了。
面前還有舞女伴着琴聲起舞, 顯然人已經換了好幾批了,但有共同點,個個身材高挑,細腰像是有生命力,自己在扭動,不斷地歡呼雀躍,吸引着衆人的目光。
蘇皎月注意到,有幾位大臣身邊,坐着靜心打扮過的女子,衣着裙紗,紅唇美目,平添幾分妖嬈,應該是方才跳過舞的,正嬌笑着幫他們倒酒。
許是皇上龍心大悅,将她們賞給了下屬吧,她想。
蘇皎月低下頭喝茶,剛才吃飽了,現在沒什麽胃口,桌上堆着的月餅有些多餘,偏偏還放着許多盤。她看了眼其他人桌上的,基本上都動的不多。
皇宮排場大,主要還是因為太奢華了。
Advertisement
百無聊賴之際,她又看了眼宋景年,緩和了一陣,他臉色好多了,正托着腮,漫不經心看着桌上,思緒飄忽,明顯的心不在焉。
她估摸着他大概是有些不舒服,便拿起茶壺給他倒了杯茶,側過身輕輕放在他面前,正欲坐直身子,手收回桌下的一瞬間卻突然被另一只手拉住。
她順着骨節分明的手指看上去,宋景年撐着頭看她,淡淡笑着,目光裏是說不出的柔和。
屋裏燈光很亮,照在每個人的身上,仿佛籠上一層淺淺的鵝黃色的光暈。
這一幕似曾相識,蘇皎月驀地一頓。
他剛回宮那次,從皇上那兒喝了酒回來,也是這般模樣。
再往前算,過去那幾年,他哪次喝了酒不是這樣?
蘇皎月薄唇抿緊,破綻這麽明顯,她早該發現的。
***
夜色越來越重,月光皎潔,高高挂在深黑色的天空中,繁星也零零散散地聚集着,把夜空照的透亮,又有城外不斷升起的天燈,仿若晴空萬裏。
宮裏的規矩一貫是,等時辰到了,衆大臣退下,各回各家,只留皇室的人去殿外賞月。
宮人輕聲提醒着時辰差不多了,皇上點點頭,便遣了舞女們下去,大臣們自然知道規矩,紛紛起了身拱手告退,待皇上擺了擺手,才依次退下。
大殿裏忽然安靜下來。
貴妃看上去就有些疲憊,團圓之夜,四皇子還被關在屋子裏,她一想到便覺得忿忿不平,哪裏有心情慶賀,只不過怕皇上生氣,才一直忍着。
皇上起身出了屋子,皇後也被宮人扶着起身,其餘妃嫔皇子便都跟在後面。
宋景年還牽着她,蘇皎月站起來,扯了扯兩人牽着的手:“起來了。”
他擡頭,乖乖站起身。
殿外寒風乍起,剛才在高樓上見過了近在咫尺的月亮,蘇皎月此刻并不覺得月亮有多大了。倒是其他的妃嫔,面露欣喜之色,因為月亮越圓代表的兆頭越好。
深宮的人總是迷信的。
照以往來說,中秋夜賞月會到很晚,外面搭着桌椅,皇上還會考皇子們學問,吩咐其借由月亮作詩,誰做的好便會有獎賞。哪怕是屋子裏的月餅,都會依次分下去,吃完才準離開。
但今夜皇上似乎很乏,和衆人賞了會兒月便擺駕回乾清宮了。他一走,衆人自然也沒了興致,皇太後近來身子愈發不好,今晚更是來都未曾來,這裏于是只留了皇後一人。
她了解妃嫔的心思,吩咐下去說:“既然無事,夜裏涼,便都回宮去吧。”
蘇皎月福身告了退,牽着某人回宮,一路上他微微靠着她,說着些無關緊要的話,呼吸間有淡淡的酒香,交握的手心隐隐發燙。
他一貫不擅長喝酒,沒想到換了個身子,這點竟還是沒變。
宮人倒的酒度數并不高,其實宋景年意識是清醒的,只是臉色發紅,但這個不受他控制,一直牽着她,也只是因為想牽着。
宮人跟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回了東宮,蘇皎月有點熱,便先進去沐浴。
待她出來後宋景年才又進去。
沐浴後身上涼爽多了,嬷嬷點了燈,她坐進軟塌裏,扯過被子蓋着,身子放松下來。
月嬷嬷等人在屋外守着。
她閉着眼。
燭光不知什麽時候被掐滅了,屋子裏一片漆黑,莫不是被風吹滅了?想起宋景年去沐浴了,蘇皎月驀地坐起身,打算吩咐瑞香再将燭火點上。
但掀開帷帳的一瞬間,被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遮擋了視線。
“宋景年?”她輕聲試探着問。
宋景年嗯了一聲。
“是你滅了燈嗎?”
