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髒飯
李楚鴿跟着工作人員拿了個題目，匆匆看了一眼，幸好，沒有臺詞。沒有臺詞對他來說就意味着不用短時記憶，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因為他根深蒂固地認為自己記憶力比較差。甚至，他将自己考不上大學歸結為“記憶力不好”，而不是“不夠努力”。
薛耀天是他的表哥，通過這一層的關系，他進入躍躍娛樂公司。
簽了公司後，他才從高考落榜的痛苦中走出來，甚至有些感謝命運這樣的安排。反正大學畢業出來也是賺錢，現在不用上大學，還提前幾年賺到了錢，多好。
題目上是說，一個從農村逃荒出來的青年，到了城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他辛苦幹了一上午的活，到了中午，店裏的人給他打了一碗飯。但同店的夥計看不慣他幹活那麽勤快，倒顯得他們很偷懶似的，于是就要欺負他，故意把他打完飯的碗給推灑了，滿地全是高粱面。
他要飾演這個逃荒又被人欺負的老實青年。
工作人員問他：“準備好了嗎？”
他比劃了一個“ok”的手勢，把題目扔回到桌子上，潇灑地走上場。
配戲演員也已經準備就緒。
“Action！”
李楚鴿從打飯人的手裏接過飯碗，他沒料到裏面真的有高粱面，神情暴露了他的出戲狀态，不過瞬間又被他調整過來。
因為沒有筷子，他正躊躇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張口吃這碗飯時，身後來了兩個人，推了他一下。這一下推得有些猛，他向前趔趄了幾步，碗裏的高粱面果然灑落一地。
推得還挺及時，李楚鴿竊喜，這樣他就不用吃了。
“你們幹什麽？！”他沖二人大叫。
其中一個壞笑着說：“幹什麽？這還不明顯嗎？欺負你啊。”
“為什麽欺負我？”
“欺負你就是欺負你，還需要什麽理由嗎？！”那人逼近他，又大力推了他一下，繼續說，“看你不順眼，就是要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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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你們欺人太甚！”
李楚鴿感覺這個時候适合情緒大爆發了，他惡狠狠地瞪着兩個人，突然，将手裏的碗猛地一下摔在地上。
配戲演員有些吃驚，問道：“你想要幹什麽？”
“你說我想幹什麽？！”說着，李楚鴿就要伸手揍那二人。
二人連連向後退閃，相互看了一眼後，說：“走走走，我們走。”
現在，場上只有李楚鴿一個人 。他默默走到飯碗旁，撿起碗，又将灑在地面上高粱面抓回到碗裏。神色難過地盯着這一碗不成樣子的飯，他突然嗚咽起來。
只不過，只有抽泣的聲音，不見眼淚。
在大家以為高潮就要來了的時候，李楚鴿突然擡頭，頗有禮貌地笑了笑，向各位評審鞠了個躬，說：“我演完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詫異，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紛紛将視線投向了總導演。
“你演完了？”總導演發話問他，“真就演完了？”
李楚鴿點頭：“是的。”
總導演突兀地搖了搖頭，笑着問：“你不餓嗎？你可是逃荒青年，這一碗飯，你怎麽不吃呢？”
“這飯已經髒了。”他露出天真的表情。
“飯髒了也能吃啊，對于逃荒的人來說，還分什麽髒飯和幹淨飯嗎？”李楚鴿清了清嗓子，感覺到自己處境的尴尬，便朝着琳姐望了望。
琳姐接收到他的目光求助，便說：“徐導，要不再讓他繼續演一段？”
總導演将後背靠在椅子上：“他願意繼續演嗎？”
“我願意的！”李楚鴿趕緊接上話。
“好啊，那你繼續。”
李楚鴿點點頭，端着一碗“髒飯”跑到了場邊。
“他幹什麽去了？”王制片有些好奇。
工作人員面露難色，回答說：“他要求重新打一碗飯。”
總導演無奈地聳肩。
王制片看了眼琳姐，只好說：“給他打吧。”
“還是算了吧，”總導演伸了個懶腰，說，“現在連這點兒苦都吃不下，到了劇組，還有更大的苦，要怎麽吃得下？”
“他吃得下吃得下。”琳姐向工作人員擺擺手，示意不給他重新盛飯。
李楚鴿面露難色，捧着一碗飯又站回到場子的正中間。
不吃，這臺階下不去。
吃，他屬實張不開口。
再說了，一直都沒有給他提供筷子，怎麽吃？用手吃？
不吃，肯定得不到角色；
但吃了吧，也不一定就能得到個角色。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李楚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場面沉寂了足有一分鐘之久。
