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049
鐵樹城。
繩索鐵鏈構建的橋梁在高空的烈風中晃動, 鐵樹的枝葉搖擺着,發出了仿真的樹葉窸窣聲。
寧不易雖然知道星際城市會奇奇怪怪的,但這鐵樹城的大道仍舊是讓她腿軟心驚, 這種感覺比當初走過的玻璃棧道還要糟糕。她喜歡宇宙, 然而不喜歡高空。
“扶着我。”華琢玉朝着寧不易伸出了手。她們其實可以乘坐飛車回到樹杈上的“住所”的, 可偏偏寧不易主動提出要“考察”四面的環境。看吧,現在腿先軟的還是她。
寧不易從華琢玉的眼神中窺見了一抹笑意, 她的面色微微發紅,有些羞惱地瞪了華琢玉一眼, 可身體依舊很誠實,直接将手搭了上去。可能是指尖觸碰到的溫熱肌膚化去了她的恐懼,再向那雲霧缭繞的下方望去, 她竟然覺得也沒什麽那麽恐慌了。
“四面好多巡邏的艦隊。”寧不易視線轉了一圈,忽地開口道。
華琢玉歪着頭,眨眼道:“可能是因為這邊的恐怖襲擊很多?”
寧不易眼皮子驀地一跳, 下意識地追問道:“什麽恐怖襲擊?針對你的?”
華琢玉:“嚴格來說,是針對星廷審判者的。”
寧不易:“……”那跟針對華琢玉有區別嗎?“為什麽?”寧不易追問道,眸中盈動着幾分關切。如今的華琢玉被她劃分為“自己人”的範疇,她自然不會怯于表達。
“一些思想比較偏執的人,會認為審判者的出現, 帶來了死亡。認為審判者是劊子手、屠殺者,是讓他們背井離鄉的罪魁禍首。”華琢玉漫不經心地答道。雖然星廷的地位超然,可并非所有人都會認可審判者的存在, 對他們保持崇高敬意的。沒有任何一個勢力能做到一切人的歡迎, 就像是山海星的基地,付出已經足夠了,可仍舊有人對此不滿。
“這不是自欺欺人嗎?”寧不易替華琢玉抱不平。
說話間, 她們已經順着細小的枝丫進入了“鳥巢”之中。屋子并不大,跟在山海星基地的平房相仿。在客廳與卧室的相接處,并非是一道門,而是下垂的連片的深藍色仿真布簾。上頭的圖案是日月星辰,總體來說不算難看,但也與“精致”“漂亮”搭不上邊。
“往上層會有一些華美的’鳥巢‘,或者說是’樹屋‘。”華琢玉注意到了寧不易的視線,她笑了笑,又指着“凹形”的柔軟椅子,說道,“來這邊放松一些。”說話的時候,她還往椅子中扔了一個靠墊。
寧不易順着華琢玉的指示坐入了靠墊中,緊繃的神經完全地松懈了下來,任由從遇到“劫匪”時便産生的壓力完全地釋放了出來。
九尾狐頂着魔方跑到另一間屋子裏玩耍,華琢玉沒有阻止,眼下客廳中只剩下了她們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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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非要來巨鐮星的原因了吧?”華琢玉從冰箱中翻出了一罐能量飲料遞給了寧不易,很快,她又笑着補充了一句,“當然,不說也不要緊,我就當你是為了見我才來的。”
“你想得美。”寧不易橫了華琢玉一眼,她遲疑了片刻,抿唇道,“星球意志。”
華琢玉面上出現了幾分錯愕,她想過許多可能,然而都是跟植物相關的,壓根沒能聯想到星球意志的身上去。她面上的笑容稍稍收斂起,一臉正色地望着寧不易,皺眉道:“死去的星球意志會變成星核,最後收入星廷之中。而尚存在的星球意識行蹤捉摸不定,出現在人類的跟前概率極小。就算你被星球意志祝福過,你也沒有多少可能碰到第二個。”
“我知道。”寧不易與華琢玉對視,執拗道,“可我還是想試一試。”
“巨鐮星在衰亡,它跟山海星的緩慢衰落不同,幾乎沒有挽回的可能了。”華琢玉沉默一陣,才緩緩道,“作為審判者,我能感知星球意志的狀态,卻無法找尋它的下落,這個忙我恐怕幫不上。”
“沒關系的。”寧不易想了一會兒,才補充道,“我似乎能感知到它。”
雖然此刻的山海圖鑒沒有任何的反應,不過寧不易相信,它既然發布了這樣一個任務,自然能對“星球意志”進行捕捉。只是目前,寧不易還不明白,山海圖鑒到底是怎麽樣升級的,難道是靠着吞噬“星球意志”嗎?可要是一顆星球的“意志”死亡了,那就等同于死星了。依照這個辦法升級的話,那不是有點邪門?
華琢玉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了。她挪了一張椅子到寧不易的身邊,注視着寧不易,又道:“巨鐮星的情況,你知道多少?”
“能出現在星網上的重要訊息都看了,至于其他的——”寧不易與華琢玉對望,停頓片刻,才笑道,“本來打算在城中了解,可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華琢玉莞爾一笑,她将雙手交疊放在了腿上,将巨鐮星的近況娓娓道來。
寧不易瞪大了眼:“執政官直接抛棄了這顆星球?”她對帝國這群官員的素質有了新的認知,果然不管是古代還是未來,“棄城而逃”都是不能避免的事情。
華琢玉點頭,又繼續道:“在星球的居民遷徙出去後,巨鐮星各大城市的能源将會停止供應,基礎設施不再運行。至于那些自願留在星球上的人,他們可自行購買能源。不過現在的問題在于,那些不願意離開的組成了所謂的‘幸存者聯盟’,意圖破壞居民的遷徙。”
寧不易猛地站起身:“他們瘋了嗎?”
