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秘密
方素梅的願望成了真,他們的日子果然平靜了,沒有小鬼,沒有怪事,沒有尾随的小孩,随着李秋也上了初中又上了重點高中,他們的生活也漸漸重歸于柴米油鹽、家長裏短,但他和方素梅,很感恩這樣的平淡生活。
再後來,廠區擴建,單位重新分了高層帶電梯的房子,他們的生活算是塵埃落定了下來。
“诶,我媽說,小孩子魂輕,小時候就是容易看到不幹淨的東西,長大了就好了。”方素梅貌美依舊,如今她聊起當年的事來語氣大不一樣,像是在聊別人家的事。神色間的多疑與愁悶早已煙消雲散,她像是裝了一個小彈簧,神态動作間是一股子輕盈的勁兒,跳舞似的在廚房裏做飯。
孩子成績好,不用他們操心,那樣貌雖然給惹了不少麻煩,但是好在李秋也自己是不肯早戀耽誤學習的,這簡直是上天恩賜的孩子一樣。他們似乎渾然不必操心任何事!
否極泰來!
“別說了,萬一又招來了……”李正遠垂着腦袋洗着菜,顯然沒有那麽樂觀,更不想多說當年的事。
“你呀,虧你還是大學生呢,怎麽不說你的唯物主義了?”她笑着将菜丢進鍋裏,“刺啦”一聲,鍋鏟碰撞着鍋邊,“丁玲桄榔”,抽油煙機轟隆隆的,好生熱鬧。
面對妻子的揶揄,李正遠只能苦笑,這時,他看到妻子又戴了那副他不喜歡的金耳環!急忙別開眼,裝作沒看到。
——而心底那恐怖的秘密卻再次被觸動了。
李秋也三歲多的時候李正遠和妻子搬進工廠分的新房子裏,還站在嬰兒床裏口齒不清地呀呀學語,方素梅在黨校學習,只有李正遠一個人照顧孩子。小孩子喜歡把抓在手裏的東西亂丢,李秋也也不例外,李正遠遞給她一個小乒乓球,她便丢到地上,咯咯直笑。
可是乒乓球落地只“噠”地響了一聲,等李正遠回頭去找時,它就不見了!
李家新搬進來,家什不多,房間裏空空的,但整個房間都找不到球的蹤影。
李正遠正奇怪,小李秋也尿了褲子,哇哇大哭起來,他急忙在牆角的袋子裏翻找着孩子的紙尿褲。
也就在這時——“噠!噠噠噠……”乒乓球在他身後落了下來!
李正遠驚恐地轉過身,眼睜睜地看着那球滴溜溜滾到了腳邊!明明是青天白日的夏季,他卻頃刻出了一腦門子的冷汗!
如果不是李秋也的哭聲還在繼續,他可能當時就要吓得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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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他強迫自己将那看做是一個幻覺,但李秋也四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令他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
依舊是一個炎熱的午後,他睡着覺,聽到女兒在廁所裏與人說話。
“……我在這裏數數,你去藏吧……”
“那你要數一百個數。”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傳來。
“嗯,但是如果你輸了,就要把你媽媽的金耳環送給我。”
“送給你幹嘛?你又沒有耳朵眼……”
“我要把它送給我媽媽。”
“你找不到我的。”小男孩說道。
“你錯了,我總能找到你的。”
李正遠以為是誰家的小孩來找她玩兒,起身走進廁所道:“小也,你在和誰……”
他呆住了——廁所裏哪有別人!只有女兒一個人!
那久違的陰寒又纏繞了他,讓他像是掉在冰水裏喘不過氣來。
女兒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稚嫩的聲音在逼仄的衛生間裏聽上去十分陰森:“爸爸,你把亮亮哥哥吓跑了。”
李正遠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那一幕令他頭皮發炸。
那件事後不久,他便在方素梅的耳朵上看到了一對兒金耳環,老舊的款式,但是用料很足。他震驚地問妻子這耳環是哪裏來的,她卻說,是孩子撿來的。
見他似乎是不信,方素梅着急地辯解道:“……當真是撿來的,我問了鄰居問了幼兒園老師,也戴着這耳環轉了兩天了,都說沒見過,你說是小也偷的,她去哪偷?誰家能有這個?橫豎我戴着,有人說是他的,我還他就是了,真要交去派出所,還不是他們偷偷自己拿走了?”
李正遠無法說出自己聽到的事情,只得看着妻子日日戴着這副“鬼”送的耳環,如鲠在喉。
這時,牆上的時鐘“叮叮”敲響,扯回了他的記憶。
他将一盤子切好的雞倒進鍋裏,聽到妻子碎碎念道:“這孩子,已經六點了還沒回來……最近院裏又不太平,你知道上個禮拜五,紡織廠的工人在小樹林打架鬥毆,就有她們學校的人也混在裏面呢……”女兒可千萬別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盯上,影響學習。
夕陽之下,李秋也正和好友趙娜有說有笑地推着自行車往回走,不同于李秋也的長胳膊長腿兒,趙娜更像是個肉圓的湯圓,雖然胖,但是笑起來臉上有兩個小酒窩,很是可愛。
“秋秋!你先別撕,讓我看看啊……”趙娜想要搶她手裏的信。
“有什麽可看的,都是那些老套的話,還都是抄的。”李秋也将撕碎的情書扔進垃圾桶裏,“而且我知道那個學長家裏很窮的,爸爸只是小車隊的司機。”
“但是他長得很帥啊,不是麽……”趙娜小聲道。
“帥能當飯吃麽?帥能給我買Tiffany麽?”她冷笑,“在我心裏,帥是排在錢後面的。”
趙娜顯然不太能懂她的意思,問道:“什麽是Tiffany?”
