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交鋒
第二天左思烔來到學校, 進班之後她敏銳地發現班上的學生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每個人都憋着一股話似的，整間教室彌漫着非同尋常的氣氛。
怎麽回事？左思烔用眼神問了問班長王洋。
王洋瞟了瞟向天歌空着的座位, 向左思烔示意。
哦，向天歌的事兒。左思烔了然地輕微點頭，問道：“關于向天歌請假不來學校這件事, 你們有什麽想說的嗎？”
大家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但都不言語。
左思烔只好又看向王洋, 于是王洋作為班長站了起來, 回答說：“左老師，我們就是想知道 , 你是站在那一邊的？”
他同桌李攀聽了這話, 一臉“氣不打一處來”的表情。但由于班主任曾經交代過他不能将之暴露, 他只好盯着王洋幹生氣。
“你們覺得呢？”左思烔問道。
大家還是眼神交流，一言不發。
左思烔将教室門關上，又示意坐在窗邊的學生将窗戶有給關上，這才開口說：“那你們都是什麽态度？”
這時, 向天歌的同桌姚華華站了起來，說道：“聽說向天歌爸爸是為民除害。”
“聽誰說的？”左思烔雙臂環抱在胸前。
李攀有些佩服班主任的演技。
“就……聽說。”姚華華的聲音小了一些, “所以她爸爸是好人。”
“好人壞人我不敢說，但他曾經做的那件事, 并不是像之前傳言中的‘殺人犯’聽起來這麽極端陰暗。”左思烔說話很嚴謹。
姚華華問：“左老師, 向天歌她還會返校上課嗎？”
“我需要先了解你們對這件事是什麽态度呢？”左思烔反問他們。
“向天歌又沒錯！”
“我們不想讓她轉學。”
“學校不能勸退她。”
“她肯定得來啊！”
學生們終于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左思烔始終不表态, 因為她怕學生們回家後告訴自己的父母, 萬一有其中的家長是站在相反立場而拿她公開表态說事兒，那她肯定少不了又要被“請”進校長辦公室。
“保護好自己”，是她剛進入這個學校時老教師們對她的忠告。
“好, 大家的想法我了解了。”左思烔按了按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下來，“我周末和向天歌見面也會向她傳達大家的意思。”
“左老師把她勸回來！”
“對對對，左老師把她勸回來。”
“左老師你是站在向天歌這邊兒的對吧？”
大家又吵嚷起來。
“好了安靜，我會把大家的意思向她轉達。”左思烔因為無法确定是不是每個學生都站在同一立場，所以她始終謹言慎行。
“左老師，我也想去見向天歌。”姚華華舉起手來。
“你有什麽話要對她說嗎？”左思烔問她。
姚華華點頭：“我得安慰她啊。”
“把你們想對她說的話都寫下來，我去見她的時候會把大家寫給她的小紙條帶過去。”左思烔微微一笑，“這樣行不行？”
“行！”
“可以！”
因為在這之前很多學生都參與了“向天歌爸爸是殺人犯”的流言傳播，盡管他們沒人當着向天歌的面兒談論此事，但背地裏的議論也足以讓他們感到羞愧，孩子們很想對向天歌說一聲“對不起”，于是寫小紙條這一折中的方法便瞬間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中午，王洋将大家寫給向天歌的小紙條交到左思烔的手上。
左思烔随意翻了翻，發現有的孩子只是将小紙條折了兩折便交了上來，而有的孩子則是拿膠帶把紙條封了個嚴實，生怕被別人看見裏面的內容。左思烔當然想看看大家都對向天歌說了些什麽，她甚至突然想到會不會有孩子故意跟大家唱反調，譬如寫一些不讓向天歌返校學習之類的話，這若是被向天歌拿到手裏給看見了，不知該有多難受。
把關，必須得把關啊。
“左老師，”王洋調皮地将其中一份小信箋抽出來，“這是李攀寫的。”
左思烔搭眼一瞧，這份信箋堪稱被膠帶“五花大綁”，渾身上下散發着“欲蓋彌彰”的氣息。
“絕了。”左思烔搖着腦袋感慨。
“他寫的時候還不讓我看，捂得可嚴實了。”王洋嗤嗤笑了起來。
左思烔問王洋：“多少人寫了？”
“23個人。”
“這23個人的态度都算友好嗎？”
王洋一愣，想了想後回答說：“友好啊。”
那到底要不要提前拆看把個關呢？左思烔非常糾結。
不過，在她仔仔細細的一番考慮後，決定還是不做私拆他人信件的逾矩事情。一方面是她的素質不允許她這麽做，另一方面則是出于對自己班孩子品性的信任。她相信，就算真有孩子就此事有其他想法，也不會特意寫下來拿給向天歌看。
下午，季梵發來微信，說他已經買好周五晚上抵達江州的機票，還十分貼心地表示，如果當晚“左老師很累，那就乖乖在家裏等我”，如果左老師不那麽累，那麽他很樂意可以提前一個小時見到“親愛的女朋友”。
