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死亡
“我說了, 一旦你創造了一個新的真實空間,現在你所處的真實空間就會消失。你不是很愛那個男人麽?新的空間開始後,你關于他的一切記憶都會消失, 現在的你會不留下一點痕跡地死掉。并且,你也很難保證一個所謂的新的你, 真的會做出改變來, 其實, 人還是那些人,空間與空間之間的差異,往往非常小。你又怎麽能知道, 你現在所處的真實空間,不是被重啓了成百上千次後的空間呢?又或許,你已經在夢裏, 見過別的空間了……”
李秋也突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可能麽?就像老年的她所說的那樣,這些對話, 這些不斷重啓的空間,其實已經重複了成百上千次了。而她的選擇其實都導向了同樣的結局, 一切都不會改變……
她或許曾經在某個空間真的和趙大志結過婚, 但她忍受不了婚後的貧寒生活和趙大志的忙碌, 于是又嫁給了高靖,重複之前的老路……
她或許在某個空間因為悲憤親手殺掉了林牧之, 但知道真相後痛不欲生,選擇再次回到過去改變……
或許,她真的被趙娜捧為了明星, 與趙大志的地位天差地別,沒有嫁給高靖,但嫁給了別的富豪……
或許……或許……
那熟悉的無力感又席卷了她, 讓她感覺自己不過是被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中的蝼蟻。
她并不畏懼死亡,她比林牧之還死有餘辜,但是如果死亡不過是把她帶入一個一模一樣的輪回,再度經歷失去愛人與孩子的痛苦,那麽她又怎麽能甘心呢!
“李小姐,你想好了麽,我可以幫你重啓,但你可只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你甚至到死也不會知道,能不能成功呢。或許你也可以選擇繼續在這個空間活下去。”
只有一次機會。
她該選擇哪個時間點呢,她其實應該選擇回到自己小時候麽,給林牧之一些愛與溫暖?
然而那麽幼小的她,真的能産生很大的影響麽?
或許應該是文化宮林牧之第一次犯罪的時候,或許應該想辦法阻止林牧之第一次殺人,但是即便那樣,又能改變什麽呢,林牧之還是會繼續殺人……
“或許……”神婆閉着眼睛道,“不要太執着于與自己有關的人或事。這個世上,也不是只有他們需要拯救,做一點不一樣的選擇吧。”
不要太執着與與自己有關的人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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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只有他們需要被拯救……
是的,或許她每一次選擇,都選擇了去拯救自己身邊的人,但越是想要拯救他們,反而卻變相地将他們推入無限深淵裏……
李秋也沉吟許久,突然腦海中劃過一個人。
那個被她深埋在記憶力,充滿了愧疚的人——
姜若男。
她突然明白過來,或許在她的每一次輪回中,都選擇了想辦法去拯救趙大志和林牧之,或者選擇了與他們相關的人或事,但她從來沒有想過,或許她是可以救姜若男的。
那才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犯罪,之後的事情,于她不過是一種報應。
她的神色變得堅定起來,對神婆說道:“請您幫助我……我已經知道,我要回到什麽時候了。”
香港的天空,陰沉得像是壓了一塊黑色的巨石!才中午十二點,就已經黑得像晚上□□點一樣了。
趙娜坐在門外的破藤椅上,仰着腦袋,皺眉道:“靠,不會下雨吧,剛才天氣還好好的,我們可都沒帶傘……”
她話音未落,黑暗的雲層中,一聲雷鳴仿佛是一個巨大的□□在空中炸開,好似震得整個世界都晃動了起來!
燦爛的夕陽,有點破舊的花壇,眼前正是津江市曾經的廠區,是方素梅工作的地方。
李秋也只有這一次機會——雷雨天,磁場波動最為強烈,再加上孫婆婆用自己所謂的天眼找到了準确的時間點……
這是她堵上了性命的一次機會。她來到路邊的報亭,用自己的金項鏈換了兩塊錢,用來撥打電話。
報亭的老板用牙齒咬着那個金項鏈,細細地辨別真僞,而她則飛速給方素梅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
這個電話,她上學時從小到大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或者是哭着和媽媽說尿床了,或者是回到家沒帶鑰匙,或者是急着吃飯打電話催母親趕緊下班,那個號碼早已爛熟于心了。
“喂?”電話那頭傳來了方素梅的聲音。
一聲“媽”險些就要叫出口來,她卻忍住了,只是含着淚說道:“請問是方女士麽?”
“是我,您是?”
