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轉學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左思烔就被校長秘書再次帶去了那個“熟悉”的辦公室。只不過,坐在大辦公桌位子上, 不再是張校長,而是劉校長。
劉校長作為一名空降而來的女校長,自上任以來就将學校的人文風氣抓得相當嚴, 再加之左思烔暑假上節目所打造的正面效應, 目前學校上下蕩漾着一股蕩蕩正氣。
“左老師, 你先坐一下。”劉校長眼神示意, 手上還在忙着其他工作。
左思烔老老實實地坐在黑皮軟沙發上,靜待之後的談話。
不一會兒, 劉校長從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來, 她一邊翻閱資料一邊走向左思烔, 問道:“家委會那個,找你了吧?”
左思烔從劉校長對張亞天媽媽的稱呼中感覺到一絲異樣,但仍舊保持面上的淡定,回答說:“是, 上周四。”
“他們态度很強硬。”劉校長也坐到了商務沙發上,把手頭資料放到左思烔面前。
左思烔得到授意, 拿起資料看了看。
這是一份家委會成員的集體簽名單,上面寫着針對向天歌轉學的統一意見。
“這麽強硬?”左思烔有些震驚。
“左老師怎麽看?”劉校長問她。
盡管已經五十多歲了, 但劉校長身上卻很難看出垂老的痕跡, 歲月似乎只沉澱了她內在的沉穩與安寧。
“這個……我跟張亞天媽媽也表示了, 我個人是無法接接受的。”左思烔坦白講。
劉校微微點頭:“是, 我也無法接受。”
左思烔聞言,看上去有些吃驚。
劉校繼續說:“我無法接受萬一向天歌的那個父親真出現在學校附近,被家委會的成員撞了個正着, 哪怕他沒有傷害任何人的意圖,這件事也會在家委會裏掀起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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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烔心想,自己果然還是太年輕……
“左老師,向天歌這個孩子的成績好像很不錯?”
她點頭:“班級前五,年級前百。”
“按說是個好苗子。”劉校長微微沉吟。
左思烔不講話,靜靜看着桌子上的幾個帶霜蘋果。
“這件事你覺得怎麽處理比較好?”劉校長問她。
她一個小教師,能有什麽好辦法啊……左思烔略略嘆氣,應道:“我只怕學生們很快也都會全部知道。”
“這樣對向天歌那個孩子又是一次傷害。”
左思烔點點頭:“但我覺得這個事情不方便拿到臺面上講,就算我想制止,都很難開口。”
“我理解。”劉校長雙手交叉,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劉校,學生早晚會全都知道的。上周我班上的班長就已經知道了,經過一個周末,保不齊其他孩子也有知道這件事的,也許不超過兩三天,風波就會起來。”左思烔看着校長,靜待她的反應。
劉校長的臉上看不出多餘的情緒,她說:“據我所知,你們班孩子的素質還是不錯的。”
“他們應該不會在向天歌面前讨論這個事。”
“現在那孩子知不知道這事兒被傳開了?”校長問她。
左思烔回顧了一番向天歌的課上課下表現,她說:“應該是不知道。”
“你不覺得這樣更可憐嗎?”
“……”左思烔沉默不語。
“你不覺得,轉學對她來說也許是件好事?”
左思烔的雙手絞在一起,片刻後才開口說:“轉到其他學校,就不會有傳言了嗎?”
“這就不是我們該關心的了。”
校長果然是校長,左思烔聽了這句話,心想她這輩子大概就是個小教師的命了,實在沒有做領導的城府與……“狠辣”。
“校長的意思是?”左思烔明知故問。
“只是該如何與向天歌的家長溝通,我一時還沒有想好。”
校長等于是将自己的态度明确傳達給了左思烔,這令她一時間感覺壓力倍增。
“她那個父親,确定不在江州了?”校長問她。
左思烔道:“應該是吧,我這學期還沒有做家訪。”
“去了解一下。”劉校長發出指令。
“……好。”左思烔雖然嘴上答應着,但心裏卻嘀咕着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
“如果她那個爸爸真不在江州,咱們還好辦。”
原來,劉校長是怕向天歌的親爸爸會“打擊報複”?
