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失蹤(二更)
左思烔這一周都在觀察向天歌的狀态。
聽向天歌說, 她媽媽和新男朋友分手了,她現在和媽媽在一起住得很開心。左思烔能夠通過她的日常表現看出她說的都是真話,因而放心了很多。
但是, 這種安寧卻在周五這天被打破——向天歌沒來上學。
左思烔給向天歌打電話,手機是關機。這令她感到一絲不妙,于是又給她媽媽打了電話。
她媽媽接到電話後非常驚訝, 說向天歌早晨是按照平時的時間出門上學去的。
“難道她是逃課了?”左思烔問。
“不會吧, 孩子這兩天情緒都很穩定, 怎麽會突然逃課呢!”向天歌媽媽十分着急, “她手機怎麽能關機呢?左老師,你确定她不在學校?”
“這還能有假?今天班上就沒人見到過她!”左思烔努力讓自己冷靜, “會不會是找她爸爸去了?我給她爸爸打個電話。”
“找她爸爸的話, 手機幹嘛關機呢!”
“不管這麽多了, 只能寄希望于孩子去找爸爸了,不然,就是去找姥姥或者她爺爺。”左思烔臨挂斷電話前,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向天歌媽媽,你和她爸爸, 最近沒有在外面結仇吧?”
對方呆滞片刻:“左老師,你可別吓我!”
“你和那個男朋友分手, 是和平分手嗎?向天歌一直對他意見很大, 他有沒有可能對孩子下手?”左思烔只是推測, 但仍舊說, “我給她爸爸打電話,你最好跟她姥姥爺爺都聯系一下。如果大家都沒有見到孩子,那你可能也需要聯系一下那個男朋友。”
“……好, 我聯系聯系。”
左思烔立刻給向天歌爸爸去了個電話。
然而,她爸爸表示沒有見到過孩子。
不一會兒,向天歌媽媽來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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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老師,怎麽辦?她姥姥那裏也沒有孩子,她爺爺的電話我打不通。那個男的,我也聯系不上。”
左思烔又讓向天歌爸爸聯系爺爺。
然而向天歌爸爸卻說:“肯定不在爺爺那裏,那地方開車都要五十多分鐘,她怎麽去?”
“我們總是要把所有情況都了解清楚吧?向天歌說過自己有想要去爺爺那裏生活。”
向天歌爸爸突然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左老師,我坦白跟你說吧,孩子從小到大沒有逃過學。她要是不見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她親爸爸給帶走了。”
親爸爸?
左思烔在電話這頭一臉懵逼:“你不是向天歌的親爸爸嗎?”
“我不是,你去問她媽媽吧……”說罷,他猛然挂掉電話。
左思烔又聯系了向天歌的媽媽,對方說自己正在路上,馬上就到學校,有事見面再談。
學生逃課等情況一般都要向德育處報備情況,在她跟孟主任說明了情況後,還沒一會兒,向天歌的媽媽來到了學校。
因這起事件并無學校過錯在其中,孟主任十分坦然地建議她們去派出所報警。
然而,這個提議卻遭到了向天歌媽媽的極力反對。
左思烔在這時想到了“親爸爸”之說。
“向天歌媽媽,我們倆私聊一下。”左思烔将她拉到一邊,“現在情況緊急,孩子的安危還沒有定論,你要是知道什麽,一定要說出來。”
向天歌媽媽猶豫不決,半晌,她終于開口說:“可能是在,在那個男人那裏。但是我聯系不到他。”
“哪個男人?向天歌的親爸爸?還是你的那個男朋友?”
她顯然十分震驚,慢慢低垂下腦袋,羞愧地問:“……你是怎麽知道這些事情的?”
左思烔抱住她的雙肩:“你快點回答我啊,孩子現在在哪裏!”
“我沒有什麽男朋友,那男人就是她的親爸爸……”她痛苦地閉緊了雙眼,“都是我自作孽!”
“他住在哪裏?你一點兒線索都不能提供嗎?為什麽不讓報警?!”
“他才剛從監獄裏出來……”
左思烔頭痛,真的很想發飙:“現在我們要關心的是孩子,孩子可能在哪裏!如果你找不到,那一定要報警的!要去調監控的!”
向天歌的媽媽臉色刷白,“上周末我讓他離開了,他應該心裏很氣,我不知道他有可能在哪裏。”
“走,去報警。”左思烔環抱住她的肩膀,要帶她去派出所。
“那如果真的是他帶走了孩子,是不是又會被判刑啊?”向天歌媽媽痛苦地說,“他是孩子爸爸,他不可能對孩子怎麽樣的。”
“那萬一不是他帶走的呢?萬一是被別人擄走了,現在向天歌正面臨着危險呢?”左思烔想要喚醒她,“你現在要想想孩子!向天歌,你的女兒!”
