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孤章
白雲飛回來了,帶着毫發無傷的公主。三軍不戰而退,主帥戴罪而歸,無雙太後親自指婚白雲飛卻公然拒絕……如此種種,昭明帝卻什麽都沒說,只在下朝後親臨元帥府,徹夜未歸。翌日,昭明帝決意納妃。
因為白雲飛說,不要讓一個女孩等你。小綸是個好女孩,如果喜歡她,就早早娶了吧。
昭明帝來跟華後說的時候,華後只是低首微笑:“恭祝陛下千秋萬載,百年孤獨。”
昭明帝心裏一震,半晌無語,最後苦笑:“你還是這麽……咄咄逼人。”
在昭明帝轉身後,華後也苦笑。沒有哪個女子願意咄咄逼人。被寵愛的女子是不會咄咄逼人的吧……有人說女人像水,放在什麽樣的容器裏就是什麽樣子,而男人,就是這個容器。再刁蠻的女子,被尊重寵愛得多了,自然也不介意大度一些;再大度的女子,不被尊重與寵愛,心裏的疙瘩也會越結越多……可笑天下男子只知抱怨女子難纏,卻不反思自己又給了自己女人多少安心。
華後有些煩悶,斥退左右一個人逛禦花園,卻聽到一陣嘤嘤的哭聲。她循聲找去,竟見吟香公主蹲在一堆花叢後抱膝飲泣。
“香兒?”華後大驚,“你怎麽了?”
香兒擡頭,見是華後,直撲過來,一把抱住她:“皇嫂!”
一句“皇嫂”還未喊完,香兒已泣不成聲:“嗚嗚嗚為什麽他不喜歡我?好不容易喜歡人家了,怎麽又不喜歡了……嗚嗚嗚嗚他賴皮!”
白府中庭。白雲飛一杯一杯喝着酒,旁邊的張子齡終于按住他的手:“白帥,不能再喝了。”
白雲飛皺眉,繼而一笑:“你這老頭管得未免太寬,連本帥吃杯酒都要啰嗦。”說罷又要去提酒壺。
張子齡雙手按住:“你先告訴我你跟香兒是怎麽回事。”
白雲飛一僵,半晌,木然道:“她是金枝玉葉,我是沙場草莽,不合适。”
“別跟老朽打這官腔。你跟香兒到底怎麽了?”
白雲飛蹙眉:“知道自己是老朽還問這些小兒女的事,挺閑的啊。”
張子齡如老小孩般一撅嘴:“我跟你說,你不要欺負香兒,她是我從小看着長大的,雖然面上嘻嘻哈哈,其實骨子裏比誰都脆弱。她啊,向來是報喜不報憂,只要大家開心她就高興,但她終究是個女孩,對你的感情弄得人盡皆知,這次回來太後要給你們賜婚你卻公然反對!你有沒有想過她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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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白雲飛打斷,手中的酒杯被捏得粉碎,只有手在發抖。
坤
寧宮裏,樓心月一邊一小塊一小塊往嘴裏掰着蔥油餅,一邊搖頭:“這玩意一點都不好吃,真不明白你怎麽就好這口。”
華後低頭喂“雪球”,臉上挂着溫和的微笑。
樓心月皺眉:“你能不能別在我吃的時候喂那畜生?”
華後“噗哧”一笑,搖搖頭:“你不是說油餅吃了對皮膚不好你不碰的嗎?怎麽如今倒貪上了?”
“嗯?”樓心月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臉,随即大喇喇一揮手,“就這樣吧,不想再做妖精了。”
她沖華後眨眨眼:“嘿嘿,還是做人好。”
這話說得神秘,華後卻懂了。她笑指樓心月臉上的劃痕,也是意味深長:“所以寧可留着這個疤痕?”
樓心月再度一怔,随即笑了:“皇後娘娘果然……冰雪聰明。”
華後也笑:“你也不必誇本宮。本宮只是記得本宮當初臉上的傷疤就是姑娘的靈藥治好的。樓姑娘駐顏有術,連本宮的傷疤都能治好,沒理由治不好自己的。所以,當日你帶着傷疤跟顧大人來宮裏找我商量救陛下一事,我就知你是故意為之。”
樓心月“噗嗤”一笑:“說起來那日還要謝謝你沒拆穿呢。好在你聰明,我那日的眼色沒使給瞎子看。”
華後溫和一笑:“當時雖然應着你的眼色沒點破,卻是不懂為何愛美如命的你會如此選擇。不過現在看到你的樣子,本宮終于懂了。”
“我嗎?什麽樣子?”樓心月笑嘻嘻問。
“嗯,會發光。”華後認真笑道,“以前的你,美則美矣,卻像一幅蒼白的畫,可遠觀不可親近。而如今,你整個人都散發着生機,臉上雖然多了一道傷疤,卻遠比當初更迷人。你知道嗎,現在的你,仿佛全身上下籠罩着一層光,如果本宮沒猜錯,那層光叫愛。”
“真的嗎真的嗎?”樓心月像個孩子,攬起華後的鏡子,左顧右盼,撲閃着大大的眼睛。
華後笑着颔首。
樓心月看夠了,終于放下鏡子,微笑着喟嘆:“是啊,現在的我,更像一個女人。一個活着的女人。”
她指着鏡子,認真道:“你知道嗎?我曾經愛上過這個裏面的人,也就是我自己。那張臉太完美了,美到連我自己都心動,美到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與之匹配……直到後來,我的臉毀了,我才發現原來我可以活得像個普通人。”
說到激動處,她忍不住過來握住華後的手:“你知道嗎,做一個普通人真的狠舒服。原來所有的繁華都是虛的,什麽舞低楊柳樓心月,什麽月夜魅舞的傳說,都是男人們無聊時的談資罷了。我那時
傻傻的,還真的按照傳說,過着妖精般的日子,我以為我真的能傾城無雙。呵,其實我只是個普通女人,我需要的,只是每個普通女人都需要的愛情與性。那才是生命裏最真實的東西。”
華後一怔。她懂樓心月的意思,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多久沒有性了……想至此處,不禁臉一紅。
樓心月見華後臉紅,倒是想歪了,嘿嘿道:“你現在跟夏絡殃那個大頭怎麽樣了?”