也是了,換做是誰,誰不委屈?誰不生氣?按本質來說,她父親當年的行為算是見義勇為,結果卻在十幾年後讓女兒背上了“殺人犯的孩子”的标簽……
心裏絕對不好受。
“一定要轉學嗎?”左思烔想要再争取争取。
“左老師,向天歌在這個學校裏,已經在遭受歧視了。”
先是校園暴力,再是校園歧視。
這麽說,校園歧視也是校園暴力的一種。
“她轉去其他學校也不能解決問題。”
“但是,”劉校長頓了頓,“雖然這話說出來不好聽,但是——咱們學校解決了學校的問題,至于向天歌自己的問題,她轉學之後我們就沒有義務再關注了。”
左思烔“青年教師”的熱血與憤懑又上頭了,她耐着性子問:“劉校長,您是清楚江州市的整個教育局面的,咱們學校傳出這樣的消息,其他學校肯定要不了多久都會知道,那孩子之後還能轉去哪個學校啊?”
劉校長已然起身,打算結束這場談話。她的意思已經明确傳達,後面的事要麽是左思烔自己去處理,要麽是向天歌的家長自己去處理,她是決策者,不是執行者。
“左老師不要再多言了,這周去了解一下向天歌爸爸是否還在江州,不在的話,”她看了左思烔一眼,“就直接跟她媽媽明說,你就說,‘家委會的态度很堅決,學校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
左思烔走出校長辦公室,心裏悵然至極。她想到之前校園霸淩事件時,那三個混蛋做出那麽過分的事情,卻仍被學校保護着不做退學處理,而向天歌這個孩子什麽錯也沒有犯,卻被學校給無情地抛棄了。
淦……
這個操蛋的世界。
左思烔發現自己在工作上的脾氣越來越大,爆粗口似乎正在朝着“常态化”的趨勢發展。
當天晚上,左思烔失眠至淩晨一點。
她不知道該如何跟向天歌的媽媽開這個口,四年的本科教育和三年的研究生教育從來沒有教過她該怎麽面對這些棘手的現實問題。學校教育還是太理想化了,它只告訴她們上好一節課的必備條件,卻沒有告訴她們當好一個老師有多難。
左思烔不知道,當天晚上沒有睡着覺的不止她一個人。
第二天到校後,左思烔頂着黑眼圈來到教室巡視早讀情況,結果發現,向天歌居然沒來。
按說學生遲到或者請假,家長都會跟老師在微信上提前打招呼。左思烔心下一驚,不由地想到上學期向天歌的“失蹤案”,于是立刻沖回辦公室,拿到手機後就給孩子媽媽撥了個電話。
“喂?左思烔你好。”向天歌媽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沉斂。
“孩子到現在還沒有到校。”左思烔問,“是什麽原因您知道嗎?”
“她在我身邊。”向天歌媽媽似乎在強打起精神,說,“我們決定轉學。”
是誰在她之前把轉學一事通知了向天歌的媽媽?!
左思烔問:“您是,為什麽做這種決定?”
“不想讓左老師太為難。”對方深吸一口氣,“我都聽其他家長說了。”
其他家長?
也是,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家長之間早已将此事傳瘋,那向天歌的媽媽知道也是早晚的事兒。
“孩子也知道了,她不願意去學校。”
左思烔理解,換做她是向天歌,她也不會願意來學校。
“我們這周就都不去學校了。”
“……好。”左思烔艱難地說出這一個字,然後輕慢地問她,“你打算讓向天歌轉去哪個學校?”
昨天夜裏還在絞盡腦汁地想如何同向天歌的媽媽說起學校的勸退決定,此刻就已經将談話進行到這一程度了,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難預料啊。
“我還沒有想好。”向天歌的媽媽問她,“左老師有什麽建議嗎?”
建議真是談不上,她沉吟片刻後,開口說道:“其實,轉到哪個學校,都……”
話說一半,她想對方應該能夠猜得出後面的內容。
向天歌媽媽好久沒有講話,過了一會兒,她說:“左老師,我家的情況你最了解,我想,你有沒有時間能夠跟我見個面,我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聊一聊。”
“好的,今天晚上就有時間,等我下了班之後可以嗎?”既然對方提出這樣的請求,她必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那真是辛苦你了。”
她越是這麽客氣,左思烔心裏就越是難受:“應該的,您是家長,我是班主任,咱們都是為了孩子。”
正好,見面還可以問一問向天歌爸爸現在的情況。
挂掉電話後,左思烔一個人靜坐良久。
臨近上課,預備鈴響起。
出乎意料的是,副班長這時竟然突然跑進辦公室,對着左思烔叫道:“左老師,你快來看看,班上兩個男生一起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