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0
蘇白稍稍安定了些。
大約從現在起,就開始數司望過來的日子。
沒幾天,一只手都能數完。
數來數去,倒顯得多此一舉。
他多半是為了保持心态平穩,堅持到司望到來。
同時也拿這個給老人鼓勁兒,說小司初五就過來了,咱好歹見他一面不是。
但老人的記憶已經有些恍惚,總是想着除夕夜還沒有過去。
“初五,那還有五天哦。”
“今天初二了,江老師,還有三天。”
蘇白一遍遍告訴老人,快了快了,也同樣是在告訴自己,快了快了。
他希望老人能等到司望,能等到真正見司望一面。
司望是蘇白人生裏,為數不多的美好。
可上天總愛用命運捉弄凡人,越是心心念念,越是求之不得。
老人的精神頭沒有幾天前好了,醒來也糊裏糊塗颠三倒四地說些話。
大概關于他的故鄉,大概關于他的妻子。
他沒有提一句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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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實情。
蘇白也沒法多想,只能留心地去聽這些模糊無邏輯的呓語,試圖從中梳理清楚老人的故鄉所在。
恒無鄉。
哪裏是恒無鄉?
蘇白搜索了整張東北地圖,都一無所獲,甚至把搜索範圍拓展到全國,也是竹籃打水白忙一通。
“你若是知道這個‘恒無’是哪一個‘恒無’,倒還好找。怕就是怕以前的‘恒無’到現在不是‘恒無’,甚至這個‘恒無’只是口頭上的地名,而非書面上。”
張教授把所遇困難掰開揉碎,每塊碎片都紮進蘇白內心。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或者你換一個思路,小蘇。”師母溫聲寬慰,“帶老江去找你媽媽吧。”
“古人雲,吾心安處是吾鄉,他現在最記挂的除了故鄉,就是你媽媽。”
蘇白垂下眼簾,他沒想過讓母親的屍骨繼續留在遲曲,原本是打算着送父母一道回歸他們的故鄉。
可是現在,這條路走不通。
張教授看出他的為難,又适時開口道:“要不然你就把他們一道,帶回你要定居的地方,到時候祭拜也方便。而且他們也應該會願意的。”
“吾心安處是吾鄉,你的所在是他們共同的安處。”
“他不知道我是誰。”蘇白讷讷道。
“這跟他知不知道,有什麽關系?”兩位長輩笑笑,齊聲道,“何況他要是知道呢?”
不管知道不知道吧,眼下蘇白只能盡自己的全力,讓老人最後的時光過得輕松些許。
送走教授和師母,蘇白坐回床邊,卻聽昏迷中的老人喚了聲:“小白。”
蘇白頓時起身,通體震顫。
“我在。”他下意識應答。
雖然有可能不是喚的他,因為老人從來都是和張教授他們一樣,很客氣地稱呼他為“小蘇”。
老人顫巍巍地睜開眼,擡手似乎要掙紮着坐起身。
蘇白忙上前攙扶:“您是要喝水,還是想吃點兒什麽?”
老人搖搖頭:“我剛想起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想趕緊跟你說。”
他頓了一頓,低聲嘆息道:“可是好像又忘記了。”
一整段話有條不紊,完全不像最近那些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
蘇白心下又是忐忑又是希冀,輕聲寬慰道:“沒事兒,您慢慢想,不着急。”
老人黯然地搖搖頭:“想不起來。”
忽地他又擡眼,略顯急切地問:“小司什麽時候過來啊?”
