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變故生
◎“裏面的百姓……無一生還。”◎
在那個聲音問出這句話之前,祝淩正在意識裏查看她的個人面板,一條通知正靜靜地躺在上面———
【一次性被動技能『危險預兆』已使用。】
時間比那點詭異的花香出現得更早。
祝淩已經提前知道有人要對她出手了,她現在只不過是順勢而為,就是想看看綁她的人究竟要做什麽?
她設想了無數個可能,但萬萬沒想到,綁她的人居然是找她逼問羌國公主樂凝的下落。
祝淩不由得反思了一下,烏子虛和樂凝這兩個身份之間,難道還有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聯系?
就……挺離譜的。
她道:“我與羌國公主非親非故,怎麽可能知道她的下落?”
“你當然不知道。”那個低沉嘶啞的聲音平得像一條線,“可宋燃犀一定知道。你身為他這麽多年來唯一的弟子,他會不給你準備各國的情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祝淩誠懇建議他,“你與其問我,倒不如去問問燕王。”
“燕王對燕國的各處的情況的了解,可比不上宋燃犀。”那把刀又往裏推了推,一點溫熱順着祝淩的脖子流下來,“你連這個名字都不覺得驚訝,恐怕知道的不少吧!”
“主上并不想與宋燃犀為敵,我也不欲傷你性命。”刀尖順着祝淩的頸側向上,虛虛地停在她的臉頰邊,“但我耐心有限,要是手一抖,在哪裏留下幾道傷,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先是說不殺她,讓她不至于死犟着不開口,然後又說她如果不老實交代,怕是會吃一番大苦頭。在這種恐吓威脅之下,換成一般人,怕是早就交代了。
畢竟他問話的人明面上與她非親非故,何苦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受這般大罪。
只可惜,烏子虛是她,而他要找的羌國公主,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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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确實給了我情報,有羌國的。”她微微放軟了語氣,“我說了,你就會放我走?”
不甚明亮的室內,被緊緊綁在椅子上的少年,眼睛上蒙着厚厚的黑色布條,神色有些慌亂和猶疑,墨色的頭發有幾縷垂到白瓷般的臉頰邊,他的脖子上被刀割出了一道血痕,些許鮮血流下來浸潤了領口,紅白相映,有一種不自知的、天真的脆弱。
他想起他曾經見過的、有一身漂亮的皮毛的小動物,用刀劃開它的喉管,垂死掙紮時的鮮血浸透皮毛,窮途末路時悲鳴,是他見過的最迷人的景象。
隐藏在心底的嗜殺欲望又翻了起來,他開始思考,如果真的殺了烏子虛,後續的麻煩該如何處理?
雖然心底的殺意暴虐,但他明面上仍舊不動聲色:“如果你不騙我,我定然放你走。”
但這個騙的标準,得由他制定。
他看到那個弱小的獵物抿了抿唇:“你先把刀挪遠點,你站在我旁邊,我害怕。”
知道自己不會死,所以就格外瞻前顧後起來?
他把匕首收回來,在指尖把玩着,略微後退了兩步。
在他站定的時候,他看到那個弱小的獵物唇角上翹,微微笑了一下:
“這下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麽?
還沒等他問出口,他就覺得渾身麻痹,匕首從他的指尖落下來,在地面上砸出哐當的響聲。
複雜的繩結從祝淩手上輕飄地脫落,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把扯掉了眼睛上的黑布,略昏暗的光線中,祝淩看清了站在她不遠處的黑衣人,包得嚴嚴實實的,臉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如今眼神也在藥物的作用下變得呆滞了。
被動技能『危險預兆』的提示與他出手之間的間隔時間确實極短,但也足夠祝淩将早已準備好的無色無味的粉末悄悄倒自己一身了。
早在她感覺最近有人在跟蹤她時,她就已經在準備藥物了。
祝淩身上所有的束縛盡數消失,她腳尖一點,輕功技能瞬間打開,她指尖夾着毒粉,照着那人臉面一揚。那天地牢翻車後,她就知道反派死于話多,所以一脫困就毫不留手。
但可惜,還是慢了一步,那人腳步一晃,已是橫掠出幾步遠,祝淩腳尖在地上一勾,那把匕首便落到了她的掌心,她毫不停留地往那人逃跑的方向掠去。
祝淩脫困時就注意到了,這是一個被封閉了的房間,門窗都關得牢牢的,憑借武力也不是不能出去,但需要時間。
那人平板的聲音裏終于有了點波動:“你倒是藏的深!”
