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跳樓
一直到周五這一天, 一切都十分平靜。這讓左思烔産生一種錯覺,以為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似的。
只是,教室裏始終空着一個座位。
晚上回到家裏, 左思烔正在收拾衣櫃。五月底的天氣有些悶熱,她要将夏天的衣服全部收拾出來。
正在忙碌的時候,手機響了。
現在, 一聽到手機響, 左思烔就像是應激反應一樣, 瞬間會在心裏産生不好的預感——不會是哪個學生又出了什麽事情吧?
拿起手機一看, 是張威父親打來的電話。
她想,大概率不會是什麽好的消息。只是, 她猜不出還能出現什麽更壞的消息。
“左老師?怎麽辦啊!”張威父親少有這麽驚慌的語氣, “張威不見了!他不在家裏, 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離家出走?這是她的第一想法。但轉而一想,又覺得不太可能,畢竟張威和他父親并沒有什麽突出矛盾。
不是離家出走的話,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去外面, 能去做什麽呢?
“要先報警,您報警了嗎?”左思烔趕緊問。
“我報警了, 但警察說什麽24小時又48小時的,他們現在很忙說不會過來, 讓我自己先把周圍找一找。”他急得不得了, “我挂了電話就立馬給你打了, 我現在就去找孩子。”
“好, 我現在立馬過去,我們在周圍都先找一找。”只可惜車子還在店裏維修,不然開車過去要方便很多。
左思烔叫輛出租車, 來到張威家時,已經是半小時之後了。那時候,張威父親發動了周圍的鄰居,大家都在幫忙找孩子。
她先是去到了張威的房間,房間內幹淨且整潔,與她去年家訪時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這一點不由地引起了左思烔的高度警惕,她立刻找到張威父親詢問:“孩子房間是你整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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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威父親搖頭:“我沒有動過他房間裏的東西。”
不對勁兒,非常不對勁兒。
“是他自己整理的?他之前也這麽愛整理房間嗎?”
“沒有,之前就是亂糟糟,就這個問題我也說過他很多次了,他從來不愛整理房間。”
不好!左思烔産生了很壞的預感,為什麽孩子會如此反常?
“張威平時都會去哪裏玩?那些地方都找過了嗎?”
張威父親眉頭緊鎖,急得似乎連眼淚都要掉出來了:“他不是很愛往外面跑的孩子,平時就是家裏、學校,要麽就是菜市場和小區籃球場,這些地方除了學校我都轉過了,找不到。”
學校……左思烔心想,學校裏面又沒有他的東西,現在放了學,一個人都沒有,他有可能會去學校嗎?
“不管了,我跑學校一趟,你們繼續找。”說罷,左思烔扭頭就走。
左思烔來到校門口的傳達室,老師傅按慣例沖她點頭問候:“左老師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忘拿東西?”
左思烔焦急地問:“張師傅,有沒有個學生剛剛來過?”
“有啊,一個男孩子,說是7班,诶?”張師傅一愣,“不就是你班上的嗎?”
張威真的來學校了!
左思烔趕緊又問:“他走了嗎?什麽時候走的?”
“沒走啊,應該還在裏面吧。”
張師傅話音剛落,左思烔立馬沖進了校門。
她先是跑到自己的班上查看,空無一人。正當她要離開,突然瞟到黑板上竟然留有一行文字——
初三6班的張文傑、李峰偉、王濤,他們三個是禽獸不得好死。
左思烔猜到了,她猜到張威可能會尋死,只是她一直不敢相信,但眼前的文字讓她此刻不得不相信。
或許,這個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呢?這個念頭突然蹦到她的腦海裏。
左思烔的心裏慌亂到了極致,她發瘋似的在樓道裏奔跑,大聲呼喊着張峰的名字。
但是寂靜的校園無一人回應,這種寂靜令她感到恐怖。
她把每個教室都看一遍,全部空無一人。只不過,每個教室上面的黑板都寫着同樣的一句話——
初三6班的張文傑、李峰偉、王濤,他們三個是禽獸不得好死。
仿佛是有神明的引導,在她大腦裏突然叫嚣着這麽一句話:初三!去初三6班看看!
她顧上不多餘的思考和懷疑,順應這個句話,立刻扭頭往初三6班跑去。
初三6班的教室也沒有人!
黑板上的文字依舊是——
初三6班的張文傑、李峰偉、王濤,他們三個是禽獸不得好死。
左思烔感覺自己快要撐不住了,終于,她蹲倒在地上,眼淚在這一刻決堤。
但她告訴自己不能放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還得找!
就在這時,張師傅的聲音在教學樓的內庭響起——
“那個學生,你站在上面幹什麽?!你快點下來!太危險了知道嗎?!”
左思烔沖出去,向下望到了張師傅。
張師傅看見她,着急地指着頂樓一處位置說:“左老師,你快、你快上去,樓上有個學生好像要跳|樓!”