“我是李秋也學校的老師,我看到她下課和一個男生向廠子邊東邊的小樹林走,覺得有必要和您說一聲。”
“什麽?!”方素梅趕緊道,“謝謝老師,我這就去看一下,我先挂了。”
挂了電話,李秋也在電話亭老頭探尋的目光中煎熬着,等着,時間一分一秒都變得無比壓力沉重。一開始,老頭還和她搭兩句話,最後,看她只是站那發呆,老頭也不再看她,轉過身去碼貨了。
就在李秋也感到絕望的時候,方素梅拿着包匆匆從大樓裏走了出來,随即一路小跑向着廠區邊緣的樹林而去。
于是一瞬間,她松了口氣,又是哭又是笑着,癱跪到了地上。
就在她釋然的時候,她腦袋裏一陣尖銳的疼痛來得更甚于往昔,冰錐似的刺了進來,形成一片黑洞,她感覺到有什麽開始改變了,那些她與趙大志的回憶,美好的、痛苦的、溫馨的、傷感的,點點滴滴地開始消散,潰散進了那個黑色的、深不見底的洞裏!!
但她的念頭是如此的強烈,她甚至已經開始淡忘了趙大志的樣子!一秒之後,她連他的名字都記不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裏,但她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着,“我想要他活着!我要他活着!”
“他”是誰,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必須這樣做。
她周遭的空氣像是突然扭曲了似的慢慢收縮,溫柔而致命地拼命擠壓着她——好像無形的空間變成了一只手,霸道地攥住了她,血液噴薄而出,噴灑在地上,跟梅花落了一地似的,而血液的主人,卻像是被手一點點包裹了起來,慢慢粉身碎骨,消失于了透明之中。
——那個連姓名都被我忘記的人,
我此刻已經不知自己為何選擇死亡的道路。
我此刻已經不知自己為何要為你犧牲一切。
我只知自己必須這樣做。
值得我這樣做的你,勢必是付出了更大的犧牲
承擔了更多的痛苦,
若我們的相遇是錯誤的,
那麽我唯望來生,你一切安好。
地上的血跡,蒸發似的,消失不見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扭曲的空氣已經縮成了一個透明的小點,好像被擠壓到了極致!
随即,那個小點爆炸似的向四下散開,宛如春風吹過水面,激起一陣陣漣漪。報刊亭的老頭似乎察覺了什麽回過頭去,卻有點想不起剛才發生了什麽,他拿起自己櫃臺上的那條金項鏈,一臉狐疑。
正在走向廠外的李秋也突然足下一頓,擡起頭詫地看向天空。
她看到像是有什麽東西,一張網似的,從天上略了過去,從她身上略了過去……那感覺稱不上舒服,讓她有點想吐,還有點眩暈。
“秋也!”方素梅的聲音在這時響起。
“啊……老媽……”她心虛地回頭。
“你不是晚上有古筝課麽?怎麽跑這來了?”方素梅走上前來,狐疑且審視地看着她。
“沒有,我就是學累了,想溜達溜達。”
“不是要去早戀吧!”
“媽!你有意思沒意思!我回家了!”她說着一甩頭發,向家走去。
“對,你趕緊給我回家,看不出來這天要下雨了麽?一天不看着你你就偷奸耍滑,高中作業又多,早點寫完了早點睡不好麽?”
李秋也翻了個白眼,趕緊走得更快了一點,把那些細碎的唠叨甩在了腦後。
此時臨近下班的時間,既然已經出來抓女兒了,又和領導請了假,方素梅便不打算再回班上,索性押着她好好回家才是上策。
可是說來也奇怪,這一路她們走回去,一路鬥着嘴,方素梅感覺回家的路程仿佛格外的漫長。
原本要走15分鐘到家,這一次,雖然看了看表也是15分鐘,但是給人的感覺卻好像過了至少半個小時似的。方素梅再看看表,确信自己沒有看錯,問女兒有沒有覺得今天走了很久,李秋也卻無知無覺地搖了搖頭。
在那個溫暖的傍晚,有的工人累了一天,想着臨近下班,打個小盹,感覺上自己至少睡了三四個小時,一睜眼,卻只過去了五分鐘。
有的小孩在家裏偷偷看電視,看完了兩集電視連續劇,正納悶爸媽怎麽還不回來,卻猛然發現記憶出現了偏差似的,電視劇開始重播,時間也不過是自己剛剛回到家而已。
還有的人,明明才和朋友打過了招呼,轉身走了進步,卻發現對方從對面走來,并且完全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
再後來,多年後,網絡逐漸發達,有的人開始在網上問道:“我記得有一個明星在我小時候就死了,怎麽又死了呢?”
還有人問,“我有一次在家裏玩兒游戲,聽到我媽媽在旁邊屋打電話,但是走出來移開,她剛開門進來。”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電視劇,好像和小時候看的不一樣……”
“誰和我有同樣的經歷呢?這首歌明明是2015年才發布的,但是我發誓我很小的時候就聽過了……”
沒有人知道原因,甚至于那點疑惑,也不過是在網絡上抒發後轉瞬便被忘記了,生活在慢慢流淌,至少對于李秋也而言,那個午後和平常的任何一個午後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只是在深夜入睡時,她突然一陣莫名心酸,留下幾滴淚來,又突然莫名歡喜,引她重新進入了夢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