他抓到烏子虛時就給他診過脈,根本就不可能有武功在身,如今卻突然有了一身鬼魅般的輕功,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祝淩已經和他隔得很近了,聲音仿佛近在咫尺:“多謝誇獎。”
她确實只在身上灑了用以麻痹的偏門藥粉,因為她也不确定對她出手的人是什麽身份,得先确定一下才好處理後續。
但當他問出“羌國公主樂凝,今在何處”時,祝淩就知道,第三卷 劇情預告裏被楚國國師派來追殺她的人,總算是到了。
“你們情報工作做得不行啊,連刺殺目标在哪兒都弄不清楚,還要綁票無辜群衆。”短短幾息,祝淩已經和他交手了數次,因着唯一的武器在她手裏,祝淩此刻略占上風,她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你說你綁架我這種弱小可憐的學子有什麽用,萬一你失手,我老師豈不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痛心疾首地譴責:“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你們身為殺手就一點沒學?情報要學會自己收集,不勞而獲的歪風邪氣适可而止啊!”
對面和祝淩交手的黑衣人此時只想堵住她的嘴。
他殺過很多人,剛烈的有,脾氣火爆的有,跪地求饒、貪生怕死的也有……但就是沒有生死之間還拉着人逼逼賴賴,垃圾話一籮筐的。
他有一瞬間懷疑宋燃犀的徒弟,是不是讀書把腦子讀傻了?
系統在祝淩的意識裏,以一種不會影響到她的聲音催促:
【繼續繼續!你剛剛說廢話的時候,他的殺意上來了,有聲望值進賬!】
祝淩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就是抱着試一試的态度,沒想到真的能薅到羊毛!
“其實你想知道羌國公主的下落,好聲好氣地和我說就是了,動刀動槍的多傷和氣啊!”祝淩道,“羌國公主早就返回羌國了。”
她認真地建議:“你要是現在追上去,應該是來不及了。”
那你說個屁!
她對面的人氣得手抖了一瞬,祝淩當場在他的胳膊上開了個口子。
小圓球驚呼:【漲了漲了!】
“你說你要找羌國的公主,到燕國來幹什麽?”祝淩毒舌起來毫不留情,“怎麽?是楚國國師算出來的?”
【玩家祝淩,聲望值+50】
比起剛剛五點十點的增長,這一次倒是漲了一大截。
她早在還沒有出蕭國前就已經僞裝好了身份,她看的第三卷 劇情預告裏也并沒有講她去了哪裏,但要殺她的人不僅進了燕國,到了永寧城,還精準鎖定了宋蘭亭?這真的很讓她懷疑這背後有楚國國師的手筆。
就像現在……稍微詐一詐,聲望值不就誠實地反饋出來了嗎?
她真的是越來越好奇了,楚國國師到底算出了什麽,居然不惜派人跨國來殺她。
被祝淩追着的那人總算找到了一個破綻,撞開窗戶掠了出去,祝淩緊随其後,從那個窗戶裏出來之後,她發現這個地方有些眼熟———這是她返回應天書院時常常經過的一座磨坊。
此刻,系統檢測到祝淩的殺意值不斷飙升,已經達到了一個臨界點,哪怕是在衛修竹那裏翻車時,祝淩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生氣過。
小圓球突然想到了什麽,拉開了系統地圖,只見地圖的這個位置上,只剩下了兩個光點。
意思是……這塊地方只有兩個活人。
被祝淩追着的人敏銳地察覺到了她情緒的變化,低沉嘶啞的聲音裏帶了一點古怪的笑意:
“看來你認識這個地方?”
他說:“如果不是因為你,這些人可不會死呢。”
他撞破了窗戶反而不急着走了,他一邊與祝淩周旋,一邊聲聲刺耳:
“我早上就已經過來了,當時這座磨坊才剛開門。我說要和他們談筆生意,他們就傻乎乎地把我帶進去了,就在剛剛那間屋子裏,我将他們一個一個抹了喉嚨,他們半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中途啊……還有一個只到我腿高的孩子,突然推開門闖進來,當時還反抗我的人全都變了臉色,他們拼了命地想将那個孩子送出去———”
他細細地描述着:“小孩子的身體柔軟,很輕易就能把匕首捅進去,血流出來,身體僵硬得很快,沒死的那幾個人看起來比死了還要難受,可是沒有舌頭,又斷了手筋腳筋,能做什麽呢?”
