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為了騙缪存一起吃晚飯,駱明翰特意跟他約在了五點多。正是晚高峰時期,他過來時堵了會兒,等到職校東門時,缪存已經到了,估計等了能有會兒,正坐在花壇上喂鴿子。都是美院的鴿子,看這兒有吃的就呼啦啦飛了過來,車窗降下,到處都是咕嚕嚕的聲音。
駱明翰看了眼短信,缪存在十分鐘前問他到了沒。
他不急,鬼使神差坐在車裏看了缪存好一會兒。缪存的衣着總是很簡單,普通的T恤,休閑褲,帆布鞋,沒有別的男生趨之若鹜的潮牌潮鞋,太瘦了,坐在花壇邊彎下腰時,T恤被風吹得空蕩。
那天關映濤神秘兮兮問他是不是被下了蠱了,駱明翰這會兒抿一口煙,覺得是八九不離十中蠱了。用「一見鐘情」太隆重,他沒打算跟誰穩定,但的确這半個月都在夢魂牽萦地——想玩他。
駱明翰經驗老道,怎麽可能傻不拉幾下車把身份證遞給他?他重新升上車窗,繼而給缪存撥出電話:“我到了。”
缪存果然站起了身,“我在花壇這邊。”
廣場上停了很多小吃車,駱明翰克制地按了下喇叭,“不方便停車,你過來吧,雙閃的路虎。”
缪存乖乖過去,駱明翰沒開車窗,直接在他相距三步時主動推開了副駕駛的門:“上車。”
他太擅長發號施令,對下屬對下游公司都是如此,明明是很淡的語氣,但自然而然就讓人想照着他說的去執行。
但是今天碰到不按常理的主兒了。
缪存沒上車,伸出手:“身份證給我。”
駱明翰莫名低笑了一聲,或許是覺得他有意思。從後視鏡裏瞄了一眼,扶着方向盤的手輕點了兩下,“交警在上個紅綠燈口,馬上過來。”繼而瞥了缪存,帶着笑地輕描淡寫:“你不會忍心讓我被交警當街教育吧?”
缪存不開車,根本不知道職校附近的交通管得是松是嚴,一秒的遲疑後,終于還是善解人意地上了車。雙閃按滅,路虎開出,躲過了後面子虛烏有的交警摩托。
“給我身份證。”
駱明翰笑了笑,“別急,這附近不好停車。”安全帶警報鳴叫,他聲音溫柔下來:“怎麽不系安全帶?”
他這一瞬間的溫柔像極了駱遠鶴,缪存心髒狠狠一顫,繼而亂七八糟地跳了起來,以至于根本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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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明翰什麽火眼金睛?誰對他有意思誰想跟他上床向來都一眼看穿。他沒出聲,只是漫不經心地揚了下唇,心裏有些意外。
他以為缪存對他是有些排斥的,做好了長期攻堅的準備,沒想到他卻在自己面前紅了臉。
拐過一個路口後,路虎駛入僻靜小路,駱明翰依諾将車停下。
“我的衣服呢?”他解開安全帶,搭着方向盤轉向缪存,看向他空空如也的兩手。
“忘記洗了……”缪存的心還在七上八下,雙眸不自然地垂着。
駱明翰太想欺負他了,欺負不着,只能擰了擰領帶扣,一臉欲蓋彌彰的動心。
“你把身份證給我,下次洗好了我再還給你。”大概是怕駱明翰誤會,缪存馬上說:“快遞給你也行。”
他恨不得劃一條楚河漢界,駱明翰給可愛得笑出了聲,“無所謂,一件衣服而已,我弟弟不會介意。”他打開中控,拿出身份證遞給他:“收好,下次未必碰得上我這種好人。”
缪存确實開始覺得他是個好人了,甚至開始為自己莫名的冷淡自責。
多沒禮貌,這是駱老師的哥哥。
“謝謝。”缪存乖乖道完謝,想下車,車門自動鎖着,駱明翰沒有給他解鎖的打算。
“吃飯了嗎?”
缪存:“……”
“我幫了你兩次忙,請我吃頓飯,不過分吧。”駱明翰似笑非笑。
收回剛才「好人」的判定。
駱遠鶴是駱遠鶴,狗是狗。
缪存渾身又開始出現冰冷的抵觸氣息,“燒烤、麻辣燙、蘭州拉面、山東煎餅。”
駱明翰的目光仍鎖着他,“就這麽打發我啊?”
缪存看着他很認真地說:“我窮。”
“多窮?”
“包子配白開水的窮。”
駱明翰微微一笑,從善如流:“既然這樣,那剛好,我請你吃頓好的。”
缪存冷冷又氣地看着他,無語。
淦,這人怎麽這樣。
駱明翰偶爾會來這邊找駱遠鶴吃飯,知道幾家不錯的飯店。他早有預謀,太遠了缪存或許要上晚自習,因而提前定了一家附近的私房菜館,是退了休的老教授夫婦開的。
“他們兩個年紀大了,一天能做的有限,上菜有點慢,吃完飯我送你回去。”
餐廳不在街邊,在小區裏,跟缪存的別墅區隔了整片中大,是帶花園的排屋,一花一草都被老人侍弄得很精致。
缪存不愛跟駱明翰瞎聊,蹲地上看花。都是月季,栽在盆裏迎風搖晃,色彩濃郁極了。老教授出來擺餐布,見缪存目不轉睛:“你喜歡?”