“嗯。”
他既然沐浴完了,便也沒什麽大事了,蘇皎月放下手裏的帷帳,往裏面挪了挪,榻上柔軟,她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身側被子被掀開,是他躺上了床。
蘇皎月倏地閉上眼。
像往常的每個夜晚一樣。
安靜、恬淡,寂然無聲。
除了腰間突然橫過來的一只手。
蘇皎月頃刻睜開眼睛。
宋景年以往也會抱着她睡,但就只是單純抱着,動靜很小,大多時候在她睡着後,半夜忽然醒來才發現自己在他懷裏。
但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樣,那只手像是有意要引起她注意,不斷地收緊,突然一用力,她整個人滑到他面前。
兩目相交,她微眯眼,看進宋景年深不見底的眼眸裏。
他忽然低了頭,呼吸在一瞬間逼近,微濕的發貼近她的額頭,空氣裏流動着同以往不一樣的氣息,她下意識就想後退。
但她忘了背上還有只手,正是方才摟緊她的那只,此刻那手心在發熱,融進她身體裏,燙蝕着她的背脊。
她想說點什麽,突然卻被人奪走呼吸,宋景年不由分說地吻着她,先是淺淺吸吮,慢慢就有幾分耐不住,置于她背上的手開始微微使力,将她抱地更緊了些,親吻也越來越重。
像是幹涸已久的人,終于尋到水源一般,唇齒相依,他什麽都不想聽,滿腦子裏都是面前的人。
長久的思念被壓抑着,此刻像找到突破口,借着親吻,似乎能吻到她心底去。
蘇皎月頭皮發麻,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情緒浮上心頭,然後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面前的人影似乎也換了位置。
宋景年突然起身,轉過來将她禁锢在身下,怕壓着她,手臂撐在她肩膀兩側,留出一點空隙來,她心裏沒來由一陣害怕。
但還來不及思考,唇又被人吻上。
她聽到他呼吸聲中有幾分急促,這聲音在朦胧的夜裏被無限放大,斷斷續續的,就在耳邊,她心裏慌亂起來,皮膚上是一陣又一陣的戰栗。
她的唇被吮地酥麻,呼吸不過來,宋景年輕笑,放開她,但她沒時間喘氣,他的吻卻頃刻移了地方,慢慢向下,在她脖頸間留戀輾轉。
蘇皎月手指微屈,想抓住被子,卻發現被子早被他掀走了,她的手找不到着力點。
宋景年愛吻她脖頸內側,這裏能感受到她每一次的呼吸、戰栗,連微微凸起的小小顆粒,他都不想放過。
蘇皎月終于能發出聲音,卻不知道說什麽,半晌只發出個微弱的“別”字來。
這話對他來說置若罔聞。
他低下頭,吻了吻她唇角,笑着安慰了聲。
“別怕。”
接下來的事便是自然而然了。
***
珊瑚跟宋如瀾說了全部,皆是實話,宋如瀾聽了久久不語。
珊瑚道:“自打上回娘娘醒過來,奴婢就覺着判若兩人了。”
不管是說話神态,還是行事的态度,都大有不同。
從前娘娘不喜歡太子殿下,所以不管似錦院的選侍做什麽,娘娘都沒放在心上,哪怕是太子殿下一次也未來過娘娘這裏,娘娘都不在意。
但上回娘娘暈過去後,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選侍的麻煩。
當時她只覺得怪異,卻并未多想,只是心裏面記下了,直到後來王爺給娘娘送點心,娘娘卻退了回去。
還有後來處理內膳房之類的事,娘娘以前是管也不願管的。
她這才真正肯定了。
“若不是娘娘還認得奴婢們,奴婢竟覺得,娘娘是不是換了個人了。”
宋如瀾轉過身。
喚了付深進來将她帶出去。
屋子裏忽然靜下來,窗戶開着,風往裏灌,桌上燭火晃動了幾下。
宋如瀾就站在窗前,他穿的有些薄,卻感覺不到一點冷。
方才珊瑚說的,他不是沒有印象。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尚書府那一回,他從身後抱她,很明顯感覺到她身子一僵,轉過來也并未有以往那般驚喜,似乎很緊張一樣,一個字也不敢和他多說。
那時他以為,她是因為邵選侍的事被氣的不輕,所以鬧起了脾氣。
當日裏他急着回江西,并未多說,後來得了空,立馬就派人給王太醫傳了信。
其實他一早便知道太子疼愛妾室,但只要那妾室沒鬧出大的動靜來,他都能置之不理。
他有私心,他覺得月兒這樣更安全。
只不過卻沒想到,她竟會害得月兒暈厥過去,月兒身子本就不好,哪裏經得住這些。
于是他安排王太醫,給她下了一味藥。
這藥無色無味,放在平時安胎的補品裏即可,小産也是無聲無息的。
她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孩子早便掉了。
宋如瀾勾起唇,他在宮裏長大,後宮裏這些手段,他不是不知道。
但現在他有些後悔了。
月兒同他越來越冷淡,越來越疏離,他向來不信因果報應一說,他在戰場上殺過多少人,背地裏又害過多少人。
若是有報,早就報了。
他只是後悔,除掉她,竟給了太子接近月兒的機會。
天上升起了燈,都是從旁的高樓上放出的,似乎每座高樓上都在放天燈。
升到遠處去,比星星還亮。
于千百座樓中,僅這一座最為沉寂,暗在深黑色的夜空裏。
付深站在門上,猶豫着要不要問王爺何時回去,畢竟宮人都走了,等的人也沒帶來。
王爺還在這等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