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蘇皎月睫毛微翹,膚色白膩,身上罩着他方才披上去的玄色大氅,整個人如同墜在陰影裏。
夜裏格外安靜。
宋景年看着她,心裏說不出什麽感覺。
既覺着荒唐,又仿佛理所當然。
他既然能到早被塵封的紫禁城來,別人定然也能。
他突然擡眸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書,是本《內訓》,她看了有一半了,面上整潔,書口蓬松。
宋景年其實一早就有懷疑過,但他不了解蘇皎月,只估摸個大概,知道她的家世背景,較能摸透她的性子。
可前者是太子妃的,不是她的。她什麽來歷,什麽背景,什麽目的,他一概不知。
只有一點很清楚,她同他是一個時代的人。
宋景年忽然想扯出笑來,咽魚刺、止血、惡補所有內訓……饒是她刻意隐藏,動作往往騙不了人。
幾百年後才有的常識技巧,叫個古代閨閣女子脫口而出,說的是市井民生,他是全然不信的。
更何況,她方才還喚他宋景年。
屋外月光清透,絲絲撲灑在槅扇上,又一點點地浸進來。
宋景年突然動了念頭。
目光直直落在蘇皎月身上,心跳驟然加快,她這性子像極了蘇桃,待人接物的态度也是,他腦子裏有期盼不斷往上湧,但又不敢貿然确定,世上相似性格的人太多,未必就是她。
宋景年忽然有種沖動,有種想叫醒她的沖動,想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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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握緊了又松,還是抑制住了,是他想的荒謬,哪裏會有這麽巧的事,他連她什麽時候過來的都不知道,她身上隐瞞的事情也多。現在他周圍還不夠安寧,危機暗伏,不便他輕易暴露身份。
渾噩之中,蘇皎月睡的不舒服,迷迷糊糊睜了眼,入眼是承塵,身下是柔暖的軟榻。
天色還未亮,榻上只她一人,蘇皎月閉了閉眼,她記得她是睡在桌上的,許是睡熟了,自己才摸索着上了床。
喉嚨有些發幹,這些夜裏屋子裏沒有宮人伺候,蘇皎月就自己掀了帷帳下了榻,屋子裏漆黑一片,唯有月光浸透了滿堂。
出了內室,她緩步走至桌前,由于看不清,動作格外的慢,手才搭上紫砂壺,屋裏就突然亮堂起來。
宋景年點了燈,蘇皎月轉身便行禮:“殿下。”
他點了點頭:“怎麽起來了?”
蘇皎月低着頭道:“臣妾有些口渴。”
宋景年沒說話了,她便回身倒了水,一時間屋子裏就剩下蘇皎月喝水的聲音。
宋景年也在小幾上坐下了,一手撐着下巴,一手五指微屈,在桌上輕扣着。蘇皎月垂眸盯着杯底,這一口水喝的很有些緊張。
他緩緩開口了:“你坐吧,我問你一事。”
茶水見了底,蘇皎月擱下了杯子,剛坐下就聽到他問:“你前些日子家去時,可有見過寧王?”
寧王?
蘇皎月還是想了一下,有些茫茫然,宋景年看她眼底一片怔怔,又繼續說:“那時我還在平樂,聽聞蘇大人身體不适,卻又不能趕回來,不過寧王倒是去看望了。”
蘇皎月隐隐有些明白了,他口中的寧王,莫不是……宋如瀾?
瑞香一直王爺王爺的叫,她竟不知道宋如瀾原來是寧王。
他既問起了,就是有事,她自然不會說遇上了,便道:“臣妾在家中只小住了幾日就回宮了,沒有見着寧王。”
宋景年一時無話,蘇皎月就起了身:“臣妾起夜驚擾殿下了,殿下早些歇息罷。”
他點點頭,蘇皎月就回了內室,上榻後無眠,等到外邊燈熄了,她才緩緩阖上眼。
第二日被嬷嬷叫醒,月嬷嬷還沒待她醒過神,就問:“昨夜奴婢見着屋子裏掌了燈,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蘇皎月愣了愣,才說:“嬷嬷不必擔心,我口渴起來喝了點水。”
月嬷嬷自然松了口氣:“奴婢在外面候着,還以為是殿下生了氣……”
以往太子殿下留宿這處,和娘娘幾句話說不對就甩手出門,幾個宮人自是攔都攔不住。昨夜她見屋子裏亮了燈,就擔心起娘娘來,又不便進去。
幸得無事。
瑞香給她梳了淩虛髻,又伺候她換上了松花色馬面裙,上面搭着牙色比甲。外頭天氣挺好,瑞香就說:“過幾日是皇後娘娘生辰,娘娘可還記得?”
月嬷嬷還站在一旁,蘇皎月自然答:“記得的,這幾日一直在想,送母後些什麽好。”
月嬷嬷這時就插話了:“依奴婢看,娘娘若是有了身子,皇後娘娘最是高興的。”
“殿下每日都歇在娘娘這處,娘娘興許已經懷上小皇孫了。”瑞香也跟着附和。
蘇皎月當然不這麽想,她甚至覺得,說不準母後再等個一兩月,見她肚子裏依然沒動靜,就會考慮給宋景年納幾個妾室。
她倒不擔心地位不穩,一來她家世夠好,有皇太後撐腰。二來母後親自挑選的人,怎麽着也是賢良淑德,端莊沉靜的,定不是像邵惠然那般無理。
大家閨秀,對她一定是客氣尊敬,太子妃自然做的長久。
蘇皎月想着未知種種,一時也覺着這樣甚好。在宮裏逍遙終老,也不失為幸。
去了坤寧宮,皇後似乎一早就等着她,見她來了忙喚她到跟前,蘇皎月這才看見皇太後也在。
她忙行了禮:“皎月參見皇祖母,母後。”
皇太後笑着喚她起身,就說:“祖母傳了王太醫來,待會讓他瞧瞧,看你是不是有身子了。”
蘇皎月聽着這話有些站不住腳,湯藥已經備好了,此時宮人呈了上來,她喝了好些日子,自然而然接過就一飲而盡。
皇太後越看越歡喜,皇後近日氣色也好了很多,蘇皎月倒不敢擡頭看,一會太醫來了,說了她沒懷上一事,兩人的神情定會十分的難看。
有宮人進來通傳:“太子殿下來了。”
蘇皎月愣住,皇後就笑:“是本宮叫他來的,讓他進來。”
宋景年看見她在倒不意外,先行了禮,蘇皎月自然也給他福了福身。
他剛坐下,王太醫也到了,隔着手帕給她診了脈,蘇皎月就看見他有些遺憾地跪下道:“娘娘身子虛,還需大補才可。”
一句話說的她啞口,宋景年面無表情,皇後還好,太後就有些急了:“已經開了湯藥,每日都按時按量喝着,怎麽身子還虛?”
王太醫拱了拱手:“娘娘自小身子就不大好,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補起來的。”他在尚書府當差,對蘇皎月的身體狀況自然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