“他們可是死了都沒合眼呢。”他說,“都是因為你,他們才不得不死的。誰叫只有死人才不會暴露秘密?”
他在試圖用言語擊潰祝淩,也如願以償地看到祝淩的笑意漸漸隐了下去。
“楚國國師麾下的手段,真是讓我好好領教了一番。”祝淩的眼神很冷,帶着徹骨的殺意,“占星術我也會一點,我剛剛掐指一算,剛好算出了你的名字———”
剛剛那個在他眼裏還無比弱小的獵物陡然露出了獠牙,像是潛伏在地裏的蛇吐出了鮮紅的蛇信,一擊必中:
“破妄。”
這個名字被說出來時,饒是他心性再堅定,也忍不住晃神了一瞬,就是這一瞬的破綻,一道皮開肉綻的劃痕從鎖骨蔓延到胸膛,而後就是一陣劇痛,他被一腳踹進了旁邊倉庫的大門。
系統什麽話都沒說,只是默默地幫祝淩屏蔽了一連串的聲望值扣費提示音。
那一道傷痕加那一腳幾乎把破妄踹到休克,祝淩落到他身前,冰冷的匕首挑斷了他的手筋:
“他們在哪裏?”
系統的聲音小小的、很難過的樣子:【這裏只有你們兩個活人了。】
雖然氣息微弱到極致的人是不會被系統地圖記錄下來的,但是在這樣的殺手手下,即使幸存下來,從早上到現在,血也早就流幹了。
“就在那個角落,那張桌子後面。”破妄癱在地上,眼神裏帶着嘲弄,“你敢過去看嗎?”
祝淩繞過那張桌子,拉下桌子後那張覆蓋着的麻布———
底下全是神态各異的屍體,滿臉的痛苦不堪,眼睛睜得大大的,喉嚨、手腕、腳腕……都有深可見骨的傷痕,皮肉翻卷着,烏黑的血跡凝固在上面。
祝淩微微閉了閉眼睛。
就在這時,有一道極其細微的破空之聲!
這點暗器的目标并不是祝淩,而是橫梁上的一根麻繩,它削斷了那根繩子,鋪天蓋地的白色粉末傾瀉而下,掩蓋了倉庫裏所有的視線。
祝淩微微偏了偏頭,手裏的匕首瞬間破空而出,隔着白茫茫的一片,穿過破妄的心髒,将他牢牢地釘在地上。接着,祝淩毫不猶豫地撞破桌子旁的窗戶,迅速向遠方掠去,下一刻,她的身後發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不亞于落天火的爆炸。
石頭壘成的倉庫瞬間被炸得四分五裂,身後的氣浪迫人,祝淩被散碎的石塊擊中,嘔出一大口血。
在橫梁上的小麥粉傾瀉而下的時候,祝淩就察覺到了危機,在擲出匕首的那一刻,她已經給自己打開了技能『痛感全失』。
但即使屏蔽掉了所有的痛感,她的心口依舊堵得慌,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耳邊嗡嗡的耳鳴,血順着她的唇角,一滴一滴流下來。
系統好像在她腦海裏說着什麽,但她一句都聽不清。
祝淩緩和了好一陣子,才給自己開了技能『祛病延年』,不适感慢慢地從她身上消退。
她回過頭,熊熊燃燒的火光映在她的眼睛裏,在暗器破空的時候,她聽到了火折子的聲音。
差一點兒,只差一點兒,她就栽在這場粉塵爆炸裏了。
眼看着自己活不了,就選擇和她同歸于盡嗎?