見她不說話,左思烔拿起手機就要撥打110。
她一把攔住左思烔,帶着明顯的哀求,說:“我再聯系聯系他,左老師你等一下,我再給他打打電話。”
左思烔猜不出在向天歌母親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她知道,這種程度的壓抑和痛苦,是裝不了的。
在這一瞬間,左思烔突然很心疼她。
這個時候的她,在左思烔看來,不是某個人的妻子,不是某個孩子的母親,而就只是她自己,她在承受着她自己人生中的屬于她自己的某個巨大痛苦。
向天歌的母親跑到角落,一遍又一遍地撥打着電話。
不一會兒,她無助地蹲倒在地上,但手裏仍舊抓着手機,不停地撥打。
突然,角落裏傳出她的吶喊:“我女兒是不是在你那裏?!是不是!”
左思烔和孟主任都趕忙跑上前去。
“那你在哪裏?快說啊!不說我就報警,我挂了電話立馬報警!”她整個人跪坐着,看起來可憐又狼狽。
左思烔高度緊張起來,希望向天歌媽媽能問到孩子的下落。
“你不說是吧?我報警!”
“你以為我是在開玩笑嗎?!你為什麽要這麽樣子?孩子接受這些事情是需要時間的!”
“你不要逼我,我現在人就在學校裏,老師馬上報警,就站在我旁邊。”
“我求求你,你不要這麽偏執!你這樣只會把自己徹底毀掉,你還沒有吸取教訓嗎?!”
“把孩子還給我,告訴我我女兒到底在哪裏!!!”
說完這句話,片刻後,她頹喪地放下手機,兩眼無神地看着地面。
“孩子在哪兒呀?”孟主任問她。
她喃喃說出兩個字,“報警……”
“啊?”孟主任表情驚恐,“孩子有危險?”
此時,左思烔已經撥通了110:“喂?你好,我是江州市三十七中的老師,我們有個孩子不見了。”
說完這句話,她将手機遞給了向天歌媽媽:“你跟警察說。”
她伸出一只手,顫顫巍巍地接住左思烔遞來的手機,放到耳邊,聲音都在發抖:“警察同志,我是孩子的媽媽……我确定是在她爸爸手裏,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她爸爸,他剛從監獄出來,和孩子相處很不愉快……他精神或許有些問題,我不知道……我問不出來,他把電話給挂掉了……警察同志,怎麽辦?現在孩子可能已經死了……!”
聽到這句話,左思烔瞳孔放大,雙腿瞬間癱軟。幸好她一把扶在旁邊的牆上,否則一定會直直地摔倒在地上。
走廊上的其他老師也紛紛駐足,露出詫異又古怪的表情。
孟主任雙目瞪得老大,他先是感到恐懼,随後想到了學校——看來又要上新聞了……
“好……好的,我知道了,那我現在過去。”向天歌媽媽挂上電話,把手機還給左思烔,“左老師,警察讓我去派出所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我開車。”
孟主任連連點頭:“對對對,讓左老師一起去。”
向天歌媽媽點頭。她要站起來,但是站不住。
左思烔上前攙扶她。
她是虛弱和沉重的疊加。
車上,左思烔很想詢問,為什麽她對警察說孩子有可能已經死了?對方在電話裏都說了些什麽?但看向天歌媽媽一臉喪失了魂魄的樣子,對于她的悲憫之戰勝了對孩子的擔心。
是了,人們更偏向于看得見的痛苦。而向天歌媽媽此刻的痛苦,甚至無需用肉眼去看。
車裏寂靜一片,所幸,車外道路順暢無阻。
快要到派出所的時候,原本一直沉默的向天歌媽媽突然放聲痛哭。
左思烔騰出一只手給她遞紙巾。
幾天前,在辦公室,她也是這樣給向天歌遞紙巾的。
“左老師,”向天歌媽媽抽泣着說,“到了派出所門口,先讓我在車上緩五分鐘。”
“可孩子……”左思烔看了她一眼,将剩下的話咽到了肚子裏。
沒有人比媽媽更關心自己的孩子。
但媽媽不僅只是媽媽,她還是她自己。
她需要一點點時間,就五分鐘而已,來消化關于自己人生的苦痛。
這之後,再完全以母親的身份,面對所有災難。
“向天歌媽媽,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左思烔安慰她說,“所有事情,總有變成過去的那一天。我們現在,必須堅強。”
“我沒有不堅強,我只是……”她壓抑着嗓音,“我只是,在讓自己變得更壞、更狠心。”
左思烔聽不懂她說的話,也深知自己此刻沒有聽懂的必要。所以,她不去問。
詢問在這種時刻,等于是變相的壓迫——施加給對方更多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