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陶然齋。
如今還未至用晚膳的時辰, 沈唯便坐在軟榻上翻起了一本前些日子看過的書冊,她将将才翻了幾頁外頭便有人過來傳話,道是“七姑娘來了”。
沈唯耳聽着這一句, 臉上倒是也浮現了幾分笑意, 待把手上的書冊置于一處便讓陸覓知進來了。
她這廂發了話, 那廂簾子自是被人打了起來——
沒一會功夫, 陸覓知小小的身影便從外頭走了進來,她身上穿戴得都是前幾日沈唯遣人送過去的東西, 小孩子長得快, 如今的陸覓知較起前幾月不僅高了許多,就連眉眼也長開了幾分。
沈唯這般遠遠瞧着人進來,已經能從她的臉上瞧見幾分美人坯子的模樣了。
陸覓知自打進了屋子瞧見沈唯的身影便又加快了些步子,其實若說是走倒不如說是小跑, 身後的丫鬟見她這般自然立刻出聲提醒“姑娘走慢些,若是被徐嬷嬷瞧見又該說您了…”
陸家幾個小姐裏頭, 陸覓知素來是最有規矩的那一個, 可此時她卻顧不得這些只一路小跑至沈唯的跟前。
沈唯眼瞧着陸覓知小跑過來也是一怔,又見她一副氣喘籲籲的模樣, 她一面是讓人去倒盞溫水,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她的額頭,口中是跟着一句:“出了什麽事, 怎麽跑得這麽快?”
陸覓知耳聽着這話待緩過那口子氣便仰了頭朝人看去,她那張嬌俏的小臉上未掩擔憂,就連聲音也添着幾分擔心:“母親, 您如今好了嗎?”她這話說完便又伸手牽了人的袖子,口中是繼續說道:“早上來給您請安的時候,墨棋姐姐說您病了,我也不敢打擾,這會下了課便忙過來了…”
等前話一落,她便又皺了眉,連帶着鼻子也輕輕皺了些,待把人細細瞧了一遭才又跟着一句:“母親,您現在還覺得難受嗎?”
沈唯眼看着陸覓知臉上未加掩飾的擔憂,替人擦拭額頭的動作卻是一頓,她自然能瞧出小丫頭的真心也能察覺出她是真的擔心了。昨兒夜裏她的荒唐行徑讓那些擔心她的人都着急了,她想到這心下也不是沒有感觸的。
來到這個時代也快有半年的光景了——
這半年的時間裏,沈唯大多時候也不過是把自己當做一個旁觀者,即便待他們好也不敢全心全意、毫無保留。
她心中還是擔心有朝一日他們會發現她的身份。
倘若一直都是處于旁觀的位置,沒有付出全部的真心,那麽無論最後是什麽樣的結果,想必她都能夠坦然接受。可倘若付出了全部的真心,若是有一日在她們的臉上瞧見了害怕、厭惡,那麽…即便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麽樣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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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這麽多年,教會沈唯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對任何人付出全部…
這些年,她一直都做得很好,可如今想起早間墨棋眼下的烏青、謝老夫人的擔憂還有眼前這個小丫頭的真心,她的心中卻難得生出了幾分遲疑…也許真得到那一天,結局也不會是她所想象的那樣?
陸覓知不知道沈唯怎麽了,她仍舊仰着頭看着人臉上的沉吟和失神,只當她的病還沒好便又輕輕喊了人一聲…等到沈唯重新朝她看來,她才又緊緊握着人的袖子說道:“母親,您怎麽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
沈唯耳聽着這一句,臉上倒是泛開了幾分笑意…
她斂下了心中的思緒,而後是收回了落在陸覓知額頭上的手,等到陸覓知坐在了她的身側,她才溫聲與人說道:“別擔心,我已經沒事了。”
陸覓知聽她這般說道,臉上的擔心卻還是未曾消下,等到墨棋也笑着說了一聲,她才松了一口氣。她陪着沈唯一道坐在軟榻上,小臉微微上揚,握着人袖子的手也還是未曾松開,口中是緊跟着一句:“母親以前還總說我,可您這麽大的人了卻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她說這話的時候板着一張小臉,話語之間也難得帶了些嗔怪之意,卻是少有的嚴肅模樣。
陸覓知身後侍立的丫鬟見她這幅模樣卻慘白了臉色,雖然夫人一直對七姑娘頗有照顧,可說到底七姑娘與夫人也隔着個肚皮,七姑娘今日這話實在是有些太過放肆了…她想到這剛要同人告起罪來,便聽得沈唯已溫聲笑說道:“以後不會了。”
不管是為了什麽——
以後她都不會再讓身邊人這樣擔心了。
何況昨夜那樣的事也的确不該再有,她和那個人且不說如今早已隔了一個時代,何況他們兩人也早就分開了,當初她既然義無反顧得選擇了離開他便再未想過回頭。
陸覓知聽她應允,臉上這才重新拾起了笑意。她仍舊牽着沈唯的袖子,而後是與她說起近些日子的趣事卻是想哄人開心…沈唯倒也由着她,兩人便這般坐在軟榻上說着話。
沒說多久,外頭倚琴便握着一道折子打了簾子走了進來,待給沈唯和陸覓知打過禮後,她才看着沈唯說道:“夫人,這是沈家送來的帖子。”
沈唯聞言倒也未說什麽,她只是接過折子看了一眼,眼瞧着上頭所寫的內容倒是一怔,她倒是忘了這個月二十五是沈春庭的生辰。
她把手上的折子一合,而後是與人吩咐道:“等明兒個讓奇寶齋的掌櫃拿着冊子進府一趟。”前陣子,她讓人把店裏的東西都編成了冊子,又讓人在上頭繪了店裏的東西還有說明…這樣對于那些不願出門的貴人,只需在家中翻看冊子便能挑選了。
倚琴聽她發了話自是忙應了。
陸覓知倒是也知曉奇寶齋,早些她的生辰禮物便是在那兒挑的,因此等到倚琴退下,她便開口問道:“母親,可是有人生辰?”