“初五,還有兩天。”蘇白答道,“快了,就這兩天。”
聽起來老人算是清醒的,他還記得“小司”,記得小司要來看他。
“快了,快了。”老人也跟着重複,渙散的眸光有了一點清明,“我好像又想起來了,小白。”
“你長得很像你媽媽。”
多餘的話,老人沒再說,又合上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司望去妹妹家拜完年,可算是完成了他這一趟回老家的所有任務。
“硬是回來花一大筆錢才舒坦。”司宇照舊陰陽怪氣。
齊昂熟練地碰一碰他胳膊,示意他少說兩句。
司望對此已然免疫,誰讓他年初一就又搬回弟弟弟夫家住,哪怕又給紅包又送禮物,也不能消減他給小兩口帶來的麻煩。
畢竟他在跟前,這小兩口最親密的動作也不過是拉拉手拽拽胳膊。
司望已經很注意不讓自己的存在感過于明顯,奈何一米八的大活人一個,很難真正變成紙片。
買的初五下午一點的機票,所以他得趕早坐高鐵到市區機場,初四收拾完東西,本來還想跟司宇齊昂去一趟酒吧,被小兩口嚴詞拒絕。
司宇不多搭理他,齊昂就負責解釋:“大哥,你早上九點鐘的高鐵,還是早些休息吧。”
司望自是知道弟弟弟夫的好意,不過他稍微有些好奇:“每天也沒見你怎麽休息啊,小齊,你白天工作,晚上還得熬大夜。”
“我都是抽空餘時間,零零散散地補覺,所以不困。”齊昂說,“司宇之前也是和我一樣,零零散散地補覺,晚上熬大夜,白天陪我到處跑活。”
所以才大病了一場。
司望看了眼司宇,“有什麽需要幫忙,盡管跟大哥開口。”
司宇只勾住了齊昂的手:“我倆可以的,你別瞎操心。”
行吧行吧,瞎操心。
初五當天,司望起得很早,一是不願意過多打擾,二是蘇白那邊的情況不算太好。
有可能初五的票都買晚,他也想過提早,但w城距市區太遠,高鐵票和機票的時間要協調上,很不容易。
他幾番周折,才訂到初五最合适的票。
視頻通話裏,蘇白反複勸他別急,似乎也在反複讓自己寬心。
司望看得出來,他不在,蘇白整個人的狀态是緊繃着的。
離開前,司望把紅包袋壓在了茶幾的果盤底下,那小兩口回家太晚,這會兒還在補覺。
等他們起來,司望也已經通過車站安檢,在候車室裏安然等車了。
高鐵沒有晚點,司望坐上車,陸陸續續收到弟夫和妹妹的問候。
“目前一切順利。”他一一回複,“到地方了我會發信息報平安的。”
放下手機,他拉開拎着的挎包翻找出充電線,與此同時還翻找出幾個紅包。
有兩個是給外甥外甥女的壓歲錢,紅包外頭是他特意挑選的“平安喜樂”字樣。
另外兩個有些陌生,他打開其中一個,裏頭果不其然是一沓紅票子,還有一份米白的信紙。
司望抽.出信紙,展開來映入眼簾的是司宇那連滾帶爬的字。
“本來是想推給司源寫的,但她說她自己得寫一份,還要教倆孩子寫,顧不上我,讓我自己寫。”
“錢不是給你的,是給哥夫的見面禮,雖然還沒來得及見上面,但得幫你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我和齊昂會好好過日子,勿念,你要給錢的話,我還是會勉為其難地收着。”
好草率的信,或者應該算是一張便條吧,內容和字兒一樣草率。
司望重新折好防護區,嘴角不自覺揚起笑意。
另一個紅包構造和這個一樣,紅票子外加米白信紙。
司源寫字兒就斯文秀麗許多,不愧是有可能會當語文老師的人。
“大哥:
見信好。
很多年沒給你寫過信了,可能也是因為如今通訊便利,而我們又漸行漸遠。很多年前給你寫信的時候,我們還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是我率先疏遠的親人,也沒有想過一向和我不怎麽對盤的二哥,會成為我灰暗婚姻生活的仰仗。
二哥總是說,如果不是他我會過得更好,會跟你一樣過得好。我記得我反問,你怎麽知道大哥就過得好?很多事情你不說,我們也不問,但并不代表我們不會知道,怎麽說我們都是流着一樣的血。
所以我漸漸跟二哥要好,也漸漸開始理解你。兄弟姐妹間沒有一輩子的仇,同樣兄弟姐妹間也不能沒有屬于自己的世界。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只是因為湊巧而降生在同一片屋檐下,比旁的人更親近,但到底都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泥潭。
我很感激你和二哥都會毫不猶豫地向泥潭中的我搭把手,同時我也不埋怨所謂的我為原生家庭犧牲了我的前途命運。
哥,我很慶幸成為你們的妹妹,也希望你們是慶幸有我這個妹妹。
祝一切順利,以及幫我向哥夫問好。
妹:司源”
司望吸了下鼻子,喉嚨有些酸澀。
他趕忙把信紙有折疊好,拆開了兩個小朋友的紅包。
這裏面終于沒了紅票子,只有小朋友手工做的小賀卡。
小姑娘的全是天馬行空的畫,小小子的是對妹妹那幅畫的注解:“妹妹的意思是,大舅舅要經常來找我們玩兒。”
以及“我也很歡喜,大舅舅能和小舅舅一樣,來家裏陪我們玩兒。”
真好。
司望把紅包一一放回,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于還是咬牙,淚流滿面。
“司望,你坐上車了嗎?”
“在車上呢......”
“沒事兒吧,怎麽哭了?”
“沒,蘇白,都很順利。”
“順利就不會哭了啊。是不是時間太趕了?果然你還是得和弟弟妹妹們多待一陣。”
“不是,這是感動的眼淚!”
“啊?”
司望終于照着紙巾擤鼻涕,嘟嘟囔囔道:“我弟弟妹妹都很好。”
蘇白嘆了口氣,如釋重負道:“很好就好。”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要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