“我給你看。”李秋也從自行車車筐裏拿出一本從圖書館找到的《Vogue》,翻出Tiffany的珠寶頁來。縱然趙娜什麽也不懂,也知道這些亮燦燦的東西一定價值不菲。
她摸了摸那銅版紙上的首飾:“這得多少錢呀!我看,要1000多吧!”這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貴的價格了
“1000多?”李秋也啼笑皆非,“1000多買一顆小破鑽石吧。”
其實這些年來,廠區已經擴建了規模,特別是那條長長的商業街,幾乎成了附近七八所高校學生的聖地。但街邊的衣服大多是阿依蓮、以純、森馬……賣首飾的店鋪也只是一些義烏進來的合金小飾品。對于趙娜來說,這些已經足夠她眼花缭亂,但李秋也卻嗤之以鼻。
趙娜對雜志上這些過分成熟的飾品和衣服興致不高,轉而問道:“對了,你看《藍色生死戀》了麽?”
“哈,我看了,但是有點看不下去。”她打了個呵欠,“我不明白恩熙為什麽不嫁給泰錫,非要喜歡她那個哥哥。”
“俊熙多帥啊!”趙娜忙反駁道。
李秋也一哽,好歹忍住了沒把“帥能當飯吃麽”再說一遍。
“你父母很恩愛啊,你為什麽排斥愛情。”趙娜問了一句很文藝的話。
“打住!”李秋也趕緊道,“我不排斥愛情,我是壓根覺得這個東西可有可無。沒有愛情我還是可以活的很好,但是沒有錢,我會很不快樂。”
“你聽聽你說的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家多窮呢……”
明明李秋也的爸爸是領導,掙得不少。
兩人正聊着,一個敞着校服的黃發女混混從一旁的小巷子裏走出來,梗在她倆路面前,拖着語調道:“你就是李秋也?”
趙娜吓得一下子縮到了李秋也身後。
明明比李秋也還要胖大許多,趙娜卻總覺得自己才是弱小的那一個。
“是我,我們認識麽?”李秋也很淡定。
“我哥追你,你不答應?”
“……”李秋也秀眉微蹙,沒有說話。
她這麽漂亮,追她的人太多了,她怎麽可能知道對方說的是誰。而且,她或許是為了做壞事詐自己也說不定呢。
“我看你是有點姿色,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是不是!”女混混冷笑着上前。
“你要同我打架?”李秋也微微歪着頭。
“怎麽,你怕了?怕了就給我一千塊錢。”
她淡淡道:“我不怕,不過今天不行,明天在院外那個樹林裏,你要有種就來。”
女混混狐疑:“你要叫人?”
“叫什麽人啊!就我自己。”她譏諷道,“你叫不叫人,随你。”
“靠!你行!你有種,行!咱們明兒見。”女混混唾了一口,轉身走了。
趙娜驚恐地抓着李秋也道:“秋秋!你真的要去麽!”
李秋也笑着道:“開玩笑而已,我這不是緩兵之計麽!明天晚上我有古筝課,她抓不到我的,之後我都讓我爸媽接送我上下學。”
趙娜這才松了口氣:“以後咱們不走這條路了,不安全。”
李秋也笑眯眯地答應了。
回到家後,她站在門口,想了想,還是把脖子上的金項鏈摘了下來放進兜裏,這才敲門道:“爸媽,我回來了!”
第二日傍晚,天陰沉沉的,滾滾的雷聲像是天兵過陣似的隐隐綽綽,女混混帶了七八個朋友,男女都有,早早來到樹林裏。
等了十分鐘,也不見李秋也的蹤影。
“大姐頭!那賤人是不是跑了!這眼瞅着要下雨了,可別給咱們騙來讓咱們白白挨淋。”其中一個幹瘦似猴的小弟怯怯問道。
“她敢!”女混混怒道,“她敢騙我,我找人做了她!”
一行人于是也不敢再多說話,拿着棍子等着。又過了五分鐘,其中一個紅頭發的女生叫道:“大姐頭,來人了!”
幾人定睛一看,烏壓壓二十多號人,全是二十出頭的男性,孔武有力,滿臉兇相,幾個人正心驚,那個紅頭女生再度叫起來:“大姐頭!那邊……那邊也有!”
他們轉過頭,果然,反方向也有幾十人,掂着棍棒向這邊走來!
女混混腿都打顫了,不料李秋也竟然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叫來這麽多人!
可是不等她的腦子理出個頭緒來——
“兄弟們,給我上——!”
兩邊的人一擁而上,把女混混這幾人像是包餃子一樣夾在了中央,一時間,慘叫與棍棒齊飛,鼻青共臉腫一色,整個樹林裏一下子變成了修羅場。女混混被人打倒在地,伸手去拿棍子,卻不知道被誰踩住了手,痛得她慘叫不已。
更多人的人囫囵踩了上來,她一開始還在掙紮,後來卻漸漸地一動不動了。
隔着一條小河,李秋也站在大院的側門裏,半張臉都隐在黑色的陰影裏,只能看到她的唇微微一笑。她倚在那裏看了十多分鐘,這才慢吞吞地轉身走了。
“咔嚓——”一聲,雷震天地,傾盆的大雨淋了下來,突然之間,小樹林裏幾十個械鬥的小年輕像是憑空蒸發了一般,只剩下女混混幾人,躺在地上渾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