左思烔回複他——
-左思烔：我會去接機的！-
-左思烔：老規矩，停車場，我坐後排等你上車-
-左思烔：一定要做好行程的保密工作哦！-
季梵随後回她微信說，自己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就在這時，左思烔忽然收到校長秘書的微信消息，說是劉校找她“有急事兒”，讓她“速速前往校長辦公室”。她預料到這“急事兒”一定和向天歌有關，深吸一口氣後便匆匆往校長辦公室趕去。
路上，左思烔心裏暗想，她大概算是校長辦公室的常客了吧。全校老師中能夠知道劉校辦公室裏有幾盆植物的人不多，而她左思烔就算是其中之一。
一共有十一盆，六盆大的，五盆小的，其中文竹最好看！
進到辦公室，左思烔吃驚于張亞天的媽媽也在裏面。她猶記得昨天晚上在微信裏這位家長說的是“上午十點”來學校，難不成……她從上午一直呆到現在？
現在可是四點半了。
“左老師你好。”張亞天媽媽本着臉跟她打個招呼。
左思烔從她刻意擺出的表情中猜到，本次談話定沒好事。
“左老師，學生也發起簽名運動了，你知道嗎？”劉校長示意她坐到張亞天媽媽身旁。
“我知道，”左思烔坐下，“昨晚張亞天媽媽在微信上跟我說過了。”
“不是你組織的，對吧？”
從劉校長的措辭中，左思烔能夠感受到自己在被這位領導刻意保護着。她搖頭：“不是我。”
“家委會的态度很堅決，”張亞天媽媽這插嘴道，“站在向天歌這個孩子的立場來看，我們承認自己很自私，但是，希望學校以大局為重，多站在家長的立場考慮。”
大局為重。
好熟悉的四個字。
“我們理解。”劉校長微微颔首。
“孩子們的情緒和态度，希望學校能夠妥善處理和解決。”張亞天媽媽看了左思烔一眼，“做老師的不要煽風點火。”
您不如幹脆指着鼻子罵我好了……左思烔忍不住腹诽。
“我們老師不會煽風點火的，”劉校長在家委會面前的态度也并不軟弱，“但作為班主任，您也稍微理解一下左老師的立場。班上孩子自己又沒做錯什麽事兒，突然受其他家長的強制被要求轉學……你說是吧？”
張亞天媽媽深吸一口氣似在平複情緒，緩聲開口說：“左老師是個好老師，我知道。”
“左老師是我們學校青年教師的标杆。”劉校看着她對張亞天的媽媽這樣說。
左思烔不知做出什麽表情合适，只覺得場面讓人頭禿。
張亞天媽媽輕咳一聲，說：“劉校，那咱們就大局為重，好麽？”
“這個事情，學校會認真想辦法，盡量出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案。”
左思烔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此時不開口，更待何時？！沖吧，“青年教師标杆”！
“那個……”她咬了咬唇，終于張嘴說，“我們班學生的态度很強硬，他們想要留下向天歌。”
張亞天媽媽扭頭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将目光放到劉校身上。
很明顯，她的肢體語言是在說——我不想搭理她，劉校你看着解決。
劉校收到“信號”，果然講話：“左老師，孩子們的态度我們是要重視，但是家長的态度更要重視，對不對？”
“我想問一問，”左思烔沒回答劉校的問題，而是有意靠近張亞天媽媽，“您家孩子知道這件事嗎？他是什麽态度？”
“……他不了解這件事。”張亞天媽媽說。
左思烔搖頭：“據我所知，全校同學都知道。不僅知道‘殺人犯’，也都知道被殺的那人是流氓，用我們班孩子的話說，向天歌爸爸是為民除害。”
“你想說什麽？”張亞天媽媽語氣不善。
“在了解實情的情況下，你家孩子也想讓向天歌轉學嗎？那你作為家長如何評價孩子的這種想法？”左思烔努力讓自己沉住氣。
“孩子的世界是天真的，只有成年人知道這其中的危險。”張亞天媽媽冷冷地說。
“我們作為成年人作為教育者，不就是要保護孩子們身上固有的天真嗎？”
“左老師。”劉校制止她。
左思烔不為所動，繼續說：“如果向天歌因為她父親失手殺死過一個流氓而被勸退，那您有沒有想過咱們家長和老師在孩子們心中會留下怎樣的形象？”
張亞天媽媽顯然是思考過這個問題的，她并沒有被左思烔問住，而是幹脆了當地應道：“左老師想做個好人是麽？而我願意扮演惡人。”
時間似乎似乎停止，空氣也仿佛凝固。
左老師想做個好人是麽？而我願意扮演惡人。
這句話直穿左思烔的大腦，像一記冷箭，瞬間将她所有的“意氣”和“熱血”擊潰。
這一秒，左思烔清楚地知道……這件事已經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原本躍躍欲試想要打一場硬仗，結果意料之外地被對方一招KO。
……
就這麽，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