缪存點點頭。
老教授看了駱明翰一眼,駱明翰笑了下點點頭,紳士得很。過了會兒,老人遞給缪存一盆用報紙包好的幼苗:“送給你,這是上一批扡插裏狀态最穩定的一株,你要好好對它。”
很少有人對缪存好,因而他對惡意總能又快又狠地反擊回去,對這種好意,卻毫無處理能力。
心裏其實是很受寵若驚的,但在駱明翰看來,缪存只是意外地瞪大了眼眸,拘謹又僵硬地站着,臉上一片懵懂。
“我不會。”他推拒,眼睛看着花。
老教授笑得溫慈:“慢慢學,這世界上沒有養不好的花。”
缪存終于接過,抱在懷裏,小聲說:“……謝謝。”
要是換別的孩子,這時候可能都說上一噸好話了,會叽叽喳喳地誇月季多漂亮,誇教授多厲害,驚喜地保證一定好好養它。
缪存心裏也明白,因為他弟弟缪聰就是這樣的人。他很讨人喜歡,愛笑嘴又甜,就算驕縱長輩也願意寵他。逢年過節聚會,缪聰是明星,缪存一個人在角落默默等開飯。
這樣的性格沒有人會喜歡,幸好,在十數年的失落和自卑中,缪存已經自成铠甲,既不需要也不渴望被別人喜歡了。
不過面對教授這樣的善意,缪存還是忍不住會想,是不是感謝得不夠?教授會不會覺得他不知好歹?會不會失望?
駱明翰不動聲色看着,給他倒了杯茶,讓他過來坐。
“怎麽,對我兇巴巴的,別人送你株花你就偃旗息鼓了?”畢竟是個十九歲的小孩兒,駱明翰要看穿他是多麽輕而易舉,他手指點了點,雲淡風輕地說:“你不用太當回事,他見人就送,上次送了我一車,這叫贈人玫瑰手有餘香。”
缪存當作沒聽到,但心裏那根弦已經松了回去。
“你不會養花,我會,我可以教你。”駱明翰張口就來。
缪存擡眸看他,滿眼都是不信。
“月季是藥罐子,怎麽施肥,堆多少藥怎麽堆,怎麽養成開花機器,挺難的。”駱明翰悠然地說,給缪存斟茶。
他其實知道個屁,不過就是聽家裏的園藝師唠叨,耳朵都起繭了,實際上藥都沒噴過。
缪存将信将疑,但眸中情緒很淡:“我自己會學。”
駱明翰笑了一聲,“也行,”他以退為進,“等你自己學會弄清了,這盆花估計也死了,就當新手祭天吧。”
這家私房菜不允許點單,做什麽吃什麽,吃着像淮揚菜,清淡但鮮。缪存日常就是啃包子,早上包子,中午食堂貓似的只吃一點,晚上又是包子就白開水,畫起畫來餓過頭了也就算了。他活得很粗糙,忽然吃這麽好的菜,味蕾都有點受不了。
駱明翰對這家菜的水準很有把握,沒想到缪存一臉平淡,“吃不慣?廟裏的和尚都比你吃飯積極。”
缪存點點頭:“好吃,是我的問題,我對吃的不感興趣。”
棋差一招,臭了。
駱明翰真沒想到天底下還有斷絕了口腹之欲的人。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
缪存理所當然地回:“賺錢。”
駱明翰詫異,又有點哭戲不得,想說你他媽的還真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他的追人之路舉步維艱成果可憐,微信始終沒加上,缪存冷熱不吃,這還不止,原本浪漫的戶外晚餐忽然間風起雲湧,下一秒,暴雨噼裏啪啦頃刻而至——
駱明翰罵娘都沒脾氣,從餐桌上搶救起缪存的那盆花,抱着他往屋裏跑。
雷聲陣陣,閃電鞭子般抽下來,将剛剛還浪漫的夜幕照得跟鬼一樣。老教授笑得不行:“天公不作美啊。”
駱明翰一邊拍身上的雨水,一邊忍下髒話。
老教授看向駱明翰:“你送小同學回去?”
小同學說:“我打車。”
中大實在太大,到別墅得有四五公裏,走回去的是傻子。老教授點開了APP,遺憾地說:“前邊排隊七十八個人。”
駱明翰不罵天了,覺得自己此刻是玉皇大帝親兒子。
他抱着花,狼狽也倜傥:“還是讓我送你。”
缪存拒絕不了,心裏隐隐嘆了口氣。
倒黴。
除了缪建成,看來這個駱明翰也是瘟神,瘟住他了。
豪車密封好,這麽世界末日般的雨硬是給阻隔得靜谧無聲,只有嘩嘩般的白噪音,聽着反而有溫柔的氛圍了。駱明翰抽紙巾給缪存,問他地址。缪存報小區名,“到了我再給你指路。”
“你這麽小,怎麽不住宿舍?”
從來沒人能管到缪存的閑事,他淡淡地說:“宿舍鬧鬼。”
駱明翰:“……”
到地方,路燈慘淡在暴雨中,缪存自己都還不熟呢,一通指揮亂七八糟,繞了三圈才找到自己那棟。
別墅門口可以就地停車,駱明翰按住他肩膀:“等一下。”繼而自己拿着傘下車,繞到他那邊,堪稱紳士地拉開車門,将他在傘下遮得嚴嚴實實。
不紳士不行啊,不然怎麽有機會進門?
送到門口而不入,說出去都是他的恥辱。
作者有話要說:
駱明翰:他臉紅了,他喜歡我
妙妙:瘟神,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