祝淩咳嗽了幾聲,這次她傷得很重,技能花了将近半分鐘才将她治好。
她從地上爬起來,随意地抹了抹唇邊的血跡,走向了那堆燃燒着的廢墟,她得确認那個殺人兇手,是真的償命了。
這場驚天爆炸很快就吸引了永寧城駐軍的注意,在祝淩離開不久後,一只覆盔披甲的小隊就迅速朝這個偏僻的地方疾馳而來,噠噠的馬蹄聲顯得無比急促。
先前去探路的騎兵已經回來了,他勒馬,朝着小隊的領頭人道:
“隋參軍,爆炸的地點是一處小麥磨坊。”
他想起那熊熊燃燒的火光,那模樣無比凄慘的廢墟,語氣裏帶了點難以置信的咬牙切齒:
“裏面的百姓……無一生還。”
那被稱為隋參軍的人沉默了一瞬:“先去看看。”
這一只小隊停在了磨坊的廢墟前,磨坊已經盡數倒塌,木頭斷壁殘垣的邊上盡是焦黑的痕跡。
隋參軍下馬細細地查看了一番,空氣中有着木料和屍體混雜在一起燃燒的怪異味道,他繞着廢墟走了一圈,有一個角落裏還能看到些許的殘肢,他捏緊了拳頭,兜鍪下的臉看不清表情:“不是落天火。”
“怎麽可能?!”跟在他身後的人提高了語調,裏面是滿滿的難以置信,“不是落天火,怎麽可能有這般可怕的威勢!”
隋參軍極力壓制了自己沖上頭來的怒火:“四處分散找找,不要放過每個角落。”
他率先選了一個方向,開始細細查看起來,方圓兩百米,都是他選定的排查範圍。
他繞過那些爆炸之後四處散落的石塊和瓦片,尋到了一叢草下不甚明顯的血跡,這血跡滲入了土裏,他将這團土撚了撚,泥土還有些濕潤。在這團血跡的不遠處,他還撿到了一小片邊緣焦黑的布料,他把這片布料纂在了掌心。
“隋參軍?”跟在他身後查缺補漏的人見他一直蹲着不起身,疑惑道,“是有什麽發現嗎?”
隋參軍這才如夢初醒般地站起來,大步走向一個軍卒的方向,他将那軍卒的背狠狠一拍:
“老徐,這裏就交給你了!我有事要先走一步!”
“若是……”他想了想,又補充道,“若是磨坊裏死去百姓的親人來了,你就勸着些吧!”
這般驚天動地的動靜,就算是在城裏也聽得到啊!
被稱作老徐的人反手拉住他,虎目圓睜:“你去哪兒?這還沒理清楚呢!”
隋參軍把手一攤,露出了掌心那一小塊邊緣焦黑的布料:“我有一個朋友在這方面是個行家,我得趕緊去問問他,這布料有什麽線索?”
他翻身上馬,一抖缰繩,便沿着來時的路疾馳回去了。
他手持令牌,在城門口停都沒停,一路疾行到一家布莊門前。他翻身下馬,大步走向櫃臺,身上自帶的煞氣吓退了不少在布莊裏選布料的客人。
“我找你們掌櫃,有急事!”
那布莊的夥計見過他不少次,直接将他請到一旁的座位上,還沒開口,便被他打斷了:“不用像原來一樣給我上茶。”
他攤開掌心,将布料往前一遞:“拿這個直接去問你家掌櫃的,從這個布料上可能看出些什麽?”
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和他說,這個時間點城郊小麥磨坊。”
夥計接過那布料,一頭霧水地去了後院,掌櫃正在後院搖扇子喝茶,一聽夥計的轉述,彌勒佛似的富态臉就皺成了一張苦瓜皮。
又來了!又來了!一天天的盡是不消停!
每次都拿出一點料子讓他認,小的牽扯到百姓口角,大的牽扯到買兇殺人。他真以為他随便給塊料子,他在後院裏關上幾天就能知道來龍去脈啊!
掌櫃搖了搖手:“行了,你先出去吧。”
幸虧真正能辨識的東家今天剛好來了,不然他又得和以往一樣,費盡心思地将布料遞出去,再用幾天等答案。
等夥計走了,他捏着那塊邊緣焦黑的料子,去了後院最裏面的房間,他先是敲了敲門,待門裏的人應了之後,才将夥計轉述的話一字一句說給房間裏的人聽。即使沒有人看着,他說話的時候,也是低着頭,雙手舉過頭頂的。
門開了,掌櫃的視線中出現了素白的裙角,他感覺有只手從他的掌心拿走了布料。
門再次合上。
已經是入秋的季節,掌櫃的頭上硬生生出了層冷汗。
房間裏,拿走那塊布料的女子細細摩挲着紋路,衣袖滑到她的肘間,露出胳膊上一塊陳年舊疤來。
“你告訴隋參軍,這塊布料是我們布莊上讀書人常買的料子,若是在郊外小麥磨坊發現,不妨查一查應天書院今日外出的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