“大頭?”
“我們江湖中的說法,就是冤大頭的意思。”
“噗。”華後笑了,他确實算是她的冤大頭吧,一直跟着她,傻傻的,寧願用自己的一生為籌碼,賭她的幸福。
樓心月顯然把華後的笑當成了默認,也笑嘻嘻眨眼:“哎,他功夫如何?”
“功夫?”華後訝異,“他功夫不是一直很好麽。”
雖然江湖事她不懂,但夏絡殃的武功之高她還是漸漸懂的。
“白癡。我說的不是那個功夫。”樓心月白了華後一眼,又擠眉弄眼,“我說的是……嗯……枕邊功夫,你懂的,哦?”
華後這才明白她的所指,臉瞬間紅了。
樓心月本就是江湖女子,又曾一度自戀到自閉,人情世故竟是懂得極少,此時跟當朝皇後問起她跟其他男人的床第之事,也不覺得難為情,依然撞撞華後的胳膊:“怎麽樣嘛?”
華後羞紅了臉:“哎呀,你在問什麽呢……”
“切,又不是小孩子,這種事有什麽好害羞的。”樓心月撅嘴,“姐就從來不隐瞞姐的饑渴,姐……”
“咳!”華後趕緊打斷,繼續清了清嗓子,才道,“那個,本宮……本宮跟他根本沒有過。”
“什麽?”樓心月瞪大眼睛,一臉的不信。
“真的。”華後低着頭認真道,“我們,沒有。”
“天啊!”一聲驚呼,響徹坤寧宮。
是夜。
夏絡殃巡視完皇宮,照例躍入坤寧宮。這一次,他帶來的是一束幽蘭。
華後接過蘭草,親手載到花盆裏。
“花盆快把院子擺滿了。”她一邊侍弄蘭草,一邊低首溫柔道。
“滿了好啊。”
“滿了就放不下了。”她笑。
“放不下啊……”他抓抓頭,憨憨笑,“那也好啊。”
華後回首,看着眼前傻乎乎的男子,感動莫名。他對她的愛,從來就不是用說的吧,而是始終如一的守護。歷經千帆,才知這無言之愛的珍貴。
這些日子,華後度過了這幾年來最溫暖的時光。他跟夏
絡殃竟是發乎情、止乎禮,在這種年紀尤為難得。他們,更像一對老朋友吧,或者早已是家人。夏絡殃每次過來,都會帶來一些花花草草,因為她曾經跟他說過《詩經》,說過《離騷》,說過那些關于香草美人的愛情傳說。而院中的花盆,也一日日增加,多到已快放不下,一如他滿溢的愛。
三更安詳,燭影成雙。
華後想起上午與樓心月的談話,突然心中湧起一股柔情:這個男子,真的如冤大頭一般啊,守護半生,卻恪守至此。
她停下手中的活,走到他面前,很近很近。
他一呆,并未退後。
兩個人就這樣近近看着,連彼此的呼吸都數得清楚。
終于,華月開口:“你……”
“什麽……”夏絡殃呆呆的。
華月眼裏清輝流轉,終于微笑,閉上眼睛。
良久。
良久。
華月感覺到有人捧起了她的臉,有些笨拙,有些顫抖,卻很溫柔。
緊接着,呼吸越來越近。
再然後,軟軟的唇瓣,貼上她的雙唇……
他吻得小心翼翼,溫柔纏綿。
她……如飲溫水。
她的心一沉:他吻她的時候,她竟然沒有感覺。
是的,沒有感覺。第一次,陸子衿吻她,年少緊張,兩個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那種感覺,很美妙。第二次,昭明帝吻她,新婚燕爾,兩個人的心裏是無限的溫情……相濡以沫,不過如此。
可是,這一次,她竟然,沒有感覺。
夏絡殃的舌頭一頓。他伸出手,扯開她的腰帶……
他嘴中動作不停,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在她身上游移,慢慢褪下她的衣衫……
終于,他抱起她,将她平放在床上。
他俯□子,看着她亮若星辰的眼睛。
她眉尖微蹙。
他不再看她的臉,低頭吻上她的脖子,再順着往下吻去……
“不要。”終于,她說。
他一震,頓住。
死一般的沉默。
“不要。”華月最終說,“對不起,我……”
她不敢看他,愧疚得無以複加。
是的,她對他的身體……沒感覺。
真的沒有。
所以,她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夏絡殃沒有再說話,只捏起被子,蓋住華月。
然後,整理衣衫,轉身而去。
> “對不起!”華月對一腳跨出門口的夏絡殃急喊。
夏絡殃頓住,半晌,回頭,微笑:“沒事。我知道。”
“我……”華月還想說些什麽,卻不知該說什麽。
“沒事,這樣就挺好。”他溫和一笑,“很晚了,睡吧。我會守在外面。”
是的,這樣就很好吧……因為只能這樣。因為,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轉化為男女之愛。她,不愛他,不能自已。
如果可以,她寧可自己愛他。可是,這世間唯一不可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啊。
原來,她在這一世的愛情裏,注定孤獨收尾。
縱然得天獨厚,也不過是孤月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