沈唯耳聽着這話便把手上的折子置于一側的桌案上,而後是與人點了點頭,口中是笑道:“這個月二十五是你春庭哥哥的生辰,你可要同我一道去?”這些日子,陸覓知每日待在府裏由先生教習琴棋書畫也怪是煩悶的,正好她和沈春庭的年歲也差不多倒是可以一道玩鬧。
陸覓知聽她這般說道,眼中便又放了些光彩,只是聲音卻還是有些躊躇:“可以嗎?”以前母親從來不帶她回沈家,她也只是在家中瞧見過沈家舅舅、舅母還有春庭哥哥。
春庭哥哥和舅母對她很是和藹,每回來還會給她帶不少東西。
可是沈家舅舅…
她每每瞧見他,心中總有些發憷。
陸覓知雖然小可她性子早熟,倒是也知道沈家舅舅為何不喜歡她,說到底她終歸不是母親的親生孩子,倘若不是因為母親生不出孩子,她和姨娘本就不該存在。
她想到這,原先眼中的光彩也消散了幾分,就連臉上的神色也頹廢了許多。
沈唯心細自然是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她讓墨棋等人先行退下,而後是握着陸覓知的手柔聲說道:“覓知還記得當日我與你說過的話嗎?我們沒有能力讓所有人都喜歡我們,可是只要我們喜歡的那些人恰好也喜歡我們的就好了…上回我去的時候,你春庭哥哥還與我提起你了,還問我為什麽不帶你去。”
“若是這回他生辰,你也在,想必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陸覓知耳聽着這一字一句,眼中的神采倒是又恢複了些,她重新仰頭朝沈唯看去,眼瞧着她臉上的笑意,先前的猶豫和躊躇便也消散了幾分。她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而後就在她溫柔而專注的注視下恢複了先前的面貌,她的眉眼重新彎起,就連臉上的那兩個小酒窩也露了出來:“我和母親一道去。”
沈唯見她這般,臉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幾分。
陸覓知嬌俏的小臉上也挂着笑,只是在想到什麽的時候,她卻是又問了一句:“母親,那日哥哥也會去嗎?”
沈唯耳聽着這一句卻是一怔,不過也只是這一會功夫,她便笑着開了口:“你哥哥——”只是她這話還未曾說全便已有人打了簾子走了進來,來人身穿緋色官袍頭戴烏紗帽,伴随着他這一道身影還有一句溫潤清隽的話語,“我怎麽了?”
沈唯聽着這道聲音,一時也有些未能反應過來,她掀了眼簾朝那處看去便瞧見陸起淮穿着一身緋色官袍。
這是她頭一回瞧見陸起淮穿官袍也是頭一回見他穿緋色的衣裳,屋中燭火早在先前墨棋幾人退下的時候便已點了起來,如今陸起淮眉目含笑往外頭闊步進來,在這搖曳燭火的映襯下越發顯得他眉眼如畫、風姿卓越,即便是素來見慣了美人的沈唯在瞧見陸起淮這幅模樣的時候不免也有些失神。
只是眼瞧着人越走越近,沈唯倒是也回過了神,等回過神後,她卻是又不自覺得皺了一回眉…
陸覓知看着她這幅模樣自是知曉她在想什麽,尚還不等她開口便先說了話:“先前兒子進來的時候瞧見外頭無人,這才未能及時通禀,母親勿怪。”等這話一落,他是又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禮。
沈唯聽他這般說道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如今這個時辰,或許墨棋領着她們去準備膳食了也不一定,她思及此便也斂了心思,眼瞧着人請安也只是淡淡說道:“起來。”
陸起淮便又謝了人一聲才起來,等坐在了位置上,他把頭頂的烏紗置于一側的案幾上,而後才又看着沈唯笑問道:“先前進來的時候聽見母親和七妹正提起我,可是有什麽事?”