“有些人是因為不舍得基業,有的則是本身就見不得光,而有的則是自身暗污染程度到了無法治愈的地步,意圖拉所有人下水。對于那最後一種——”華琢玉眼中掠過了一抹暗色,她擡頭注視着寧不易,沉聲道,“我不希望你因為一時間的心軟而陷入了混亂之中。”
“我——”寧不易一時語塞。她很想說一句“不會”,可在沒有真正面臨那境況之前,她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會怎麽做。面對一個星際逃犯、盜賊她能夠冷下心腸,然而要是對方用老人、婦女已經小孩做僞裝呢?
“我其實很獨斷。”華琢玉沒有挪開落在寧不易臉上的視線,那雙溫柔多情的眼中瀉出了幾分冷意,如冰川上的積雪。“你要聽話。”華琢玉又笑了笑,可是眼角眉梢仍舊帶着冷冽的寒氣。
寧不易心尖一顫,她不是願意受人掌控的人。可此刻對上了華琢玉的目光,她沒來由地産生一抹驚懼,選擇了往後退一步。“我知道了。”寧不易耷拉着頭,有些喪氣。
華琢玉見寧不易的神情,一顆心驀地一沉。她匆忙地收斂了眉眼中的厲色,站起身來。擡起手将寧不易一縷遮住眼睛的發絲別到了耳後根,她輕柔道:“抱歉,我沒有強迫你的意思。但是對我來說,你的安危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寧不易不止一次聽華琢玉這麽說了,面頰被溫熱的手掌托着,只感覺到一股熱意順着脊骨蹿升,向着四肢百骸間攀爬。“有多重要呢?”她的聲音很輕,話一出口的時候就有些後悔。
華琢玉不假思索道:“比任何人都重要。于公如此,于私亦然。”
寧不易撥開了華琢玉的手,她往後退了一步,繼而自己擡起了雙手覆住了通紅的面頰。深吸了一口氣,她道:“你別這樣。”
“怎麽樣?”華琢玉聲音響起。
寧不易不肯擡頭,自然看不到華琢玉的神情,只是從那藏着笑意的語調中,能夠輕而易舉地猜測出她此刻勾人的神态。她還以為經過一段時間的适應,對華琢玉的一切情态都免疫了呢,哪裏知道一見面心湖就被她撩撥,泛開了一道道的漣漪。
“你總是這樣,我怕我會多想。”寧不易嘆了一口氣,她緩緩地放下了手,擡起頭用那雙清亮的眼睛注視着華琢玉。說話的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緊張到了極限了,可等到話音落下後,她那股緊張的心緒蕩然無存,反倒變得無比的平靜。
“為什麽會覺得——”
華琢玉的話語被篤篤的敲門聲打斷,她眉頭一皺,那“不速之客”已經毫無自覺地推門而入。
“你怎麽在這裏?”賀潮大步地走進屋中,在看到寧不易的一瞬間,面色倏然一變。
寧不易:“……”在這一刻她對賀潮的厭惡達到了頂點,她怕是沒機會聽見華琢玉的後半句話了。
“這句話你不應該對自己說嗎?”華琢玉冷笑了一聲,遮住了賀潮那無禮地落向寧不易的視線,“難道與暗污染相處的時間久了,你的禮節都被侵蝕了?或者說,你将這裏當作你賀家的大院,可以來去自如?”
“對不起。”賀潮立馬低頭道歉,“我只是聽說了巡邏艦遇到了那群亡命之徒,有些緊張。”
“你的緊張跟我有什麽關系嗎?”華琢玉不客氣地斥責道。
賀潮面色發白,他張嘴解釋道:“琢玉,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我并沒有惡意。”
“我不需要你的關心,更厭惡你的冒犯。賀潮,我希望你能去進修一下禮儀課程,了解什麽叫界限感。”華琢玉并不關心賀潮的心緒,她冷着臉宣洩着被打擾的怒意。
賀潮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他低着頭重複着“抱歉”兩個字,重新退離到了屋子外,他伸手敲了敲門,直到聽見了“請進”兩個字才邁步進入。
“你——”
“關心的話不必說,直接點名來意。”華琢玉打斷了賀潮話語。
賀潮抿了抿唇:“五日後,來自建設星的支援飛船即将抵達。前線那邊将派出一支小隊來此協助。只是太子殿下那邊希望您能前往前線協助。”
“遷徙居民、抵禦外敵難道是我星廷的責任嗎?政府來支援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勾起了一抹譏诮的笑容,她冷冰冰道,“不管居民是否自巨鐮星撤離,審判都會如期進行。”
賀潮面露急色:“那星球意志就會徹底死亡,到時候更難抵禦暗污染了。尚未遷徙的居民被暗污染侵蝕的風險就會加大。”
華琢玉還沒開口,寧不易就出聲反駁道:“你為什麽就篤定不能夠遷徙成功呢?”她怎麽看賀潮都覺得不順眼,“明明選擇權在夏塗的手中,就算出事了那也是夏塗的錯,跟阿琢有什麽關系?”
被寧不易駁斥的賀潮覺得面上無光,冷厲的視線頓時射向了寧不易,高聲道:“這是我們星廷的事情。”
寧不易可不會被賀潮的大嗓門吓到,她慢悠悠的,一派從容道:“你們星廷的職責是審判,我可沒有聽說過審判者還需要當‘交換生’。”
華琢玉聞言綻出了一抹笑容,她朝着賀潮一挑眉:“賀先生覺得呢?”
聽到了極為疏離的三個字,賀潮氣得面色發黑,好在他還有理智存在,壓下了那股即将沖出胸腔的怒火,朝着華琢玉道:“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