左思烔邊向樓上奔跑便撥打119,等到上頂樓的時候,對方已經做好準備向學校出車。
空蕩蕩的頂樓,一個瘦弱的身影。
張威背對着她,坐在高樓的邊緣,兩條腿一晃一晃地在空中搖擺。
“張威,你——”左思烔心裏有太多話想要對他說,但此時此刻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張威知道左老師就在自己身後,但他就是不回頭,也不在意左老師是否靠近自己。
他兩眼直直地望向前方的天空,面無表情。
他數自己的呼吸,感覺自己還在活着。
只不過,這一呼一吸之間,全是恥辱。
兩個小時之前,李峰偉給他發了□□。
當時的他正在寫日記,寫自己多麽多麽想重新回到學校,但又數落自己是多麽多麽的懦弱。
-李峰偉:傻逼玩意,十萬塊錢拿到了嗎?-
-李峰偉:十萬塊錢就可以揍你一頓?賤命一條啊-
-李峰偉:你以為報警我就怕了?還找家長,我他媽笑死了好嗎-
-李峰偉:老子本來想打你那一頓就算完,老是逮着一個人揍也很無聊,但是你居然報警?居然讓我爸出面?你好有面子哦,十萬塊錢就把這事兒給擺平了,傻逼玩意兒蒙圈了吧?我還以為你很有出息呢,你爸拿着錢去給你找後媽了對不對?哈哈哈,傻逼-
-李峰偉:等着吧你,只要你敢回學校,見一次揍一次,揍一次也不過是十萬塊而已,我出得起!-
-李峰偉:哦對了,學校好像不建議你來上課哦,慫逼,學校真好,為了省我的錢,都不讓我見到你,哎!!!想揍你都沒辦法-
-李峰偉:傻逼被我揍一頓尿一泡,就能拿到錢,是不是很劃算?-
-李峰偉:你還覺得你們班主任是個好人?還不是拿了兩萬塊就不吱聲了?-
-李峰偉:我建議你還不如死了重新投胎,現在你這條賤命,活着實在沒意思-
-李峰偉:跟我鬥?去死吧-
初夏的晚風,吹在他的臉上。
死了的話,就會鬧大了吧?他默默地想,那自己一定要死得慘烈一些,最好腦|漿都給摔出來。
他有些想要發笑,十萬塊錢能擺平這件事?
那死了人的話,要多少錢能擺平呢?擺得平嗎?
學校想要讓他一個月都不來上課?那他偏偏要死在學校裏面。
誰都別想好過。
“張威!你冷靜一些,”左思烔慢慢靠近他,“你這樣做是‘仇者快親者痛’知道嗎?!你知道你爸爸找不到你都快要瘋了!”
張威冷笑,這是他最近才剛剛學會的表情。
“左老師,”他突然扭頭看着她,“你就站在哪裏,別靠近我。你也髒。”
左思烔的臉瞬間白了,她的腳像是灌了鉛似的,一步都挪不動。
張威又将腦袋轉回去,繼續望天,嘴裏喃喃:“你跟他們一樣……”
“為什麽這麽說?”左思烔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按照剛才那通電話的提示,要多和他對話,這樣就能多為消防員争取時間。
“為什麽?”他的語氣裏沒有任何情緒,繼續沉默。
“你為什麽覺得我跟他們一樣?”左思烔不動聲色地慢慢脫掉自己的鞋。
“我爸拿了十萬塊,你拿了兩萬塊,用我的尊嚴換了這些錢……”他聲音不大,卻仿佛用盡了全部力氣在講這些話,“我是個人啊……我是個人不是麽……”
“你聽誰說的?”左思烔一點一點地靠近他,心裏祈禱着老天爺一定不要讓他轉過頭來。
張威根本不理會她的問題,自言自語說:“我死了,錢能擺平嗎?”
“能。”左思烔輕聲地說,“你死了,更沒人去控訴他們,錢的作用就更大了。”
張威兩手攥拳:“不對!我死了,這件事就鬧大了!錢就沒有作用了!”
左思烔見他情緒激動,趕緊往後退了兩步,生怕他扭頭看向她時發現位置有變動。
果然,張威這時轉過頭,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讓所有人看到他們的真面目!”
“那你更不能死!”左思烔見他還看着自己,趕緊說,“張威,我拿了兩萬塊,是因為他們三個畜生砸了我的車,我拿這個錢去修車的。”
她有意說“畜生”二字,希望張威明白自己是站在他那一邊的。
果然,聽到左思烔的這句話,張威的眼神變了變。
“……我爸也确實拿了十萬塊吧?”
“是我拿給你爸爸的,你爸爸本來是不要錢的,他只要對方給你道歉,他從來沒有想過拿你的尊嚴去換錢!”
消防車開進了校園。
張威看着樓下正在布置氣墊的消防員,突然說:“我也想做消防員的,實踐那天,我舉手了……”
“你的未來還很長,你想做什麽都可以。”左思烔盡力安撫他。
張威這時慢騰騰地站了起來,說:“好傻啊他們,想死的人怎麽會跳到氣墊上呢。”
左思烔正要上前跑去抱住張威,但身旁突然閃過一個人影,消無聲息地快速向張威沖過去,一把将他抱摔在了地板上。
“說誰傻呢臭小子!尋死就是聰明了?”是一個看起來年紀比左思烔還小很多歲的消防戰士。
張威按捺不住自己的激烈情緒,猛烈地掙紮着。
不一會兒,空蕩蕩的天臺上充斥着凄厲的哭聲,這哭聲仿佛能撕裂開一整個漆黑的天幕。
左思烔沒站住,瞬間癱到在地上。
她胸腔劇烈地起伏着,雙目呆滞地看着眼前這幅情景,鼻腔猛地一酸,終于放聲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