他這話剛落,沈唯還未曾開口,陸覓知倒是笑着接了話:“這個月二十五是春庭哥哥的生日,哥哥要與我們一起去嗎?”
陸起淮耳聽着這一句卻是仍舊朝沈唯看去,聲音溫潤、眉目含笑:“可以嗎?”
沈唯眼瞧着陸起淮這幅模樣,心下卻有說不出的奇異。她也不知怎得,明明陸起淮還是以往的态度,可她總覺得好似有什麽地方變得不一樣了,只是究竟是哪兒不一樣,她卻又說不清楚…她想到這便又不自覺得想起昨夜那個奇怪的夢境,想着他抵在唇邊冰涼的指尖,想着他伏在她的耳邊低聲笑道。
真是見了鬼了。
她怎麽會夢到陸起淮,還是這樣的夢?
唯恐人瞧見自己的心緒,沈唯側手端起一側的茶盞,假借喝茶的動作掩去心下那一抹亂哄哄的情緒…茶水擱置得久了,此時也已經有些涼了,倒是恰好可以撫平她的情緒。沈唯等飲用了兩口,恢複了以往的情緒便又開了口:“不過是小孩子的生辰,估計也不會大辦…”等這話一落,她眼看着陸起淮仍舊笑目對她,握着茶盞的手一頓,跟着是又一句:“你要是那日空閑的話,就随我們一道去。”
陸起淮聽她這般說道,眼中的笑意卻是又深了些許,連帶着聲音也越發溫和:“好。”
…
等到五月二十五,沈唯因着要去沈家的緣故倒是早早就起來了,到底是生辰這樣的大事,她自然也難得妝扮了一番…等到陸覓知過來的時候,她恰好也将将妝扮好。
外間倚琴過來禀報,道是“馬車都已準備好了。”
沈唯耳聽着這話便點了點頭。
她擡了手,侍立在一側的水碧剛想如常過來扶人起身,只是還不等她扶起沈唯便已聽得沈唯先開了口:“秋歡,今日你随我出門。”
沈唯這話一落——
屋中原先侍候的幾個人卻都怔了一回。
自從墨棋開始教習底下人後,沈唯每回出門都是由水碧伺候的,上回和水碧一道過來的三個丫鬟雖然也是拿着大丫鬟的月錢,可平日卻鮮少有機會在沈唯面前伺候…今日卻是怎麽了?
可不管究竟是怎麽回事,先前被點到名字的秋歡卻是喜笑顏開。
雖然拿着大丫鬟的月錢,可如今這陶然齋上下除了墨棋、倚琴兩個舊人,底下人最讨好的卻只有水碧…都是同時進來的人,憑什麽只有水碧能得夫人的青眼?如今夫人既然記得她的名字,她自然要好生伺候着。
秋歡想到這便又收斂了面上的神色,待恭恭敬敬朝人屈膝一禮應了“是”,而後便忙過來扶起了沈唯。
沈唯由人扶着起身便朝陸覓知看去,眼瞧着她面上的嬌俏,口中是一聲笑語:“好了,我們走。”等握着陸覓知的手路過水碧的時候,沈唯自然也瞧見了她臉上的錯愕,不過她也未曾說道什麽,只是依舊邁步往外頭走去。
等到簾子被落下——
其餘幾個丫鬟便都朝水碧看去,她們眼中的神色帶着探究和打量,口中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是說道:“難不成是她惹夫人生氣了?若不然夫人怎麽今兒個會帶秋歡出門?以前夫人可是只帶她出門的。”
自然也有人說道:“本來大家都是大丫鬟,憑什麽讓她一個人得夫人的青眼?如今這樣也好,秋歡起了頭,咱們日後也好生服侍着,要是讓夫人也記着了咱們,日後的福氣還厚着呢。”
她們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未曾避諱,等說完也不再理會水碧,自打了簾子往外頭走去。
等到屋中沒了人,水碧才皺着眉收回了先前仍舊懸在半空的手,她心中也有些不解這位榮國公夫人今日這番行事是什麽緣故?難不成是那夜主子的事被她發現了?她這個念頭剛起便又被她壓了下去。
不可能…
倘若她真得知曉了,又怎麽可能會這麽平靜?既然不是這個原因,又是因為什麽緣故?水碧素來聰慧,若不然她也不會以這個年歲跟在陸起淮的身側,可此時卻也實在有些弄不明白這位榮國公夫人究竟是要做些什麽。
她想到這便又朝窗外看去,眼瞧着沈唯的身影,卻是不自覺得又皺了回眉。
作者有話要說: 小淮這只大豬蹄子現在也學會用美色勾引沈姐了。
小淮:為了娶到媳婦,出賣臉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