這是漫長的一分鐘。
“我看啊，還是算了吧。”總導演的耐心有限，“後面還有很多人。”
“王姐，說句話呗，”琳姐向王制片求助，“說句話。”
王制片知道總導演是什麽性子，此刻壓根不好再說些什麽。
李楚鴿尴尬地站立着，當下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已經錯過了吃髒飯的最好時機。
“聯系一下剛才那個47號，叫季梵是吧？”總導演跟工作人員說，“叫他過來，加試一場戲。”
工作人員雖不明所以，但這種疑惑并沒有影響她的行動力。
季梵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點的牛肉面才剛剛吃上一口。
“現在過去嗎？”他問。
“對，立刻，馬上。”
“好，我知道了。”季梵挂了電話，立刻起身跑出了餐館。
再次來到試戲室，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個藍色頭發的小偶像。
藍色頭發果然吸睛。
只是，偶像的臉色很不好看。
在娛樂圈混的，哪個不是眼亮心明的精明人？他看出現場氛圍的怪異，只是，他要裝作什麽都看不穿的模樣。
工作人員遞給他試戲的考題，說下一個上場的就是他，最多只有三分鐘的準備時間。
一碗飯已經給他準備好，沒有筷子。
季梵看了一眼道具，心想，這碗沾着塵土的飯，怕是有些故事。
還不到三分鐘的時候，總導演叫他：“季梵，可以開始了嗎？”
他點頭，放下考題，往場子中央走去。
兩個搭戲的演員再度出現，在場子外圍候着。
“Action！”
青年端着飯碗，正要上手吃飯。兩個夥計跑了上來，其中一個很大力地在背後推了他一把。
只是沒料到，他将飯碗端得很結實，只有微微一點高粱面被灑了出去。青年沒有立刻轉身去看是誰推了自己，而是将目光追随在被灑到地面的糧食上。
“喲，吃着呢？”另一個夥計一把攬住他的脖子，實際上是想要鉗制住他的動作，吸引他的注意力。
“放開。”青年的語氣裏沒有太多力氣，大約是餓極了。
“就不放，怎麽着？打我啊？”
他不能真的打，盡管他有一定的武術功底。
“放、開。”氣力不足，但言語間卻透露着一股狠勁兒。
夥計被震懾了一下，手臂松了松。
他把握住機會，瞬間從對方懷裏逃脫出來。
“今天，你小子，身手倒是挺靈活。”另一個夥計掰了下手指，指節啪啪作響，意思是要打他。
“打架可以，先等我吃完這碗飯。”青年一臉漠然，一副雖是老實人但并不好招惹的模樣。
“想吃下這碗飯？沒那麽簡單！”
季梵不知道，這兩個夥計都是劇組裏的武術指導。他見二人似乎要來真的，便輕笑了一下，淡定地走到灑了糧食的地方，将東西很仔細地抓回到碗裏，然後将碗放到一旁，看了對方二人一眼。
這個眼神，讓人看着感到有些發憷。
三個人圍繞着那一碗飯，就這樣相互扭打起來。
臺下的藍毛驚呆了，他沒想到試戲過程中竟然真的可以動手。
只是，兩個配戲演員都是專業的武打人士，他們雖然力道很足，但并沒有拳拳到肉，而是點到為止，沒傷季梵絲毫，分寸把握得十分到位。
最後，季梵一個側身翻，自己主動倒在了地上。
夥計們認為教訓人的目的已經達到，壞笑着離開。
幾秒鐘後，季梵才慢慢站起，走到被那二人剛才在扭打時打翻了的一碗飯面前，顫顫巍巍地伸出雙手。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他不允許淚水流下來。他将灑落的飯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把一把地塞進自己嘴裏。
“可以了啊，給他拿水！”總導演突然叫停，看上去相當動容。
季梵并沒有将飯咽下去。學表演的時候，他的老師專門講過，萬不已的時候，譬如導演一直不叫停，而嘴巴又塞不下了，為了不耽誤劇情的流暢性，該吃還是要吃。
“停得很及時。”王制片看了眼徐導，笑着說，“你再不叫停，我都要忍不住張嘴了。”
“好演員是要磨煉，但更要愛惜。”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相反的話，好演員是要愛惜，但更要磨煉。”
總導演開玩笑說：“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能一概而論，你馬哲學得不好啊。”
王制片啧了一聲：“連馬哲都搬出來了。”
“等《大和平》開拍，再好好磨煉他。他的角色可以調整一下吧？”
王制片擡眉：“要調為哪個角色？”
“‘華振’那個角色，就給他吧，你也別去找什麽流量了。”
“啊？這……他能架得住嗎？”
“架住角色沒問題，你問的是架住什麽？人氣？”總導演一笑，“花心思去□□那些只有皮囊的流量，只會敗壞我的作品。倒不如通過這部劇，造一個新的流量出來。”
王制片喝了口茶：“主旋律電視劇，也能造流量了？”
“能不能？這要看我的本事。”
“還要看他的本事。”
“他有這個本事。”
